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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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面人- 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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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汤姆—芹—杰克的帽子不像上议员的那样插着白色的羽毛,而是一种弯曲的、带点儿桔黄色的绿羽毛。他从头到脚,浑身绣满了花儿,镶着金线,袖口和领子上缀着飘带和花边。他用左手激动地抚摸着他斜挂在腰间的宝剑的剑柄,剑带和剑鞘饰着海军上将的锚徽。 
  他正在那儿怒气冲冲地对那些青年爵士谈话;格温普兰听见他说: 
  “我已经告诉你们,你们是懦夫。你们希望我收回我的话。好吧。你们连懦夫也算不上。你们是白痴。你们联合起来对付一个人。这不算怯懦。很好。那么是愚蠢。别人对你们讲话,你们没有听懂。在这儿,年纪大的耳朵聋,年纪轻的没有知识。我是你们中间的一个,所以有权利把真理告诉你们。这个新来的人很古怪,我承认他说了一堆废话,可是废话里有真实的东西。他的话杂乱无章,没有琢磨过,并且讲得不得体;可以这样说。他总是在重复‘你们知道吗,你们知道吗’。可是一个昨天还在街头卖艺的人,自然不能像亚里士多德或者萨罗姆的主教吉尔帕特·伯涅特博士那样演讲。什么虫子啦,狮子啦,对副书记官说的那番话啦等等,自然很俗气。他妈的!谁说不是这样呢?简直破绽百出,颠三倒四,胡言乱语;可是却也透露出一些事实。对一个不靠演讲吃饭的人来说,这已经是难能可贵了。我倒要看看你们,是的,看看你们的演说天才!他提到的柏吞一拉撒什的麻风病人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此外,他并不是第一个人说这种傻话。不管怎么说,各位爵士,我不喜欢许多人欺侮一个人。这是我天生的脾气;很抱歉,各位大人,我很生气。我讨厌你们,你们惹得我发火。我是个不大相信上帝的人,只有在他做好事的时候,我才相信他,不过这种好事不是每天都有的。所以,如果上帝存在的话,我要感谢他把英国的这位爵士从卑贱里救出来,并且把他的承继权给他,还有,不管对我有什么影响,我认为能够看见土鳖变成老鹰,格温普兰变成克朗查理爵士,总是一件好事。各位爵爷,我反对你们和我抱着不同的看法。可惜路易斯·德·杜拉斯现在不在这儿。不然的话,我倒很高兴骂他一顿。爵爷们,费尔曼·克朗查理做了爵士,你们却做了跑江湖的骗子。至于他的笑容,这不是他的错儿。你们却讥笑他的笑容。不作兴讥笑别人的不幸。你们都是傻子。残酷无情的傻子。如果你们认为没有人同样地讥笑你们,那就错了。你们是丑恶的,并且衣冠不整。哈佛沙姆爵爷,有一天我碰着了你的情妇,她丑得可怕。公爵夫人简直像只猩猩。笑话别人的先生们,我再说一遍,我倒愿意看看你们能不能一口气讲三四句话。你们很多人只会鸟叫,会说人话的没有几个。你们认为自己多少有点知识,因为你们穿着破裤子在牛津或者剑桥混过一些时候,因为你们在做英国的上议员,坐西敏寺的凳子以前,曾经在同维尔和拉雅斯学校的凳子上做过驴子!我在这儿要仔细看看你们。你们刚才对这位新爵士的态度是无耻的。他是个怪物,不错。不过是落在一群奋生中间的怪物。我宁愿做他,也不愿意做你们。我刚才以可能继承上议员爵位的身分出席了会议。我什么都听见了。我没有发言权;可是我有做绅士的权利。一看见你们那副高兴的样子,我就生气。在我生气的时候,我就到彭德尔希尔山上去采‘浮云草’,虽然谁采它就要遭雷击。这就是我所以在门口等你们的原因。我们必须谈谈,安排一下。你们知道不知道这是对我失敬?各位爵爷,我决心要把你们杀掉几个。这儿所有的人:坦涅特伯爵汤麦斯·突夫顿,利维斯伯爵沙凡吉,孙德兰伯爵查理·史本赛,罗彻斯德伯爵罗棱斯·海德,你们这些男爵:洛尔斯登的格雷,茄莱·韩斯登,厄斯克理克,罗金汉,还有你,小卡特勒特,还有你,霍尔德来斯伯爵罗伯特·达尔赛,胡腾子爵威廉,蒙塔古公爵拉尔夫,以及所有愿意交手的人,我,大卫·第利—摩埃,一个舰队的大兵,现在催促你们,召唤你们,命令你们火速去找证人和裁判员,我要和你们面对面,胸口对胸口,马上在今儿晚上,或者明天决斗,不管是在白天还是夜晚,在阳光下还是在烛光下,地点和时间任你们选择,只需两剑之地就行了;你们最好去检查一下你们短枪的火石和剑刃,因为我有意要把你们的爵位造成空缺。沃尔加·卡芬狄士,做好你的准备,想想你的座右铭:Cavendo tutus①。马玛杜克·兰德尔,你最好学你的祖先格兰多得的样儿,带口棺材来。瓦林敦伯爵乔治·蒲士,你再也看不见你吉斯特的宫殿式的领地、克里特式的迷宫以及邓汉姆·马赛的高大的角楼了。至于服安爵士,从他说的无理的话看来,还相当年轻,要说对他的话负责,他又太老了。我要求他让他的侄子理查·服安,美略尼斯城的下议员,来替他负责。你,格林威治伯爵约翰·坎柏尔,我要像亚肯杀死马大斯一样干掉你,不过是正大光明地干,不是在背后动手,我的习惯是用我的心窝而不是用我的背脊对着剑尖。好了,各位爵爷,咱们一言为定。你们如果愿意,尽管使用妖术好了。你们可以去请教算命先生,身上抹点刀枪不入的油膏或者药物,脖子上挂魔鬼或者圣母的护身符。不管你们是受诅咒的也好,受祝福的也好,我都愿意跟你们决斗,而且我绝不检查你们身上有没有魔法。马战或者徒步都可以。就是在十字路口也好,只要你们愿意,比方说在毕卡第里广场或者查灵十字街口,街上的行人遇见了我们可以站在旁边,正像他们在介斯和巴宋比埃在罗浮宫里决斗的时候站在旁边一样。你们都听见了吗?我要同你们每一个人决斗。卡那尔冯伯爵多尔门,我要请你吞进我的宝剑,一直吞到剑柄为止,像马洛勒斯对付马里眼一样,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可以看看你还笑不笑。你,柏林敦,你像个十七岁的大姑娘,所以你可以选择你弥得尔赛克斯的住宅的草地,或者你在约克州朗德斯堡的美丽的花园,作你的坟地。我正式通知各位大人,我不许你们在我面前失礼。我要惩罚你们,爵爷们!我觉得你们嘲笑费尔曼·克朗查理爵士的行为很卑鄙。你们可比不上他。以克朗查理的身分来说,他跟你们一样是贵族,以格温普兰的身分来说,他有你们所没有的智慧。我把他的事情当作我的事情,谁侮辱他就是侮辱我,你们的讥笑就是我的愤怒。咱们走着瞧吧,看谁能够活下去,因为我对你们的挑战是你死我活的决斗,你们听见了吗?随便你们用什么武器,什么方式都可以,你们可以选择你们喜欢的死法;既然你们是没有教养的绅士,所以我的挑战应该适合你们的身分,我允许你们选择所有的决斗方式,从王子的宝剑一直到莽汉的拳头!” 
  ①拉丁文:随时戒备乃是安全之道。 
  对对方一番激烈的怒骂,所有高傲的青年爵士都用微笑回答。“同意,”他们说。 
  “我选手枪,”柏林敦说。 
  “我呢,”厄斯克里克说,“照古老的决斗规矩,使用大锤和短剑。” 
  “我,”霍尔德来斯说,“我要用两把刀决斗,一把长刀,一把短刀,光着身子肉搏。” 
  “大卫爵爷,”坦涅特伯爵说,“你是苏格兰人,我用苏格兰剑。” 
  “我使剑,”罗金汉说。 
  “我,”拉尔夫公爵说,“我喜欢用拳头;这样比较高贵些。” 
  格温普兰从暗地里走了出来。 
  他向这个一直认为是汤姆—芹—杰克的人走了过去,现在他才知道这个人原来不是个凡人。 
  “谢谢您,”他说,“可是,这是我的事情。” 
  每个人都转过身来。 
  格温普兰还在向前走着。他觉得好像有人推着他向这个被人叫做大卫爵士的人走去,这是他的保护人,也许还要亲密些吧。大卫向后退了几步。 
  “瞧!”他说。“原来是您!喝!您来得正好。我正有话要跟您谈。刚才您说有个女人爱了林诺·克朗查理爵士,后来又爱查理二世。” 
  “不错。” 
  “阁下,您侮辱了我的母亲。” 
  “你的母亲?”格温普兰嚷了起来。“那么说来,我猜到了,我们原来是……” 
  “弟兄俩,”大卫爵士回答。 
  他接着就打了格温普兰一个嘴巴。 
  “我们是兄弟俩,”他又说,“所以我们可以决斗。一个人只可以跟自己平等的人决斗。还有比兄弟俩更平等的吗?我回头派我的助手到您那儿去。咱们明天可以互相切断喉咙。” 
    
  
 
 
 
 
 
 
 
 
 第九卷 没落

    


          第一章 从极度的富贵到极度的贫贱 

  圣保禄大教堂响起了午夜的钟声。这时候,一个人跨过伦敦桥,走进萨斯瓦克的小巷。这儿没有灯光。当时伦敦的习惯同巴黎一样,十一点钟熄路灯,也就是说,在正需要路灯的时候却把它们熄掉了。黑黝黝的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没有灯光,行人自然少了。这个人迈着大步走着。一个人在这个时候上街,而又穿着这么一身衣服,实在够奇怪的。他穿着一件绣花缎上衣,身旁挂着一把宝剑,头戴一顶白色羽毛的帽子,没有大氅。更夫望着他走过来说:“这位爵爷是在跟别人打赌呢。”他们带着对一位爵士和一宗赌注的恭敬神气,让开了路。 
  这个人就是格温普兰。 
  他逃出来了。 
  他现在在什么地方?他不知道。我们已经说过,灵魂里也有旋风,它可怕地旋转着,天空、海洋、由昼、黑夜、生命、死亡,全部都混杂在不可理解的恐怖之中。现实已经无法理解了。它被不可相信的东西压碎了。空虚变成了暴风。苍天失色。无限的空虚。我们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不存在了,仿佛已经死了一样。我们渴望着星星。格温普兰有什么感觉呢?渴望,渴望看见蒂。 
  他只有这一种感觉。他要赶到“绿箱子”那儿,到泰德克斯特客店里去,那儿有喧闹的声音,有亮光,到处充满了老百姓诚意的笑容;他要去找于苏斯和奥莫,重新看到蒂,重新回到生活里去! 
  幻想的破灭好比一只放开弦的弓,一股悲惨的力量把这个人跟箭一样推到现实里去。格温普兰急急忙忙地走着。离泰林曹广场不远了。他不再一步一步地走,他在奔跑。他的眼睛穿入前面的黑暗。他的视线在前面带路;仿佛一条船在急切地寻找地平线上的港口一样。要是他能够看见泰德克斯特客店窗户上的灯光,这个时刻对他该有多么大的意义啊! 
  他来到了木球草地。绕过了墙角,在草地对面,在他面前不远的地方就是客店。我们还记得这家客店是市场上的独一无二的房屋。 
  他望了一下。没有亮光。一团漆黑。 
  他打了一个寒战。接着他自言自语地说,已经很晚了,客店关了门,这也是很自然的,大家都睡着了,只要叫醒尼克莱斯或者古维根就行,应该去敲客店的大门。他去了。他现在不再奔跑,他一股劲儿冲了上去。 
  到了客店那儿,他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一颗饱受风暴摧残的心灵,在看不见的痉挛中挣扎着,闹不清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这当儿,他还能对他所爱的人怀着无限的热爱,这才是一颗真正的心。在一切全被吞没的时候,只有温柔还浮在水面上。格温普兰的第一个念头是不要突然叫醒蒂。 
  他尽量地放轻脚步,走到客店那儿。他认出了从前的狗窝,古维根就是睡在那儿的。这间小屋紧靠着低矮的酒店,有一扇对着广场的小窗。格温普兰在窗格子上轻轻敲了几下。只要叫醒古维根就行了。 
  古维根的屋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在他这个年纪,”格温普兰对自己说,“自然是睡得很香的。”他又用手背在窗子上轻轻地敲了一下。还是毫无动静。 
  他又重重敲了两下。小屋里仍旧没有动静。他有点不安了,于是转过身来敲客店的前门。 
  仍旧没有人回答。 
  他已经有点胆寒了,他想:“尼克莱斯老板年纪大了,小伙子睡得很香,老头儿睡得很熟。好,敲得重点吧!” 
  他起初在门上轻轻地抓。接着又敲了一阵子,捶了一阵子。现在呢,他使尽了力量撞门。这使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他小时候抱着小蒂在威茅茨敲门的情形。 
  哎呀!他拿出爵士的威风,狠狠地敲门啦! 
  房屋里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他发慌了。 
  现在谈不上什么慎重不慎重啦。他大声叫着:“尼克莱斯!古维根!” 
  他一面叫,一面望着窗口,看看是不是有蜡烛光。 
  客店里什么也没有。没有声音。没有动静。没有亮光。 
  他转到车马出入的门口那里,一面撞它,推它,疯狂地摇撼它,一面大声叫着:“于苏斯!奥莫!” 
  连狼也没有叫一声。 
  他的前额上沁出一颗颗冷汗。 
  他向四周望了一下。夜色正浓,不过天上的星星很多,能够分辨出市集的模糊轮廓。他看到的是一幅凄惨的景象,广场上空荡荡的,一切都消失了。整个木球草地上连一个木棚也没有。马戏班也不见了。没有一个帐篷。没有一个戏台。没有一辆车子。以前蚁聚在这儿的,吵吵嚷嚷的那些跑江湖的,现在都把地盘让给了漆黑阴森的空虚。什么都消失了。 
  他心中的焦急达到了疯狂的程度。这是什么意思呢?发生了什么事?难道连一个人也没有了吗?难道说过去的生活已经在他身后崩溃了吗?他们遇到了什么事情?老天爷!于是他像暴风雨袭击房屋一样,朝客店撞去。他敲便门,敲大门,敲窗户,敲护窗板,敲墙壁。拳脚并用,又害怕,又担心。他叫尼克莱斯,叫古维根,叫费毕,叫维纳斯,叫于苏斯,叫奥莫。他的声音和叫声不停地朝墙壁涌去。有的时候他停下来静听,房屋跟死神一样寂静。他火了,于是又重新开始。叫声,嘭嘭的敲门声,传遍了四面八方。简直可以说这是雷声想唤醒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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