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一个样式奇特的大香炉。四个西域研香师迫不急待地围着它交头接耳起来。
朱元璋大声说:“这是朕十日之前得到的一件熏香宝器,据说乃一千多年前的大汉宫中之物,有谁先说出它的来历便可获胜。”
四个西域研香师观看半晌,无可奈何地看了看铁笛公主,最后摇摇头。
人们把目光集中到我身上,我走到香炉近前看了看,微微一笑。
金兰眼里露出欣慰的光彩:“林公子,你可知道它的来历?”
我淡淡一笑:“此炉名叫博山炉。相传博山乃是东方海上的一座仙山,所以炉盖和炉身上雕刻了仙山、神人和青龙、白虎、玄武、朱雀四种灵兽。古人把熏香放在炉里点燃,烟缕会从这些镂空的孔里飘散出来,就像神山终年盘绕着团团的云雾,好不壮观。公主,一若可曾说错?”
诸位大臣一片赞誉之声,朱元璋、黛妃娘娘和金兰公主笑了。
我对铁笛公主笑着拱手:“得罪。”铁笛公主并不着急,也冲我一笑:“你是汉人,汉人的事情自然懂得多些,这没什么,下面还有两场,总有我得罪你的时候。”
王狄若无其事地看一眼四个西域研香师,四人微微点头。一位西域研香师不屑地说:“世间之香本是从我们西域而来,你先胜了又能如何,一本一末,一天一地,自有高低,你有如簧巧舌,也不能改变事实,我等就是比你强出一头!”
世人都知香从西域传至中土,殿上众人闻言皆沉默下来看着我,金兰更是眼中透着焦急。我淡淡一笑,没有立即应答他的挑衅,而是朗声说:“淳熙十三年,太上皇八十大寿,孝宗至德寿宫问安,文武百官随行,除了法驾五百三十四人之外,另有大乐四十八人,架乐正乐工一百八十八人,还有数不尽的仪仗鼓吹,仪仗中人各执香球,香云自香球中逸出,于是车过驾经之处香烟如云,尘土皆香。”
西域研香师不屑地又道:“那又怎么样?”我淡淡一笑:“贵邦可曾有过如此排场?”西域研香师尴尬得不知如何回答。
我趁机正色道:“香出西域,但不一定光大于斯,就像你从西域而来,但并不是西域一样,如若不然,你方才跪于殿下,岂不等同于西域跪于中土。”
我的一番话博得殿上众位大臣的赞许。
西域研香师的脸通红,气极败坏地说:“你一派胡言!”
我的脸陡地冷下来,凛然道:“依你之言,西域与中土的香事如同一天一地,可是对我而言,你就算在天,也不过是天上的一滴雨,而我就算地也无妨,不要忘记天水乃地气所生,没有地,你都做不成无根之水!”
我的话刚一落地,金兰公主大声叫好,殿内欢喜的笑声一片。
一位西域研香师从怀中拿出四个绿色小丸向众人展示说,他即将燃放的熏香乃是西域有名的“地绝丹”,迎风十里都会旷日不绝兰馨之香气。我乍一看到他手中的四个绿丸,神色陡然一凛,继尔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闭上双目,因为在他刚刚拿出来的时候,我已闻辨到了它们浓甜的毒性。
黛妃见我闭目不语,担心地问:“林一若,你呢?”
大臣们见状不由小声议论。片刻,我睁开眼睛,看到蓝玉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门外。
长公主装作热情地冲蓝玉举杯:“蓝大将军,来,我们同饮一杯。”
蓝玉慌忙举杯:“请,请。”说完和长公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黛妃急切地:“林一若,怎么不说话?”
“一若有个不情之请,想和四位大师一同在这博山炉里熏香。” 我没有回答黛妃娘娘的话,而是淡淡一笑间对四个西域研香师说,“这样可以吗?”
四个西域研香师互视一眼,点点头。
我心里踏实下来,这才朗声说道:“一若所熏之香名曰“水无涯”,香韵如同……还是不说为好,稍时哪种香味脱颖而出,便是哪种熏香获胜,这很公平。”
黛妃:“好吧,第二场开始。”
门口一位小太监走到朱元璋耳边说着什么,朱元璋点头离座而去。
蓝玉心里正惦记着朱元璋出正阳门劝农,此刻看着朱元璋不到时辰便离座而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由地和李沫对视。长公主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悠然举杯自饮。一直静观其变的王狄看了一眼朱元璋的去向,面露焦虑。
我心里有了胜算的把握,大声叫道:“拿我的箱子来。”
第四部分:七步迷香大刀逼在项上
我把莲衣留在了掬霞坊,不知道她是否为我在大明皇宫里的拼香担心。
她只是新奇地看着我的房间,用手撩开覆盖在琴台上的银色锦缎,让那张二十五弦的卧式箜篌展现在面前。
莲衣显然没有见过这种乐器,轻轻用手拔了一下琴弦,声音很是动听。她试着弹起来,是我的那首《陌上别》。
这时,父亲在院里的说话声传进来:“这个畜生,一声不吭就带一个不明不白的女子回来了。我看这掬霞坊早晚得毁在他的手里。”
素儿急忙说:“老爷,人家在屋里呢,别让人家听见。”
莲衣听到二人的对话停下手,脸上竟是宽容的笑意,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安。
她停下手坐在放着小包袱的床上,素儿端着点心盘推门进来。
“小姐,这是夫人让我端给你的。”
莲衣礼貌地露出少有的笑,素儿放下点心,偷着看了一眼莲衣之后离去。
莲衣望着点心出神,也许是素儿提到了我的母亲,她又开始想她的母亲。
其实,那天莲衣在母亲的再三催促下跟我离开蓝府后,心里一直放不下母亲。她不想就这样离开母亲,更不想让母亲在蓝家等死。
莲衣喃喃地道:“母亲,你现在在干什么,我不能一个人躲在这里,我不能扔下你。”
莲衣从窗户朝外看了看,院落里已经没有人走动,她回身拿了小包袱,推门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我不知道蓝玉如此缜密的谋反计划是怎样败露的,或许有人告密,或许是柯桐等人的防范。正午时分,事件的发展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因为原定的时辰未到,城门里突然有一支浩浩荡荡的人马拥着龙辇而来。
张举本来耐着性子在一处茶摊前喝茶,忽见行人骚动着齐向城门里涌去,又听到人们关于皇上已经出宫劝农的叫喊,端着茶碗看了看太阳,一脸疑惑。
“怎么回事,时辰还早呢?”张举低声问身边的一位副将。
那位副将还没反应过来,三三两两的蓝玉的家丁已经围过来看着张举,张举一时很为难。一个家丁紧张地问张举:“张将军,怎么办?”
张举站起身看着城门里,浩浩荡荡的人马拥着龙辇已经走出城门,领先的两个黑衣将军骑在马上喝斥行人,行人跪下一片。
一位黑衣将军大喝:“皇上劝农了,闲杂人等闪避。”另一位黑衣将军用马鞭指着众人:“跪下,跪下。”行人们陆续跪倒在地,齐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家丁们齐把目光放在左顾右盼为难的张举脸上:“张将军,怎么办?”
一位黑衣将军看到不远处站立的张举等人,挥着马鞭过来,皮鞭抽在张举肩上:“大胆刁民,还不跪下。”
也许这一皮鞭打恼了张举,他捂着伤痛看了看龙辇,又回头看看周围聚拢过来的家丁,最后气极败坏又孤注一掷地将怀中的小红旗高高抛向空中,接着抽出背后的双钩大喊了一声:“杀——”
一声暴喝过后,张举顿足踏着宫人们的头顶向龙辇飞去,手中的双钩在空中划过两道闪电,直奔龙辇而来。双钩轻而易举刺穿了黄绸轿帘,哪知张举用双钩撩开轿帘之际发现龙辇内空空如野,他不由一怔。
张举的愣怔只是瞬间,但是一柄缨枪从旁边刷地刺破他的衣衫也是瞬间,他还没来得及叫喊便被凌空挑落地下。张举情知有变刚要起身,几把大刀已经逼在他的项上。
手持缨枪的曹云站在一旁朝张举微笑:“张将军,你估计这些杂役下人能扛多久?”张举惊慌地朝乱战中看去,自己带来的家丁已被从天而降的锦衣卫重重包围,不由得面无血色、心哀如死。
曹云一阵朗笑,随即狂抖缨枪大喝:“给我杀——”城门外顿时乱战成了一团。
第四部分:七步迷香西域研香师
城门外杀得难解难分,芳泽宫大厅内那鼎博山炉壁上镂空的孔里也散出缕缕烟雾,人们的视野里氤氲弥漫。
黛妃奇怪地问:“方才还是一绿一白两种烟雾,怎么眨眼之间只剩下白色?”
我微微笑着不语,四个西域研香师困惑地看着博山炉,最后把目光投向王狄。
王狄神色凝重,目光只盯着朱元璋走后留下的空位。
朱元璋离座有些时辰,蓝玉和李沫开始坐立不安,而长公主却越来越气定神闲,她颇有兴致地看着博山炉里的烟雾渐渐消失。
我不动声色地说:“请各位仔细闻辨,可曾觉出‘地绝丹’迎风十里旷日不绝的兰馨之香气?”诸位大臣用力耸耸鼻子,互相摇头,四位西域研香师的脸色却极其难看。
我又不动声色地道:“我的‘水无涯’呢?”诸位大臣又用力耸耸鼻子,互相摇头。
我移步大厅中央,朗声说道:“你们一定会奇怪,既然是水,怎么会有味道呢?其实,‘水无涯’的本味如同六月之橙,涩中夹裹着清新的酸甜之气,它是善解百毒的奇药,也只有在解毒之后才会没有味道。”
铁笛公主听出弦外之音:“林一若,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燃的熏香有毒吗?”
我淡淡一笑,特意看着四位研香师:“一若只说‘水无涯’能够解毒,尤其是西域的秘制迷香‘罩天散’。”四位西域研香师心里有鬼,不安地装作看别处。
铁笛公主腾地站起来:“你说你的‘水无涯’本味如同六月之橙,谁都没有闻到,他们说‘地绝丹’有兰馨之气,大家也没有闻到,谁输谁赢呢?我认为是平手。”我玩笑般地点头,金兰不满地看着铁笛公主,悄悄拉了一下黛妃的衣袖。
黛妃:“铁笛公主说得也有道理,双方平手。比第三场。”
铁笛公主骄傲地在众人面前走来走去:“我的研香师能在发功的时候以掌代石研碎香料,再以功力催香散出味道,不借助任何研香的工具。林一若,你能吗?”
金兰的神色慌乱起来,不安地看着我,我的心里也陡地一沉。
铁笛公主得意地对其中一位西域研香师说:“你,让他们见识一下。”
那位研香师往前走了几步,从怀中拿出一块五彩的石头,突然低吼着用双掌将石块研碎。俄顷之间,掌中升起五彩的氤氲。诸位大臣们连声称奇,大呼好香。
铁笛公主看那位研香师退回原位,趾高气扬地对我说:“该你了。”
我知道这关躲不过去,而输了就意味着输了全场,但我是从不认输的人。其实我稍做一点手脚便可以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不过,我愿意让这拼香闹得更像个闹剧,于是哈哈大笑起来。
“世人传我林一若琴棋书画和搜香研粉五绝,却不知道我身负绝世武功又从不出手。也罢,今天我就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作……”我说着胡乱做了几个招势,拖着腔调喊道,“大风起兮,乾坤飘香——”
我还没有收势,驸马柯桐匆匆走进芳泽宫直向大厅走来。金兰没有看柯桐,只是担心地看着我,而就在众人都看柯桐的时候,一位西域研香师乘机把右手悄悄向怀中摸去,王狄也悄悄把右手放在左衣袖内。
我不知道王狄放在左衣袖内的手里拿着什么,这个动作对我始终是个谜。
柯桐坐在长公主身边又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蓝玉,然后和长公主举杯示意,长公主的神情舒展开来。蓝玉看着久已空空的龙位,表情越来越阴沉。
我假模假势地舞动双手操练着武林中都找不到的招势,王狄的手刚要动,那位西域研香师已从怀中抽出手,一件细亮的东西在指尖上弹出。我正转动身形,胸前啪的一声,一件细亮的东西恰好弹落到长公主刚举起来的酒杯里。
我安然无恙,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坦然地摸了摸前胸,笑着向长公主走来。
长公主奇怪地倒了杯中酒,把一粒碎银捏在手中。我走过去特意很礼貌地向长公主伸手,长公主笑着将碎银放到我的手中。
我俏皮地说:“谢谢。”四个西域研香师和王狄神色大变。
“我看得很清楚,刚才是你用弹指功夫打林公子的,”金兰走到那位西域研香师跟前鄙视地看着他,然后又对铁笛公主说,“你们不遵守规矩暗箭伤人,输了。”
铁笛公主当然明白发生了什么,脸上绯红一片。我说:“不,公主,这不是西域研香大师之物。”金兰显然对我的话很惊讶:“林公子,你……”
我半玩笑半认真地捏着那粒碎银说:“我大明百姓富庶,一若身上的银两自然很多,方才发功之时不小心露财,让诸位见笑了。”
众人都被我的话逗笑了,铁笛公主、王狄和四位西域研香师难堪至极。“好,说得好,朕最爱听这种话,林一若,你赢了。”朱元璋不知何时又出现在芳泽宫里,他坐在黛妃旁边,赞许地看着我。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第四部分:七步迷香拼香会圆满结束
就像蓝玉不知道谋反的事情败露一样,我也不知道莲衣为何突然离开了掬霞坊,也许是因为那个陌生之地,也许是因为她思念母亲。就在莲衣慢慢走到紧闭的蓝大将军府门前时,大门突然开启,几百个锦衣卫从院里冲出来,中间是被捆绑了的家人、奴婢,蓝心月也在家人们中间,她的脸上却显得很平静。
莲衣的母亲李惠儿被人推搡出来,她一眼看到站在门口发愣的莲衣,不由低声紧张地叫着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