“现在你可以原谅我了吧。”
我把手别在身后,然后我侧过脸。我不想道歉,不想问他疼不疼不想去摸摸那块肿起来的红脸。真的,我不想。你们信我。
我蹲下身,捡起那把刀,把它丢进厨房的刀具架里。
然后我走进卧室,坐在摊着的报纸旁边,吃我切开的那一个橙子。汁水流满我的手指,又滴到地板上,我明白我的吃相很丑。
隰松阳也回到床上,他很从容地坐在那,床哑哑地“吱”了一下软软地凹进去,一双男人的光脚挂在我面前。
我捏着橙子皮,抬起头问他:“你为什么那么怕狗?”
他沉默了很久,说:“我现在不想说。”
“那么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说。”
“我不知道。”
“你爱我吗。”
“恩。”
真是好笑。我努力地把橙子皮扔得好远,然后说:“你放屁。”
“我爱你。可是我永远接受不了那种动物。如果你也爱我,你就别逼我。”
“我逼你什么了。”
“你知道我不喜欢。为什么要强求我。”
“我没有强求你,”我指着门,说:“你可以走。”
“我想留下来。这个家里只要没有狗,我就要永远住下去。”
“这是我家,你以为你想住多久住多久?”
“你爱我。”
这句话让我愣了一会。然后我冒出一句:“我没为了你扔掉狗。”
狗。是的,我又一次想起我的欧若拉。我想起他睡在我的肚皮上,热热的小身体就象个小暖炉。我想起他在我的脚边绕来绕去,然后突然地跑到门口汪汪叫几声,等我冲过去打开门就看到正准备按门铃的外卖工或者邮递员。有的时候我站在镜子前面化妆,穿上我的宝贝最爱的褶边印花裙子为了跟他一起去看一场老土得掉渣的周末电影,他就会远远地趴在墙角那,一动不动,表情十分隐忍——就连水汪汪的大眼睛也显得特别特别无辜。那时候我就在失望地想,他们命里就是犯冲。但是我又想也许他不习惯我的香水味呢,于是我就故意凑到他身边,他会默然地盯我一阵,然后闭上眼,把下巴放在地板上打盹。
我的两个宝贝,他们竟然是这样的水火不容。现在一个走了,另一个呢,让我无比伤心失望。
张酸菜,一个渴望平淡是真的略有挣大钱过好日子的世俗想法的女人,她什么也没做错,可是她却什么也没有。
我慢慢收拢腿,把头深深地埋在膝盖里。怎么会是这样呢,怎么会是这样。我的头勾着很难受,浑身都在颤抖。我哭的很吃力,可是我还要说话。我说:
“你知道不知道,我真的很爱欧若拉。”
第一部分欧若拉(10)
“小时候我妈不给我养小动物,她对毛发过敏,觉得恶心。我后来知道她有洁癖,这个让她很自卑。爸爸从小就告诉我,要对你妈好点,别惹她伤心。别的小朋友都爱玩泥巴我不玩,这没什么;可是二年级有一次同桌带她养的小狗来给我看。多好玩的小狗啊就跟欧若拉一样,白色的毛,大眼睛特别好看。我就没忍住摸了一下。回家我妈看到我袖子上有一根白毛,她发了疯一样给了我两个耳光,把我的衣服狠狠地剥下来命令我去洗澡。等我关了水龙头,我听见她屋子里有哭声。其实我都明白,她也愧疚不该这样对我,可是她没有办法,她生了病。那天晚上我在浴缸里整整待了两个小时,才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
我抬起头,看着隰松阳:“我对我自己说,她只是有一点和别人不一样的习惯。后来直到我妈死,我都没碰过任何小动物一下。你知道我为什么吗?”
隰松阳的脸真的开始肿了,在黄色的灯光下他的皮肤很暗。他没有出声。
“为什么,总是我在给你们让步。总是我说,行,我听你们的。然后乖乖地把自己喜欢的东西丢掉。你们就是这样爱我的。就是这样要我把我其他的一切都丢了然后无条件的爱你们。”
“现在,你又要我这样对自己说吗?我的宝贝他只是怕狗。他怕的东西,我就放弃。不然他就会怀疑我是不是真的爱他。”
“假如有一天你告诉我,你不仅怕狗,你还怕看见我,那我也要消失不见吗?那我他妈的也要在天边给你祝福吗?那我他妈的也要默默地想你过的快乐就好?我没有那么崇高伟大。”
我瞪着哭红的眼睛,死死看着隰松阳,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地重复:“我,没有那么崇高伟大。”
我终于说完我想说的,一下子心里空得象个兜满风的塑料袋。
我透过他背后的窗户,看到外面早已经一片黑灯瞎火。
隰松阳说:“你到床上来坐着吧,地板上冷。”
我把粘乎乎的手指绞在一起,扭过脑袋,不看他。
“不管怎么样,都过去了。”我没有想到,他的声音发出来是那样的艰难。再看他的脸,肿的可以了,他明天这个样子去上班一定又会被笑了;就象第一次,他坚持要穿我给烫的毫不妥帖的衬衣去公司,结果所有人都在笑他,还被老板狠批一顿说他太不拘小节差点给辞退,可那天他穿着出门的的时候,却雄赳赳气昂昂象是打了胜仗。
我咬了咬下嘴唇,坚持着没有动。
慢慢的,我感到身边有热热的温度。等我诧异地转身,看到隰宝贝默默地单腿跪在我身边。
他艰难的说:“张酸菜。我要娶你。”
“我要给你玫瑰,还有戒指。你记住了吗?”
“如果有一天,我没有给你这一切,你就用你的这只手,”他握起我的左手,贴在他的右脸上,“再给我这么一下。重重地打,把我打死也行。”
我象个呆子一样望着他。他的表情就象个在老师面前发誓下次再也不说谎的小孩子。
我的眼睛剧痛起来,可却再也流不下一滴泪水。
天啊,就让我这样瞎掉吧。
张酸菜,你梦里千回出现的场景,终于这样摆在你的眼前。
第二部分欧若拉(1)
一个男人的承诺就是这样摧毁了我固执的意志。
我很没出息地把药箱搬出来,把紫药水红药水通通摆出来有模有样地给他上药。
“疼吧?”
“脸上疼心里舒服。”
“真舒服?”
“舒服。”
“那你就自己上药吧。”我才不管他的一脸沮丧,说着我就干脆地站了起来,转过身开始收拾满地的橙子皮等垃圾。
我一边撅着屁股抹地板,一边欣赏隰松阳给自己的脸上抹那些红红绿绿的东西时,龇牙咧嘴的傻样,心里偷偷地笑起来。
我明白我又一次不可救药地原谅了他。
隰宝贝一大早就要回老家去。他表妹要结婚,他妈的电话早在一个星期之前就催命似的每天早上准时降临。
经过我半夜的精心呵护,他的左脸伤势已经几乎看不出,只剩颧骨那还有点淡淡的发青。他一边收拾衣服一边转过头来对躺床上的我说:“我妈要是问我怎么了,我就说给你没过门的媳妇欺负的。”
我叫起来:“那可不行!你就说是自己不小心撞的吧。”
“我从来不骗我妈。”
“那你也顺便告诉她你是怎么在这之前抛弃我的吧。”
“哟,谁抛弃谁啊。”
“嘿嘿。”我在床上没心没肺地疯笑起来。张酸菜就是这么没谱,高兴不高兴,都是一眨眼的事。
隰宝贝跟我的命运很相似,他只有一个妈妈了,就象我只剩下一个爸爸。有一次我跟他开玩笑说:“不如你妈我爸以后也凑合着过过得了。”他还不高兴了,说“我妈妈一辈子只爱我爸爸一个”,表情让我觉得自己有种逼良为娼的罪恶。有时候男人的小肚鸡肠还真让人受不了。但是我喜欢隰宝贝的孝顺,对自己的娘可以言听计从无论怎样都照单全收,这样的男人再坏也坏不到哪去。就象我对我爸一样,所以张酸菜也是一个好姑娘。
据他自己说,那个小表妹和他还曾经指腹为婚过。于是在他离开之前我装作吃醋地说:“该不会你妈是叫你回家跟她完婚的吧?你回去是当新郎?”
他认真地说:“哪呀,人家才看不上我。”
我躺在床上气得差点昏死过去。
“除了你没人看的上我。嘿嘿。”关门的时候,他大声站在门口这样说:“所以你别想把我从你家赶出去!”
我躺在床上有些微微的得意。
我转过身去看看窗外,阳光一片晴好。楼上的高二男生又在打篮球,球砸在地上响声依旧很结实。他的白色T恤在风里鼓起来,象一只刚糊好的纸风筝,轻盈得像要飞起来。
我决定起床。
10点半的时候门铃响起来。
我刚刚洗好头发,湿嗒嗒披散着作贞子状跑去开门。
没有看到人,再低头就看到一只白色卷毛小狗。棕色的大眼睛楚楚可怜,就是身子因为害怕有点发抖。
我又仔细看看周围,还是没有看到一个人。打篮球的男生也不在,估计又被逼着回家做作业去了。
犹豫了一下,我把狗抱进屋子。
我坐在床上,狗蹲在地上。
我观察了一下,发现它的爪子很干净。是棕色的小爪子,上面缀着白色的小点点。
我记得我家欧若拉的爪子可是纯白的,在右爪上有一小块秃掉了,虽然一粒米大小。出粉红色狗肉,和他的左耳一搭配简直浑然天成。
我抬起它的左腿,又发现原来是只小母狗。然后我坐在那愣了一会,然后我走到外面把提包拿进卧室。我在提包里翻到一张白颜色的小纸片,然后走到电话机前按上面写的手机号。
“喂,你好。”
“我是张酸菜。”
“看到小狗了?”
“看到了,现在它在我的屋子里。”
“喜欢吗?”
“还行。”
“我现在可以看到你家。”
“你在哪?”
“在我家。”
“你家?”
“你到窗口来。”
我搁下电话,走到卧室的窗口,遥望出去。
我的天,周颂居然正站在对面那栋17层公寓的第9层,对我微笑颔首。
我又回到电话机旁,说:“既然你方便,那你现在来我家吧。”
“好的。”
第二部分欧若拉(2)
我走过去刚刚把门打开,身后有个东西突然一下子从我身边哧溜钻了出去,等我反应过来我才明白那只狗奔出去了!
我特别冤枉地追出去,心里感到无限悲哀。都怪那个周颂!给我添什么乱呢!没想到还没跑出去超过200米,周颂却手抱着小狗,神奇般的出现在我面前。
他幸灾乐祸地说:“你怎么把狗给放出来了?”
我象个傻子一样一边喘气一边瞪着那只和我八字不合的母狗,过去欧若拉的种种好在我的脑海里盘旋不已,同样是狗,怎么差距这么大。
我说:“你还说呢,这什么狗呀,我可没放它它怎么说跑就跑。”
周颂淡淡地说:“呵呵,她和你的欧若拉挺象的,昨天在宠物市场看到,我以为你会喜欢。”
有文化的人一句话,让我立马焉了下来。就这样尴尬了2分钟,我说“进屋吧。”
我带周颂进了我和隰宝贝的爱巢。关门的一刹那我心里坦荡,何况光天化日,也知道周颂不是坏人。不过话说回来,别扭还真有那么一点,尤其是今天宝贝不在家的情况下,怎么着也有点引狼入室的感觉,心里顿时不太确定自己这样做是否妥当。
周颂倒是毫不介意,抱着他的狗随意地坐在了沙发上,然后歪着头笑咪咪地问我:“你是不是该招待我点什么。”
我赶紧问:“你要茶还是开水?”
“嘿嘿,你家饮料可真丰富。”
“我从来不喝饮料,饮料有伤智力。”在我回答的时候我很注意的隐去了“们”这个字,我也不知道我在遮掩什么。我想他一定在进门时就看到玄关的男式拖鞋和挂在衣架上的那件大号的睡衣。
我把凉开水递给他,自己坐到远一点的沙发上。
周颂心平气和地喝了一大口水,问:“他不在家?”
“恩。”原来他知道。这个恩字我回答得又干又脆,心里突然感到轻松多了。
“哦,”他说,“怪不得敢让我来你家。“
“哪能呢,他在的时候我也欢迎。”我微笑着回答,顺便拿起身边的毛巾揉着头发。这时我才发现原来我还穿着睡衣呢,真有点不好意思了。我转移话题说:“真的谢谢你的狗,可是我不能养。”
“它比不上欧若拉可爱?”
“是比不上,而且我现在已经决定不再养狗了。”
“为什么呢。”
“不喜欢了。”我说完才发现自己说的好象有点太直了。
“没关系,”他摸摸在他怀里一直没下来过的那只风情万种的小母狗,对我绽开一个温暖的笑容:“那我就先替你养着,等有一天你又想养狗了,你可以来我家找我或者打我的电话,我保证马上把它带到你面前。”
“呵呵,你太客气了。”
“这不是客气,酸菜。”他突然叫我的名字,我抬起头,他已经站起身向我走过来。我有点慌乱地看着他,他站在离我有不到2米的地方停下来,说:“你明白我的意思的。不要紧,我还是可以等等。我也不知道我还能等多久,已经等了7年,再等这么久也许还是可以。”
在听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一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但是我可以很清楚地听到他的声音和气息,认真的程度不亚于昨晚宝贝言犹在耳的承诺。
“张酸菜,我其实是一个很老土的人。”
这是他离开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在拉开门的时候,他突然俯下身在我的耳边说的。外面的阳光很晃眼,我目送他和他的狗离开,再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