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台湾有一个衣橱，藏有他的来信。远在美国的他，也有一个专属抽屉，收放着我的信。
“铃、铃、铃！”
突然电话铃响，将我从时光隧道里拉了回来。
“Kate，我是韦家辉，新年快乐！”
“嘿！新年快乐！”
“妳在做什么呀？”
“除夕要打扫房间啊！”
“可是都已经半夜了吶！”
“没关系，还没到十二点。那你在做什么？”
“刚刚帮我的小狗洗好澡……。”
“帮小狗洗澡？”
“对啊！小狗过年又没有新衣服穿，就洗个澡，而且我还帮牠换了新的笼子……”
聊着聊着，午夜时分一到，贺新年的鞭炮声此起彼落，让我听不清他的声音，却令我在喧闹的年节气氛中，被一种旧爱已逝的孤单所包围。
小狗不用懂爱情第3章 小狗 新年快乐（3）
终于，刺耳的鞭炮声逐渐远去，话筒那一边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听那声音，似乎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与故作轻松的热情。
“我今年一个人过年，所以明天我想出来玩耍一下，有没有兴趣一起吃个饭？”
“我想我要在家吃完晚饭才能出去。”
“妳的意思是说也不能和我吃中饭？”
“我想我的意思是说在八点以后就能和你碰面了。”
“好！……那就到我家看电影好不好？”
“看电影？在你家？”
“是看电影啊，不过当然是用电视看的电影。我不是说看录像带，是看影碟。”
“好啊！”
我回以简单的应答，约定时间放下电话，嗅到窗外飘进来的炮火味儿，感觉到新年的气息开始弥漫在我的房间中了。
一个男人，除夕夜跟一只小狗渡过，帮小狗洗澡吹风。我，则是整夜在房里整理一堆衣服，和一迭旧情书。都说新年是要除旧布新，但是看着我一床的衣服杂物，只好赖皮地在中间挤出一个洞把自己塞进去，睡到天明。
小狗不用懂爱情第3章 小狗 新年快乐（4）
除旧布新的工作在初一下午继续展开，然而就像是小学生总是拖着不写寒假作业一样，进度有限，又总是一到该要出去玩耍的时候，照样东西一扔换上新衣就跑出门去。
到了韦家辉的家，一进门，看见屋子里打扫得整齐有致，果然是“新年新气象”。正想要四处参观一下，就看见阳台上一只小狗对我频频摇着尾巴又伸个懒腰。走近一瞧正想推开纱门和牠打个招呼，牠就一溜烟地躲回笼子里，一脸无辜地望着我。
“你的小狗叫什么名字？”
“ToTo。”
“ToTo ？是和成牌还是美国的合唱团？”
“都不是啦！应该是 ToToLo，就是那个日本卡通龙猫，不过叫 ToTo 比较方便一点。”
“牠是从哪来的？”
“在建国花市门口捡回的。”
我朝牠喊了两声，牠依然杵在笼子里不出来，我再喊两声，牠才踏出脚，朝我慢慢走来，还不到纱门口就停了下来，抬着头望着我。
“我想牠知道妳是女生了，通常牠在女生面前比较害羞。”
后来，我和韦家辉在那天晚上一起看了《情如物证》、《绝命追杀令》和《今天暂时停止》。ToTo 有时坐在纱门外看着我们，有时踱着方步，有时跑回笼子里睡觉。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 ToTo，而我觉得牠的主人和牠一样，在女生面前都有一点儿害羞。
小狗不用懂爱情第4章 爱情只是一种气味（1）
如果人类的鼻子像我们一样，那么爱情会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只要靠近对方闻一闻、嗅一嗅，你就知道彼此合不合、配不配，而不用费心费力的拿着水瓶配天秤、牡羊配巨蟹…，更不必辛辛苦苦地把爱情变成一场对抗恐怖份子的谍报战！
隔上好长好长的一阵子，空气中会开始弥漫着一种让我兴奋的火药味，不时还传来霹雳叭啦的爆炸声，然后我就会连着好几餐都有肉吃。不是罐头肉喔，而是实实在在、正港道地的肉。让我用我牙齿撕裂肉的纤维，让熟埋的血腥气味钻进我的鼻子。好 High ！
那天，我用舌头舔着我的鼻头，回味中午咬在嘴里的鸡肝。当我隔着纱门看到这个浓眉大眼的女生时，她的气味穿越新年爆竹的火药味黏在我湿湿的鼻头上，让我兴起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时间回到我在建国花市的那一天。我记得我本来是在睡觉，忽然脑门上传来一阵刺痛，睁眼一看，是个小鬼拿着一根树枝搓我的脑袋。我立刻狠咬他一口，接着一个满嘴通红的男人凑过来给了我一拳，将一口红汁吐在我的脚边。
我嗅着那腥臭的红色汁液，旁边的小黑则是胆小的缩在一旁，没用！这时，空气中飘来一阵爽朗的香气，我一抬头，双脚一趴上纸箱边，就看到一个浓眉大眼的女生亲切地对着我瞧，我正要伸出前脚碰碰她垂在耳边的长发时，她快速的站起身快步离开。
在我又莫名其妙的被好几个不同的大人小孩K了好几拳之后，终于，这个女生带着一个男生，也就是我现在称为老板的男人，一起来到我面前，将我抱离了建国花市。
这次，变成是我老板带着另一个浓眉大眼的女生来到我面前。我才不像我老板那么“反应迟钝”，迟钝到一年后才发现这个女生和自己的前妻有着相同的“气味”。当我一见到眼前这个女生时，鼻头一紧耳朵一翘，便想起以前的老板娘，也就是老板的前妻。
小狗不用懂爱情第4章 爱情只是一种气味（2）
这边先暂停一下，请问我有说过“前妻”这件事情吗？好像没有。其实，我的老板也从来不提，他只会轻轻的叹气，好像讲广东话的周星驰。
话说从头。那天离开建国花市后，我先在老板娘家里住了三个月直到那小小的笼子容不下我即将进入青春期的身躯后，就换到老板家去住了。接着又经过半年，当我开始对母狗产生蠢蠢的欲望时，老板娘就嫁到老板家里了。
从我的狗眼里看出去，老板和老板娘应该是挺恩爱的。至少当我睡在他们房间外的走廊上一年的时间里，也只听过他们做爱而不是斗嘴吵架的声音。只是世事难料、爱情难解，就在他们结婚一周年去过纽约上过后来垮掉的世贸大楼后，老板娘回家的日子便逐渐减少，直到有一天她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那一天的天气很像蔡明亮的《爱情万岁》。隔着门，我嗅到老板娘的气味带着一种孤寂，而我敏锐的耳朵听到她手上提着她的两袋 Joyce。她没有打开走廊的门看看我这只当初她说要捡回来养的小狗，但是我不怪她。因为当老板晚上带我出去走走时，我在楼梯间闻到了她的气味，那是她滴在地上的泪水。我轻轻地舔了一下，摇着尾巴绕了好几圈，又不时抬头看看老板。
老板不知道我为什么看他，一如他不知道地上有着老板娘滴下的泪水，一如他不明白老板娘为什么离开。
当我看到这个和老板娘气味接近的女生时，我忽然想到一件事。不论老板有没有和这个女生在一起，我这只被老板娘收养但是留给老板的小狗，不就成了“拖油瓶”了吗！
那个炮火过后的农历新年，我为了“拖油瓶”这三个字开始感到惶惑不安！
男人何必会做菜第5章 我的嗅觉把我唤醒（1）
我的嗅觉把我唤醒，我闻到了牛肉！
有没有搞错？我的眼前居然出现一大盘牛肉！在半夜两点的时候？我往肉堆上一扑一咬，却发现自己的鼻头卡在栏杆中，牙齿咬在门把上。正在煮牛肉的老板害我做了一个美梦。
这是多么不道德的一件事？在半夜两点，在一只熟睡的小狗的身边的厨房里煮牛肉！
我走到纱门前看看老板，这个没有女人的男人居然在这时候做红烧牛肉！我用鼻子一闻，发现夜凉的空气中弥漫着葱、姜、蒜、辣椒、西红柿酱、沙茶酱、豆瓣酱、辣豆瓣酱的味道。我打了一个喷嚏，眼角居然流出一滴眼泪。
咦？为什么我会流泪呢？还有一种哀伤的感觉！啊……！是洋葱，原来老板这次加了洋葱！真是太黯然！太销魂了！这道“黯然销魂红牛肉”真是太动人了！
我焦躁地在走廊上转圈圈，转得差点昏倒。老板煮了这道牛肉却不让我吃，这是什么意思啊？我该怎么办啊！
唉，算了，这种带着相思的伤心牛肉，不吃也罢，免得破坏了我对爱情的憧憬。
实在不懂，思念可以让一个男人半夜不睡觉跑到厨房煮牛肉？王家卫都想不出的情节居然在我老板身上上演。所以，男人还是不要会煮饭做菜的好。
男人会做菜，能做出很好很好吃的菜对他的爱情会有帮助吗？以我对老板的观察而言，可能只能用来治疗失恋。所以我会在午夜十二点看到老板炒一碗黑嘛嘛的炸酱，或是在清晨四点看到他包一百个水饺。有一次更扯，他居然拿着菜刀把一整只鸡剁成小块，鸡腿做三杯鸡，鸡胸做咖哩鸡，鸡头鸡脖子炖汤，鸡爪成了广式点心的凤爪，至于鸡翅则是放进烤箱烤成 buffalo chicken wings，剩下那肥油油地鸡屁股则是赏给了我。
虽然我可以因此沾点屁股好处，不过老板最好不要半夜来找我。一个男人半夜不睡觉拿着一把菜刀剁、剁、剁！实在有够“八仙饭店之人肉叉烧包”！ 我很怕有一天他会因为空无一物的冰箱转而我把变成“一狗三吃”。
男人何必会做菜第5章 我的嗅觉把我唤醒（2）
我想太多了！就像我老板也想太多了，才会半夜三更不睡觉，做菜！幸好老板认识了 Kate，让他的手艺又有了发挥的地方。起码他是在七点为 Kate 煮晚餐，或是十点十一点帮 Kate 煮宵夜。让我不必在三更半夜时“黯然销魂”或是提心吊胆。
那一晚，老板和 Kate 回到家，老板便跑进厨房锅碗瓢盆地忙了起来，完全不管我已经在家里闷了一天是多么需要出去走走好让我的后脚可以在纤细迷人的电线杆旁抬一抬。老板居然忘了这是我和他长期以来所建立的默契，真是见色忘友！不过在看到接下来的画面后，我完全原谅了他，甚至感动地想要为他“狼哮”一阵！
只见老板弯着身躬着背拿着菜刀切肉丝，Kate 悄悄地走到他身后，将前胸贴上了他的背，然后用她细柔的唇咬着老板的耳朵，轻轻地说了声：“谢谢！”接着将脸颊靠在老板的肩骨上，微笑着。
这柔情的一幕让我的耳朵直了起来，喉间也感动地发出“哼……哼……”的声音。为什么公狗和母狗不能这样？为什么都是我要趴在母狗的背上却不能让母狗靠着我的背？这是我第一次深刻地体认到做人真好！
当我正陷入身为狗类的自怜自艾而忘了自己的膀胱多么紧急时，Kate 歪着头看了我一眼。
“你不先放小狗啊？”
O！YA！就凭妳这句话，我 ToTo 决定爱妳一万年！
当妳寂寞的时候，我一定静静地趴在妳的脚旁边用我柔软的小肚肚给妳做脚垫；当妳忧伤的时候，我一定默默地站在妳眼前咧开嘴用我纯真的微笑将快乐带给妳；要是有谁欺负妳，我就会跑到他或她的脚边尿尿……。
哎呀！好急！我的尿意打断了我的誓言，我带着 Kate 搭着电梯冲到楼下寻找我最喜欢的电线杆。一阵激射之后，在路灯下，我看着 Kate 把头发拨到耳后，真是美呆了，难怪老板如此迷恋着她。（虽然当我走在她身边时发现她的小腿和我的狗腿比起来有点萝卜，但是，肉肉的挺好）
男人何必会做菜第5章 我的嗅觉把我唤醒（3）
回到家里，看着老板和 Kate 吃着酸菜肉丝面，我想到唐牛所说的一句话：
“一字记之若‘心’！”
希望老板这个搞电影的人这次能明白一个道理，女人不会因为一碗面而爱上你，最重要的是“心”。你不要只想着如何切肉丝炒酸菜，更重要的是你要知道你面前的女人什么时候要吃酸菜炒肉丝，什么时候不要。她不会跟你明说，所以你要用心去体会。如果你无法体会了解并且温柔以对，那么就算你端上鲍鱼燕窝，她也不会爱你恋你。
那天晚上 Kate 没有离开，我也终于可以睡一个好觉了！“一狗三吃”的恶梦离我而去！
批注
一、 澳门奇案。一九八五年八月，澳门路环黑沙海滩发现人体残肢。经警方调查后，发现八仙饭店东主郑氏一家八口一夜离奇失踪，新店东黄志恒则是指称郑氏移民海外。警方因察无郑氏出境记录而将黄志恒逮捕。原来黄将郑氏一家八口屠杀殆尽，做成叉烧包。尔后被拍成《八仙饭店之人肉叉烧包》，成为黄秋生的代表作之一，更掀起香港电影中所谓“三级奇案片”的热潮。
二、 为什么爱人要爱、或是只爱“一万年”？
务实一点，天底下没有海枯石烂这回事儿！爱一个人能爱“一万年”就不错了。根据刘镇伟导演的《西游记大结局之仙履奇缘》所载，当周星驰的前世孙悟空在成为孙悟空之前，他来了一段感人肺腑的深情告白，他说：“曾经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摆在我面前，但是我没有去珍惜，等到失去时才后悔莫及。人生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给我机会再来一次，我会对那个女孩说——我爱妳！如果非要在这份爱加上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当我看了这部电影而在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