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世上最美丽的姑娘,如果你还活着,你身边一定有永远都开不败的莲花。
你是世上最善良的姑娘,如果你不在人世,你的灵魂应该被天堂收藏。
可是,天堂又在哪里呢?以前,你就在我的心里,我的心是你的天堂,可是现在,我的心纵然变成一整座埋藏天堂的坟墓,在里面也找不到你的踪影。
无论怎么样,我要找到你,因为我觉得你也一直在等我。
如果你活着,我就站在你的身边微笑。如果你死了,我就躺在你身边同眠。
莲衣,如果你真的有灵,就请你出来在我头顶这片天空上走一走,其实不用走多远,你刚一迈动脚步,我便能在这繁杂喧嚣的天籁间,听到你手上那枚银铃的歌声。
我迎着大风怀想,胸膛剧烈起伏,泪水夺眶而出,最后向天地张开双臂:“莲衣,出来吧,出来和你的一若相会。莲衣,出来吧,出来和你的爱人相会,出来啊——”
夜风呼号,竹声如涛,却无人作答。
我准备踏遍南京的山山水水来找莲衣,而在远方路途上的莲衣却经历着生死的折磨和考验。
林蝈蝈赶着马车在驿道上走着,素儿突然撩开帐帘一声大叫:“蝈蝈,停下,小姐……又昏过去了。”林蝈蝈急忙勒马,跳下车跑向车尾往轿里看去,只见嘴角有一缕血丝的莲衣躺在素儿怀里昏迷不醒,手上还攥着做了一半的香囊。
林蝈蝈轻轻拿出莲衣手里的香囊:“这都晕好几次了,离家越近越出事。”素儿伤心地说:“这一来一回的路上,她就靠一口气撑着了。这些天你总说快到家快到家的,她特别兴奋,怕到了南京做不够一百个,只要我一睁眼,就见她又剪又裁的,手都铰破了。”
林蝈蝈无奈地:“要不缓几天找个先生看看,药吃完了。”
素儿苦着脸:“你看着办吧,我怕她撑不住。”
林蝈蝈沉吟半晌,最后咬牙道:“还是走吧,加把劲。见不到少爷,她不会出事的;等见到少爷,什么事也就没有了。”素儿担心地问:“行吗?”
林蝈蝈:“不行也得行,荒郊野外上哪儿找先生?”
“还有几天?”
“最多七八天。”
“那就快点。”
林蝈蝈没说话,从车尾跑到前面挥鞭向马背抽去。林蝈蝈的鞭声从来没有如此响亮过,马车突然快速前进,他情急中竟忘了上车,撒开腿跟着马车向前跑去……
我捧着燃放熏香的香炉,肩上扛着挂满洞箫的竹竿走在楠溪边,楠溪已经冰封,可我脑海中是和莲衣捉鱼时的情景……
我疲惫地坐在栖霞山的凉亭上,想到自己和莲衣关于那朵奇花的对话,不由悲戚而笑。我希望在这儿能遇到莲衣,因为这里很高,在南京这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
在山野间不知道摔倒又爬起多少次,我先前那身雪白的衣衫肯定已成黑灰色且破烂不堪,只是不知道我满头的黑发是否已经花白,脸上的污垢是不是还能让莲衣抚摸出相貌……
我料到我的发间已经落满了灰尘,只是不记得把鞋子丢落到了哪里,我褴褛的衣衫和赤裸的双脚,不知吸引了多少人怪异和狐疑的目光,而我飘散的长发在风中就宛若一面黑色而破烂不堪的旗帜,上面书写着我和莲衣的名字……
在我的印象中,寒暑是那么慵懒地搏斗过之后才慢吞吞交替,而在我全然黑暗的世界里,它的交替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不管过去多少年,只要我一天没有找到莲衣的坟墓,我便不在乎它是七月流火还是腊月的寒冰……
第十五部分:前生和莲衣的欢愉怪异的轮廓
下雪了,这是秦淮河边百年不遇的大雪。
我捧着已经没有熏香烟雾的香炉,肩上扛着挂满洞箫的竹竿,赤脚踉跄在河边。大团的雪花夹杂着碎石一样的冰粒,打疼了我的脸颊。我仰头快意地享受着来自天堂的问候和疼痛。我想问雪花,在天堂是否见过一个美丽的双目失明的姑娘,是否见过一个会吹《鹧鸪飞兮》的仙女。她的名字叫莲衣。我的莲衣!
我长久地仰头面对天空,落在脸上的雪融化成水。这说明我的身体还是热的,我的胸膛里还有一颗滚烫的心。
我用力瞪着两个形同空洞的眼窝,我想看到一片片雪花从天堂向我飘近;我用力呼吸,想闻到雪花是否带着莲衣身上的气息。
我无法看到,我无法闻到。我只能听到雪花划过空气时的呻吟。
天堂没有回音,天堂用疼痛打痛我的脸,折磨我的内心。
也许是我快要冻僵了,香炉从我的手上颓然掉落,几乎同时,我愤怒了:“雪啊,为什么不回答我?为什么不回答我?你既然从天堂来,就应该见过我的莲衣。你说啊?回答我,回答我——”我在暴怒中举起挂满洞箫的竹竿,向天空不知疲惫地戳去。我希望能用这根短短的竹竿把天捅漏,让天上的雪凝成一座山瞬间砸下,将我掩埋。
“我原以为在这炉熏香没有燃完之前能见到莲衣,苍天无情,大地无义,连你也是个骗局,你既然不是从天堂来,我就把你砸碎,我即使不能把你砸碎,也要用双脚把你踩踏回地狱——”我突然狠狠地跺着脚,然后像疯子一样在积雪中奔跑起来。
我的身影渐渐陷在漫天大雪里,并且在奔跑中踉跄着跌倒在河边。一口鲜红的血喷在雪白的积雪中,挣扎了几下昏迷过去。
只是瞬间,我和挂满洞箫的竹竿被大雪掩盖成一个怪异的轮廓……
就像冥冥中的安排,也像为我陡然响起了丧钟,就在我昏过去的时候,寂静原野中传来一种声音。
那是马铃声。它在寂静中清脆地呻吟着,又像是对什么人的召唤。远远地,一辆马车向我倒下的方向而来。马车上坐着的林蝈蝈,除了一双急得通红的眼睛,全然一副雪人的样子。他用快要冻僵的手挥着马鞭,马的鼻孔里呼出的热气瞬间散开。
素儿从帐篷里探出头来大叫:“蝈蝈,到了吗?
林蝈蝈艰难地张着嘴喊:“要到城门了,小姐怎么样?”
“还没醒。”素儿说着,忽然觉出什么,急忙缩回身,惊喜地又大叫起来,“哎呀,小姐,你醒了?咱们快到城门了,就要见到少爷了!”不知何时,莲衣已经睁着空洞的眼睛,脸上全无血色,怀里紧紧抱着盛满香囊的包袱。
“小姐,咱们到家了,终于到家了!”素儿又快活地叫道。听到素儿这句话,一直躺在马车里的莲衣突然坐起来。素儿并不知道这是莲衣的回光返照,高兴地看着莲衣。
莲衣愣怔地想撩开布帘看看外面,突然闻到什么,颤抖着嘶声说:“麒麟香,公子的麒麟香味,素儿,你闻到了吗?”
素儿也许是高兴得有些过头,随口道:“哪有啊?是你想少爷想坏了。”
莲衣坚决地说:“不,是真的,真的,我闻到了,我……离他越来越近了,就像在他身边一样!”素儿不想破坏莲衣的兴致:“是吗?可能是我伤风了吧。”
莲衣急切地叫着:“停车,停车,我要下去,有麒麟香的味道,公子一定就在附近,快点停车啊!”林蝈蝈听到莲衣的叫声勒住马。
莲衣刚要挣扎着下车,忽然又停住身形,近似神秘地小声说:“素儿,把包袱拿过来,我想让公子……看我穿红衣裳的样子。”
素儿看到莲衣的手在颤抖,急忙拿出包袱解开:“小姐,在这儿。”
莲衣颤着声音又说:“素儿,帮帮我,帮帮我,帮我穿上……”
茫茫雪野中,一点绚丽的红影突然出现。莲衣穿着那身红衣裳,怀里抱着包袱下了马车,她一步步趟着积雪向我倒下的河边走来。素儿和林蝈蝈动情地在马车边看着,他们知道她此刻的心情,谁也不想打搅她的梦和现实。
“公子,真是我的……幻觉吗?你的香味如此之近,就像在我身边一样!”
“可惜我没能做够一百个香囊,不足以让你……原谅我的过错……”
莲衣激动得泪流满面,她嗅着香味脚步逐渐快了起来,边跑边转着身体寻找着香味的源头,渐渐向我跑近:“不是幻觉,不是幻觉,这是真的,真的。公子,我们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了……”
莲衣向前跑,可是麒麟香的味道忽远忽近、忽左忽右,让她始终找不到源头,她焦灼之际只有疯了一样向前,哪知脚下却被我用雪埋着的身体绊倒。
包袱散开,九十八个香囊猛地抛向天空。
莲衣摇晃着,划着一道红色的弧线,摔进秦淮河里。
九十八个香囊从高处落下,一地繁花般撒落在我的身上和积雪上,其中一个香囊就落在我摊开的手里。
“小姐——”在远处看到突变的林蝈蝈和素儿一声惨叫狂奔过来。等二人站在河边,河水依然无声地淹没着一片片雪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素儿完全吓呆了,林蝈蝈望着河水绝望地跺着脚,最后扑通一声跳入河中,素儿吓得捂着嘴,发出奇怪的声音。
林蝈蝈以为莲衣会沉入水底,一个猛子扎下去,良久又浮出水面。
茫茫的雪野里静极了,只有河面上不时地响着林蝈蝈出水和入水的声音,素儿呆呆地看着他在水里的出现和消失,看着看着,不知林蝈蝈想起来莲衣有可能被冲向下游,还是他没了力气,被水冲着向下游而去。
“蝈蝈,蝈蝈——”素儿醒过神来大叫,并且沿着河边追去。
林蝈蝈只是一时之急,他并不知道怎样在水里找到莲衣,但他越是一心想找到,却越是找不到。直到嘴唇发紫,四肢僵硬,他才不得不游上岸来。
素儿看着他衣裳和头上淋着水,心疼地把他搂在怀里。
林蝈蝈牙齿打着颤,绝望地哭了:“素……素儿,要是……找不到小姐,她……她……死定了,少爷要是……知道……我没有……救下她,会……会杀了我的……”
素儿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拼命抱着他哭嚎。
林蝈蝈哭着哭着还要往水里跳,可是他的身体却不能动弹,原来衣裳上的水已冻成了冰,素儿不由分说跪下来给他拍打着冰层,哭声陡然大起来。
“蝈蝈,这样你会冻死的,小姐她要是命大……就不会有事的。小姐是个好人,少爷是个好人,好人不会这么……倒霉的,蝈蝈,你要是……出了事,我也不活了……”
林蝈蝈听完她的话,怒目看着秦淮河。他在河边长大,从来没有这样仇恨过它,他看着看着,突然向回跑去,衣裳上的冰片嘎嘎响着碎裂一路。
素儿不知道他要干什么,随后大叫着向他追来。
林蝈蝈跑到我昏倒的地方停住脚步,他发现我的手里有一只香囊,弯腰把它拿走,用足全身力气向我踢来:“臭死人,臭死人,都是你,都是你害的……不是你,我们小姐怎么会摔进河里,怎么会死……”
第十五部分:前生和莲衣的欢愉那枚指铃的声音
掬霞坊店铺里又是一番热闹场面,林蝈蝈和素儿忙乱地迎接着顾客。店铺外,有一个小伙计看着一辆马车,我像疯乞丐一般蹲在门口一侧,脸上的污垢已然看不出本来相貌,也没有引起来来往往的顾客们的注意。
林蝈蝈把一位顾客送出店铺,二人拱手相别。
“林老弟,你果然说话算话,这一车白送的香品够我卖两个月的。”
“龙兄,若不是你在边城相救又送了一辆马车,我就回不来了。”
“哪里,掬霞坊的面子,谁也得给。”
“龙兄,大恩不言谢,一路顺风。”
我听到林蝈蝈的声音,身体想站起来却不能动。
林蝈蝈送走了那位龙兄,回身时看了一眼坐在灯笼下的我,没有在意地走进店铺门口。片刻,素儿从院门出来,右手里拿了两块点心,左手端着一碗热水。
“瞎子,怎么不回家?天快黑了,吃块点心喝口热水走吧,省得家里人惦记。”
我听出了她的声音,哑着嗓子说:“素儿?你是素儿?”
素儿一惊:“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突然伸手抓住素儿的胳膊,素儿吓得把碗和点心掉在地上。
“素儿,刚才是不是蝈蝈?莲衣呢?你们是不是在一起?我怎么找不到她?
“少爷?你是少爷?你……天哪!”素儿终于听出我的声音,惊骇地向后退,突然又哭着大喊,“蝈蝈,你快出来——”
林蝈蝈跑出店铺大门,一眼看到我抓着素儿的胳膊,不由分说把我推倒在地。
“要饭的,你想干什么?”
我在地上挣扎了几下没有站起身,素儿急忙把我扶起来,我心里一酸,流着泪嘶声道:“蝈蝈,你认不出我了?我是……林一若。”
林蝈蝈疑惑地看着素儿,素儿哭泣着点点头:“蝈蝈,他真是少爷,真的……”
我嘶声又说:“蝈蝈,我真的……是林一若,我的眼睛瞎了,一直在找莲衣,一直在找你们,莲衣呢,她在哪儿?还活着吗?”
林蝈蝈终于听出我的声音,愣怔半晌,他的眼睛突然变得通红,仿佛我是他的旷世仇敌,举起拳劈头盖脸朝我打来。
“你怎么可以这样?谁让你成这样的?谁让你成这样的?你哪还像个林一若的样子?亏我走到天边去找你,亏我走到草原去找你,你对得起谁呀,你对得起谁——”
我一动不动承受着,脸上反倒有了笑意,直到林蝈蝈被大声叫喊的素儿抱住。
“蝈蝈,你别打少爷,别打……他……”
林蝈蝈止住愤怒,突然抱着我嚎啕大哭:“少爷,这是为什么啊……”
我急切地颤声问:“莲衣呢?我现在就要……见她,告诉我……她在哪儿?”
林蝈蝈的神情骤然僵住,半晌,扑通一声跪在我的面前,痛苦地说:“少爷,我无能,没有救下小姐,她……死了……”
秦淮河边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