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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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出世-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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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二爷要振兴自己的轿业,不承认民国的镇守使是不可以的。

民国的镇守使是石城的新主子,就是当年的邓老大人,——那权势像似比邓老大人还大。当年的邓老大人没兵权,且还要受江防会办府的节制,民国的这位刘镇守使以中将师长的身份主持着一城军政,简直就是个土皇帝。

刘镇守使抬举卜守茹,卜守茹便发达了,发达得让马二爷眼红。

这贱货咋着贴上刘镇守使的,马二爷不用问也知道:必是卖弄风骚无疑。每每看到镇守使署的副官、护兵来接卜守茹,去镇守使署吃酒、听戏,马二爷常会目送着卜守茹远去的的背影瞎揣摩:这贱货大许又要去和刘镇守使上床了。

那当儿,马二爷已管不了自己的小妾,自己又力不从心,便对这种事看淡了,心下不再气卜守茹去和刘镇守使睡,只气卜守茹仗着刘镇守使和他作对,把个〃万乘兴〃生意搞得这般红火,把他马记老号的主顾都夺走了。

还恨自己不是年轻、漂亮的女人,没啥风骚可供卖弄。

后来,一下子开了窍,才又想到:卜守茹终在名义上是他的小妾,他与其让卜守茹拿自己的身子私下里送人情,还给他添累,倒不如他来做这人情了。他马二爷实可以把卜守茹公然送给刘镇守使,让刘镇守使记他一笔深长而久远的情分。

这样做的好处极明显,一来永远的从马家门里除却了一个祸害;二来又笼络了刘镇守使,——就算刘镇守使日后不能帮他,至少不会害他;三来也就给卜守茹这野马戴上了铁笼头。

马二爷认定,刘镇守使气焰薰天,不是一般等闲人物,卜守茹一旦正式做了刘镇守使的姨太太,刘镇守使断然不会再让这贱货依然这样抛头露面满世界弄轿,没准会一把将卜守茹的〃万乘兴〃都掠到自己手里。

这一来,卜守茹就完了。

马二爷宁可对刘镇守使拱手认栽,却不能败在卜守茹手下。

一个女人,且又是给他做了小妾的女人,断然没有成功的道理。

这实在是个好念头。

这好念头让马二爷激动不已。

马二爷便抽着大烟日思夜想,——想着咋把奇%^书*(网!&*收集整理这极难说的话去和刘镇守使说开?马二爷自己是不好去说的,——把自己的妾拱手送给人家,还陪着笑脸,马二爷做不出,就算是承认了革命,和这革命造出的刘镇守使,也仍还是做不出的。

让麻五爷去说也不行,一者麻五爷和卜守茹原本就有一手,二者革命后马二爷也再不和这混账东西多来往了。

万般无奈,马二爷才极不情愿地去和贴心家人刘四商量了。

刘四听罢马二爷的述说便道:〃嘿,我的爷,你真是糊涂!这种事哪用得着找别人?您老不要卜守茹还个好办?一纸休书就把她打发了!〃

马二爷说:〃那倒不好,我老了,不中用了,本意原是要成全这贱货和刘镇守使,这一来,倒像是我容不得这贱货了……〃

刘四道:〃那也好办,您老只要当面把这话里的意思和卜守茹说透,卜守茹也自会去和刘镇守使说的!〃

也只得这么办了。

又想了几日,马二爷自认为想得已是很成熟了,遂决定正式去和卜守茹开谈。

开谈这日,马二爷让厨子做了不少菜,还破例亲自给卜守茹酌了酒。

卜守茹不知道马二爷葫芦里卖的是啥药,觉得很愕然,盯着一桌子酒和菜不动筷子,不冷不热地问马二爷:〃今日是咋啦?为姑奶奶的'万乘兴'庆贺么?〃

马二爷强作笑脸道:〃就算是为你庆贺吧!〃

卜守茹说:〃好,既是为我庆贺,这酒姑奶奶就喝——〃

言罢,卜守茹把面前的一杯酒端起来,喝了个底朝天。

马二爷又给卜守茹把酒斟上了,话也说得动人:〃卜守茹呀,打从进到马家门里,这许多年,你是吃了不少委屈的,我心里都知道,这杯酒你再喝下去,就算爷给你赔个不是吧!〃

卜守茹这时警觉了,——没想到马二爷把她送给刘镇守使的坏心思,只想到马二爷在酒里做手脚,便狐疑地瞅着酒杯问:〃二爷,你莫不是要算计我吧?〃

马二爷笑道:〃如今不是往日,你有刘镇守使做靠山,推还敢算计你?〃

卜守茹说:〃你莫提刘镇守使,他做他的官,我弄我的轿,我们本是不相干的!〃

马二爷道:〃不相干,刘镇守使咋给你的轿号写字题诗?咋老派人来接你去吃酒、听戏?〃

卜守茹适时地记起了当年那场凌辱,以为马二爷要拿这事做文章,便站起来说:〃咋?疑上刘镇守使了?是不是还想把姑奶奶再吊一回?!〃

马二爷忙道:〃卜守茹,你看你,都想到哪去了?你也知道的,这几年我是想开了,哪还多问过你的事?!〃

卜守茹不做声了。

马二爷自己喝起了酒,边喝边说:〃不过,今日为着你,我倒要管一回闲事哩。〃

卜守茹不知马二爷要管啥闲事,益发糊涂了。

马二爷接着说:〃我已是风烛残年了,用你咒我的话说,是手趴着棺材沿了,或许再没几年活头。可你呢,正年轻,好日子还长,我就想放你一条生路。〃

卜守茹惊问道:〃啥……啥生路?〃

马二爷苦苦一笑说:〃你和刘镇守使的事,你心里有数,我心里也有数。这些日子我常想,刘镇守使不是麻五爷,人靠得住,又有权势,和你倒正是一对。你们与其瞒着我,这般私下往来,倒不如干脆住到一起去算了……〃

卜守茹惊道:〃马二,你……你莫不是疯了?〃

马二爷道:〃我没疯,我是想了许久,才和你说这话的。这样好,这样一来成全了你们,二来我这门里也肃静了。〃

卜守茹呆了。

马二爷又道:〃只是咱得好合好散,过去那些冤仇都别再记了,彼此多想想人家的好处。这阵子我就常想你的好处:你不管咋说,终是给我生了个儿子。〃

卜守茹这才回过神说:〃可我倒想不起你有啥好处……〃

马二爷叹了口气:〃我现在有这份心意放你的生,还不算好处么?〃

卜守茹决不相信马二爷这么做是发善心,紧盯马二爷的一张老脸,陷入了久久地思索:这老东西此举意图何在?是为了割断她和儿子天赐的亲子之情,还是仅仅为了讨好刘镇守使?抑或是怕她日后夺了自己的轿号,才在今天防了一手,以退为进?

马二爷的老脸阴沉着,脸上没有答案。

卜守茹把目光从马二爷脸上移开去,心里冷冷一笑,也不愿去多揣摩了,反正她早在被刘镇守使瞄上时就打定了主意,既不去刘镇守使那儿做姨太太,也不离开马家。现在,不管老东西咋想,她都不走。老东西一天不死,她就一天不离开马家大门。

于是,卜守茹便说:〃二爷,你这好处我却消受不了,不说人家刘镇守使和我没那层关系,就算是真有那层关系,我仍是不能离了您老的。我若是真离了您老走了,人家外人不要骂么?〃

马二爷道:〃我都不怕人家骂,你还怕啥?〃

卜守茹笑道:〃那我也不能这样做,不看你,我还得看天赐呢!〃

马二爷说:〃天赐是我的儿子,你走了,还有我。〃

卜守茹很和气地问:〃你若哪天一口气上不来,天赐咋办?这么多轿号咋办?还不都得靠我来收拾么?〃

马二爷再没想到卜守茹会赖在马家不走,且想在他死后来收拾他的轿号,心里很气,却又有口说不出。

卜守茹偏又说:〃二爷,叫我走,是你的一番好意,我不走,是我的一番好意。我看呀,今日话既说到了这一步,咱干脆再挑明点说:你眼见着都快七十岁的人了,还整天瞎琢磨啥?我看呀,你倒不如现在就把马记老号的那些轿交给我一起整治,自己落得享个清福。你看我爹如今多好,我可没亏了他,给盖了三间大瓦屋,买了一房新家具不说,每年还送不少钱给他花……〃

这口气简直是在给马二爷一生的事业发丧了!

马二爷再也听不下去,酒杯往地上一摔,恨恨地走了。

直到这时,马二爷才明白,当年为气卜大爷而纳卜守茹做妾是多么愚蠢!逞着胜利者的一时意气,把这贱货聘进门容易,现在想送出门就难了。就是搭上自己的老脸不要,她也不走,那架势只怕是不把马家彻底搞败掉,便没个完结了。

卜守茹这边弄不通,马二爷才又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一厢情愿地打起了刘镇守使的主意。让马记老号的管事们月月给镇守使署多出差轿,还花钱笼络镇守使署的副官们,想方设法要和刘镇守使见上一面。

卜守茹想见刘镇守使容易,马二爷要见就难。

四下里托人,疏通了三个月,终于轮上了一次刘镇守使主持的商界绅耆谈话会,马二爷兴冲冲地去了,可在谈话会上刘镇守使只要绅耆们为他的弟兄捐响,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马二爷带头认了二百两银子的捐,刘镇守使仍没注意到马二爷的存在。

到得散了会,马二爷挤到刘镇守使面前,刘镇守使才打着官腔说了句:〃很好,马二,你很好,嗯,你捐二百银子很好。〃

马二爷振作精神,想暗示一下卜守茹的事,刘镇守使却已在一帮卫兵副官的簇拥下,转身走了,就像不知道他是卜守茹的亲夫似的。

卜守茹知道这事后,又笑他:〃二爷呀,你实在是财大气粗呢!我这'万乘兴'代刘镇守使办捐,也才捐了五十两,您老真气派,一捐就是二百两。〃

马二爷气昏了,当场栽倒在地,嗣后又在床上躺了大半年。

从床上爬起来后,马二爷再也离不开拐棍了,——往日只是出门时拄,现在,在院里、房里也得拄,眼也昏花了,常会分不出白日黑夜。

这时,马二爷唯一的安慰只剩下了儿子天赐。

第十四章

天赐从打一落生就适应了家里的抑郁气氛。

两岁前是卜守茹奶他,一碰到马二爷和卜守茹开仗,天赐便把小脑袋往卜守茹怀里躲。两岁后,离了卜守茹的怀,再见家里开仗,便往门外躲。到得开蒙读了书,又有小学堂好躲了。

天赐在两岁前,于无知的懵懂中是倾向母亲卜守茹的。

后来渐渐大了,上了小学堂,懂些事理了,便一步步倾向了父亲马二爷。

母亲卜守茹总是很忙,不是在刘举人街的〃万乘兴〃的总号,就是在刘镇守使的镇守使署,或是麻五爷的香堂,有时连着十几天难得和天赐照上一面,天赐只能和马二爷厮守着。

马二爷对天赐很好,看天赐读书,陪天赐玩耍,天赐要啥,马二爷应啥。

天赐自然便认定马二爷好,和马二爷啥话都说。

有一回,卜守茹到上海订轿,半个多月没回家,天赐便问马二爷:〃爹,我娘咋老不回家?〃

马二爷道:〃她眼里根本没咱这个家,只有她的轿。〃

天赐说:〃要那么多轿干啥?一人又坐不了。〃

马二爷道:〃她想带到棺材里去哩!〃

天赐不做声了。

马二爷却意犹未尽:〃其实,你娘也是白忙,她置下再大的家业,末了也得留给你!你是我的儿,也是她的儿,她不留给你没办法。〃

天赐说:〃我才不稀罕哩!〃

马二爷道:〃稀罕不稀罕都是你的,谁也夺不去,爹现在让着她,不去和她斗了,也是为着你。〃

天赐这才想起问:〃娘咋老和你骂架?〃

马二爷道:〃因为她恨爹!〃

天赐不解:〃为啥恨你?〃

马二爷长长叹了口气:〃为着爹老了……〃

天赐仍是不解:〃老了就遭人恨?〃

马二爷红着眼圈说:〃老了就遭人恨哩!〃

天赐又偏着脑袋问:〃那娘当年咋愿跟你的?〃

马二爷说起了当年,道是当年卜大爷如何一败涂地,用自己的亲闺女作代价,向他求和;他又是如何宽宏大量,允了卜大爷;结果,卜守茹偏坑了自己的亲爹,今日又坑了他,把个马家闹得鸡犬不宁……

最后,马二爷说:〃你娘太毒,当年不为图咱马家的轿,就不会进咱马家门的,爹当时不知道,才铸下了这一生一世的大错。〃

天赐似懂非懂,可从父亲马二爷失神的眼中已看出了一个老人深深的绝望和悲哀,就觉得母亲真就是很毒的,对自己的老父亲也实在是很不公平的。

这样的对话,随着时间的演进,没完没了地继续着,一次比一次深入。

看到镇守使署的轿子和帮门的弟兄常来接卜守茹,天赐又问:〃爹,他们老接我娘去干啥?〃

马二爷道:〃这得去问你娘。我不能说。〃

天赐吊在马二爷的脖子上不放手:〃你说嘛!〃

马二爷仍不说:〃她是你娘,我不能和你说,大了你自会知道的。〃

天赐便去问卜守茹:〃娘,官家的大轿老接你去干啥?〃

卜守茹斥道:〃小孩家,问这个干什么?!〃

天赐还想问,卜守茹已虎起了脸……

后来,还是马二爷叹着气和天赐说了:〃天赐呀,天赐,你没个好娘,你娘太浪……〃

天赐虽说不懂〃浪〃是啥意思,可从马二爷的口气和眼神中却悟出了这〃浪〃不是件好事,因此,对常来找卜守茹的镇守使署的副官们和麻五爷都是很恨的。

镇守使署的副官们和麻五爷对天赐偏就很好,尤其是麻五爷,每回到马家来,总要给天赐带些好吃的小零嘴,什么糖块、糖球了,什么水果、点心了。有一次还给天赐带了个好玩的小花猫。

天赐总不要,也不理麻五爷,有时被卜守茹逼着接下了,回转身就扔到了茅坑里。

那只小花猫命运更惨:第二天就被天赐弄断了一条后腿,第三天又被弄断了一条前腿,到第四天便死了……

这让卜守茹十分生气。

卜守茹指着天赐的鼻子,大骂天赐是心狠手辣的小畜牲。

这却让马二爷十分高兴。

马二爷在天赐身上,看到了卜守茹的黯淡未来和自己久远的成功……

第十五章

〃万乘兴〃总号在刘举人街的卜家老宅,除了飘乎于半空中的一面招旗和门楼上的一块匾额是新的,其余皆是旧的。

前院的正房和东西厢房仍保持着十年前的老模样,就连窗棂也还是纸糊的,夏日的一场大雨过后,总要涌进些雨水。房里依然是黑洞洞的,日渐陈旧的家具大都摆在原处,无声地映衬着那黑的深邃。

轿业兴盛之后,仇三爷想把这老宅翻盖一下,卜守茹不允,说是就这样好,她看着眼熟,若是哪一日巴哥哥回来了,也不会觉得生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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