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水千山走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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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水千山走遍-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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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加拿大人没有走?”我回身张望。

“他的自由呀!”

“唉!傻瓜”我叹了口气,这才靠了下来。

巴士停了,我跑去购票口要火车票,回程给我的,竟是来时同样的座号。

三点二十分,铁轨四周仍是围了一大群游客在买土产,不肯上车。

“上来吧!他们不通知开车的!”我对一组日本家庭似的游客叫著,他们带了两个孩子。

“还有二十分钟!”下面的人说。

“你急什么呢?”米夏不解的说。

便在这时候,火车慢慢的开动了,连笛声都不鸣一下就开动起来。

下面的人一片惊呼,抢著上车,好几个人追著火车跑,眼看是上不来了。

我趴在窗口怔忡的注视著河水,它们的浪花,在河床中冲得已比岸高。

“我睡一会儿,请不要走开!”

对米夏说完了这话,再回望了一眼青峰顶上的那片高地,靠在冷冷的窗边,我合上了眼睛。


逃  水


雨原之四

这一回,对面来的是个妇人,坐稳了才惊天动地的喘气,先骂火车不守时间身开,再抱怨一路看见的印地安人脏,最后又干脆怪起玛丘毕丘来。

我闭著眼睛不张开,可是她说的是利马口音的西班牙文,不听也不行。

朦胧中开了一下眼,对座的脚,在厚毛袜外穿的竟然是一双高跟凉鞋,这种打扮上到玛丘毕丘去的实在不多。

“你说我讲得对不对?”雨伞柄敲敲我的膝盖,原来跟我在说话。

我抬起头来,对这短发方脸,涂著血红唇膏的妇人笑笑,伸了一下懒腰,也不回答什么。

她的旁边,一个亦是短发浏海的时髦女孩自顾自的在吃苏打饼干,不太理会看来是她母亲的人。

“累吧?”那个妇人友善的看著我,一副想找人讲话的样子。

“又累又饿!”我说。

“为了那一大堆烂石头跑上一天的路,实在划不来,我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下次再也不上当了”她的声浪高到半车都听得见。

“吃饼干吗?”那个女孩对我说。

我拿了一片,谢了她。

“你呢!”又去问米夏。

“啊!谢谢!”

四个大人排排坐著吃饼干,看不去有点幼稚园的气氛,我笑了,趴到窗口去看风景。

车子开了只短短一程慢慢的停了下来。

“怎么了?”那个妇人最敏感,倒抽一口气,一片饼干咬了半边,也停了。

“会车!”我说。

“会什么车?这条铁路只有早上来的两班,晚上去的两班,你乱讲”收短的雨伞又来敲我的膝盖。

“紧张什么嘛!”身边的女孩瞪了她一眼。

“是你母亲?”我笑著问。“”姑姑!歇斯底里”她摇摇头。

因为车停了,一半的人乱冲下铁轨,举起照相机,对著那条已是巧克力色,咆哮而来的愤怒河水拍起照来。

“看那条河,不得了啦!”那个妇人指著窗坍,脸色刷一下变了。

“整天只下了一点小雨,河能怎么样嘛!”她侄女看也不看,又塞了一片饼干。

车下的人孩子似的高兴,左一张右一张的拍个不停,米夏也下车去了。

我经过一节一节车厢,走到火车头上去。

车停著,司机、列车长、随车警察和服务员全在那儿。

“怎么突然停了?”我微笑著说。

他们谁也不响,做错了事情一般的呆立著,那份老实,看了拿人没办法。

“是不是河水?”我又问。

也不置可否,脸上忧心忡忡的样子。

“三十多公里外的那道桥,可能已经漫水了。”

终于开口的是一位警察。

“开到那里再看嘛!”我说。

“这边路基根本也松了。”讷讷的答著,竟是骇得要死的表情。

车外一片河水喧哗的声音,游客红红绿绿的衣服,将四周衬得节日般的欢喜起来。

“预备将我们这三百多个乘客怎么办?”我对著他们。

“不知道!”慢慢的答著,完全茫然了。

窗坍的人,不知事情一般的跳上跳下,扳住车厢边的横柄做起游戏来。

“再等下去,这儿也可能上水!”一个警察说。

我抬头望了一眼左边的峭壁山脊和右边的河,再看看天色只是四点不到,已经山雾蒙蒙的了。

挤过头等车厢,那个身材高大的导游无聊的坐著抽烟,彼此瞄了一眼,不肯打招呼。

在玛丘毕丘山顶的时候,这位西语导游带著十几个客人在看一条印加时代运水的小沟,我从他正面走来,眼看石径太小,不好在他讲解的时候去挤乱那一团人,因此停了步子。

没想到这个竟然也停了说话,瞪住我,脸上一片不乐∶“有些人没有付钱参加旅行团,也想听讲解,是无耻的行为!”

“您挡在路中间,我怎么过去?”我大吃一惊,向他喊起来。

“那么请你先过,好吗?”他仍怒气冲天的对著我,态度很不好的。

“过不过,如何过,是我的自由。”说著我靠在墙上干脆不走了。

有了一次这样的过节,再见面彼此自然没有好感。

回到自己的车厢去,只有伊达,那个妇人,独坐著在咬拽甲。

“你去问了?”她又先倒抽了一大口气,紧张万分的等我回答。

“河水有些太高,他们停一停再开。”我笑著说。不吓她,她其实也已先吓倒了。

起码伊达比车下那些宝贝灵敏多了。

“我们怎么办?”她张大眼睛望著我。

“等一会儿再说了!”我也坐了下来。

等到六点左右,眼看对岸低地的牛羊与草房整个被水所吞掉,只是一些屋顶露在水面。

房舍里的人一个也没有看见。

本来尚是嘻笑的人群,沉静茫然的望著越压越重的天空,车内一片死寂。

忍不住又去了一次车头,穿过一节车厢,发觉有两个小孩子趴在父母的身上睡了。

头等车中白发高龄的外籍游客很多,他们听不懂话,焦急的拉住过往的人打探消息。

“我们现在在哪里?”指著火车头内贴著的一张旧地图问司机。

“才这儿?”他指指前面的一小段。

“接不上公路?”

“过桥再二十多里就有路了。”

“慢慢开过去成不成?”

“除非很慢,还是危险的。”

“停在这儿地理情况不好,水涨了除非上火车顶,那边的峭壁是爬不上去的。”

“我跟列车长商量一下再说。”他擦了一下汗水,也紧张得很。

过了一会儿,车子极慢极慢的开动起来。

天色昏暗中,我们丢掉了泛滥的河,走到一片平原上去,车内的人一片欢呼,只有伊达与我仍是沉默著。

“还要再来的,那道桥”她喃喃的说。

那道桥,在缓慢的行程里总也没有出现。

窗坍什么时候已经全黑的,寒冷的雨丝刷刷的打著玻璃。

另一节车内一个小孩子哭闹的声音无止无休的持续著,做父亲的一排一排问著人∶“请问有没有阿斯匹灵,我的孩子发烧”没有人带什么药,大家漠然的摇著头,只听见那个声音一遍又一遍的向前车远去。

“桥来了!”我趴在窗口对伊达说。

她扑到窗边,看见那涌上桥基的洪水,呀的叫了一声,便躺在椅上不动了。

“停呀!!”全车惊叫的人群乱成一团。

那条长桥,只有桥墩与铁轨,四周没有铁栏杆,更没有再宽的空间。

先是火车头上去,然后再是头等车厢,我们在的是第三节。

车子剧烈的抖动起来,晃得人站不稳,车速加快,窗坍看不见铁路,只有水花和汹滔的浪在两旁怒吼。

我趴在窗坍静静的回望,第四五节也上来了,火车整个压在桥上,车头永远走不到那边的岸。

“阿平”米夏在我身后,两只手握上了我的肩。

我望了他一眼,脸色苍白的。

车头上了岸,这边拖著的车厢拔河般的在用反力,怎么也不肯快些被拖过去。那一世纪长的等待,结束时竟没有人欢呼,一些太太们扑到先生的怀里去,死里逃生般的紧紧的抱著不肯松手。

峭壁,在昏暗的夜里有若一只只巨鸟作势扑来的黑影,那兽一般吼叫的声音,竟又出现在铁轨的左边。

穷追不舍的河,永远没法将它甩掉,而夜已浓了。

喘著气的火车,渐行渐慢,终于停了。

“怎么又停了!”

方才安静下来的伊达,拉拉毛衣外套,挣扎著坐直,茫茫然的脸上,好似再也承受不了任何惊吓,一下变成很老的样子。

铁轨边是一个小小的车站,就在河水上面一片凸出来的地方建著,对著车站的仍是不长树的峭壁荒山。

天空无星无月,只有车灯,照著前面一弯弧形的冰凉铁轨。

司机下了车,乘客也跟著下,向他拥上去。

“今晚一定要回古斯各去!”伊达一拍皮包,狠狠的说。

她的侄女兴致很高的爬上车回来,喊著∶“没希望了!前面山洪暴发,冲掉了路基,空悬著的铁轨怎么开呢!”

“都是你这小鬼,雨季里拖人上古斯各,好好的在利马舒舒服服过日子,不是你拚命拉,我会上来呀!”她哗哗的骂起侄女来。

二十二岁的贝蒂也不当姑姑的话是在骂她,伏身到我耳边来说∶“不走最好,我喜欢那个穿绿夹克的青年,快看,窗下那个绿的。”

我知道她在指谁,就是那一群同车来时对面位子上的嬉痞之一嘛!

“趣味不高!”我开她玩笑,摇摇头。

“你觉得他不好看!”追问我。

“脸是长得可以,那份举止打扮不合我意。”

“也好!我倒是少了个情敌。”她笑嘻嘻的半跪在椅子边。

“什么时候了你们还讲悄悄话!”姑姑又叫起来,一手放在胸前。

“九点半,晚上!”贝蒂耸耸肩,又下车去了。

“米夏,也下去听消息,拜托!”

米夏顺从的走了,好一阵没有回来。

“替你盖著吧?天冷了!我拿出蹦裘来,坐到姑姑身畔去,一人一半罩在毡子下。手电筒光照射下的人影,一个个慌张失措。下面一阵叫喊,人们退了,有的跳上小月台,有的回了车厢。”怎么了?”我问一个经过的人。

“水来了,一个浪就淹掉了这片地。”

身边的伊达闭上了眼睛,圣母玛利亚耶稣的低喊,一直在祈祷。

米夏过了很久才上车,我翻他放照相机的袋子。

“明明早晨出门时塞了一板巧克力糖在你包包里的,怎么找不著呢?”低头在暗中一直摸。

“我吃掉了!”他说。

“什么时候吃的?”我停了摸索。

“刚刚,在月台上。”

“米夏,你早饭中饭都吃了,我”他很紧张的在黑暗中看著我,一只手慢慢放到后面去。

我一拉他,一只纸杯子露了出来,杯底荡著喝残的咖啡。

“这个时候,哪里有热的东西吃?”我惊问。

“月台旁边那家点蜡烛的小店开著在做生意”“怎么不知道自己先喝了,再买两杯来给伊达和我?”我摇著头,瞪了他一眼。

“再去买?”商量的问他。

“没有了!卖完了!”

“卖完了”我重复著他的句子,自己跳下车去。

浅浅的水,漫过了铁道,四周一片人来人往,看不清什么东西,只有月台边的小店发著一丝烛光。

我抱著三杯咖啡,布包内放了一串香蕉、四只煮熟的玉米出了店门,月台下挤著那群嬉痞,贝蒂的身影也在一起靠著。

“贝蒂,过来拿你的一份!”我叫起来。

她踏著水过来接,脸上好开心的样子。

回到车上裤管当然湿了,分好了食物,却是有点吃不下,一直注视著渐涨渐高的水。

已是十点一刻了。

车站的人说,打了电话到古斯各去,要开汽车从公路绕过来接人。

问他们由古斯各到这个车站要多久时间,说最快两小时,因为沿途也在淹水。两小时以后,这儿的水是不是齐腰,而那公路的好几道桥,水位又如何了?

漫长的等待中,没有一个人说话,寒夜的冷,将人冻得发抖。

十一点半了,一点动静也没有。

不知在黑暗中坐了多久,下面一片骚乱,贝蒂狂叫著∶“来了一辆卡车,姑姑快下!”

我推了伊达便跑,下了火车,她一腿踏进冷水中,又骇得不肯走了。

“跟住我,拉好伊达!”我对米夏丢下一句话,先狂奔而去。

许多人往那辆缓缓开来的卡车奔著,车灯前一片水花和喊叫。

“后面上!不要挤!”车上的司机叫著,后面运牛羊的栅栏砰一下开启了。

人潮狂拥过去,先上的人在里面被挤得尖叫。

我根本不往后面跑,一溜烟上了司机旁边的座位,将右边的门一锁锁上,这才想起伊达他们来。

米夏在一片混乱的黑暗中张望了几次,找不到我,跑到后面去了。

我不敢大叫,又溜下了位子,跑下去一把捉住他说∶“上前面,伊达和我可以坐司机旁边!”

“噢!我不能坐卡车,一生没有坐过卡车啊!”伊达叫喊挣扎著。

“这时候了你还挑什么?”我用力将她往上推。

“贝蒂呢!贝蒂不在了!”又不肯上。

“她有人管,你先上!”我知她爬得慢,怕人抢位子,一下先滑进了司机位,才拉伊达。

“哟!哟!这种车我怕啊!”她的喊叫引来了疯狂住后面卡车上挤的人群。

锁住右边的玻璃拚命被人敲打著,我不理他们。

“我们是有小孩子的!”一个男人冲到司机一边来强拉我下去。

听见是有孩子的父亲,一句也不再争,乖乖的下来了。

那个外籍游客,推进了太太、小孩和他自己,司机用力关上后面挤得狂叫的木栅栏,跑上他的座位,喊著∶“快走吧!公路的桥也撑不住啦!”

一阵巨响及水花里,那辆来去匆匆的卡车消失了。

“都是你,讨厌鬼!都是你!”贝蒂向姑姑丢了一个纸杯子,狂骂起来。

“孩子,你姑姑一生过的是好日子,那里上得了那种车!”

伊达站在水中擦泪。

“下一辆车再来,我们快跑,伊达不管她了!”我轻轻对米夏说。

“他们刚刚讲,就是有车来接,也是旅行团导游的车,铁路是不负责叫公车的,我们没有参加团体的人不许上”米夏说。

“什么?什么?你听对了?”我问。

“不知对不对,好像是这么说的。”

黑暗中没有一个人再说话,一辆卡车的来临激起了他们人们的盼望,三百多个男女老幼,都不再回火车,泡在渐渐上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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