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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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葵花-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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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根地亮,一点儿一点儿地亮……    
    有一阵,他的脑子里是空空的,他的身体没有重量了,在黑暗里飘动着,却又不倒下来。    
    这是葵花最高兴的一个夜晚。虽然那个马戏团的马戏,其实是很拙劣的,但,这对葵花来说,已经足够迷人的了。她抱着哥哥的脑袋,就像春天在小河旁看河上的水鸟时抱着岸边的一棵树,心里是那么的惬意。    
    昏头昏脑的青铜忽然觉得有凉风吹在了脑门上。他模模糊糊地看到,打谷场上的人,正在向四处流淌,耳边是闹哄哄的人语声。就听见轰隆隆的响,像大海里的浪涛声。有人在前面走路,好像是大麦地的孩子,好像有嘎鱼。他就糊里糊涂地跟着他们往前走……    
    葵花却还沉浸在观看马戏的快乐里。她似乎有点儿累了,将下巴放在哥哥的头发里。她闻到了哥哥的头发味:很重很重的汗味。    
    她问哥哥:“你喜欢那只狗熊,还是那只狗——那只黑狗?”    
    ……    
    “我喜欢那只黑狗,那只黑狗可聪明了,比人还聪明,它还认识字呢!”    
    ……    
    “你看见狗钻火圈,害怕吗?”    
    ……    
    “我害怕。我怕狗钻不过去,我怕狗钻火圈时,它的毛会烧着了。”    
    青铜摇摇晃晃地走着。    
    田野上,夜色中,到处是马灯和手电的亮光,很像在梦中。    
    “哥哥,你喜欢那只狗熊,还是那只狗——那只黑狗?”葵花又追问着。她要得到哥哥的回答。她一个劲地问着,但问着问着,她停住了。她突然想起来,不久前,是哥哥让她坐到他肩上看马戏的。不是不久前,而是很久很久前——葵花这么觉得,好像已经很多年了,她就一直坐在哥哥的肩上。她只顾看马戏,竟把哥哥完全忘了。而哥哥就这么一直让她骑在肩上,在打谷场上站着。哥哥什么也没有看见。    
    葵花看了看眼前一片迷蒙的田野,用力抱住哥哥的脖子,眼泪一滴接着一滴,落在了哥哥汗津津的头发里。    
    她哭着说:“我们以后再也不看马戏了……”


第三部分冰项链(4)

    盖房欠人家的债,是要还的,并且当初都说好了期限的。青铜的父亲是一个讲信用的人。一池塘藕已刨,卖了个好价钱。半亩地萝卜已收,卖得的钱与预先估计的也没有多大出入。现在还有一亩地茨菰。这些日子,爸爸会时不时地去田边转转。他不想现在就刨,他要留到快过年时再刨。这里人家过年,有些东西是必吃的食物,比如芋头,比如水芹菜,再比如这茨菰。快到年根时,刨起来到油麻地镇上去卖,肯定能多卖不少钱。这笔钱,除了还债,就是给两个孩子扯上几尺布,做身新衣服过年。青铜家的日子,是奶奶、爸爸和妈妈日日夜 夜地在心里计算着过的。    
    爸爸曾用手伸进烂泥里,摸过那些藏在泥底下的茨菰。那些小家伙,都大大的,圆溜溜的,手碰着,心里都舒服。他没有舍得从泥底下取出一两颗。他要让每一粒茨菰暂时都先在泥里呆着、养着,等时候到了,他再将地里的水放了,将它们一颗颗从泥中取出来,放在筐里,然后再将它们洗净。    
    爸爸似乎看见了自己:挑着一担上等的茨菰,在从大麦地往油麻地走。“那是挑的钱呢!”他甚至听到了人们的赞叹:“这茨菰才是茨菰呢!”    
    青铜家的人很看重这一亩茨菰。    
    这天,爸爸看完茨菰田往家走时,看见了河里游着一群鸭,心里一惊:怎么没有想到鸭子进茨菰田呢?那鸭子最喜欢吃茨菰了,鸭子吃茨菰的本领好大,它将又长又扁的嘴插进烂泥里,将屁股朝天空撅着,一个劲地往泥里钻,能直钻到再也钻不动的板泥。一群鸭,不大一会儿工夫,就能把一亩田的茨菰掏个干干净净!想到此,爸爸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幸亏我们家的茨菰田还没有遭这些扁嘴小畜牲掏吃。    
    回到家,爸爸先扎了几个稻草人,插在茨菰田里。又用绳子在茨菰田周围的树上拉了一圈,在上面挂了几十个草把。风一吹,那些草把都摇摆起来。爸爸心里还是不踏实,就决定从今天开始,全家人轮流着看守茨菰田,直到将茨菰从泥里刨起来的那一天为止。    
    这一天是星期天,下午,轮到葵花看守茨菰田。    
    爸爸妈妈与村里人一道,到远处挖河去了,奶奶在家看家,烧饭,伺候一头猪和几只羊,青铜到芦苇荡一边放牛,一边采集芦花。他们家今年还要编织一百双芦花鞋,这些收入,是早已算进账里的。    
    青铜家的人,从老到小,没有一个是闲着的。日子像根鞭子,悬在这家老小的头上。但他们一个个显得平心静气、不慌不忙。    
    葵花把作业带到了茨菰田的田头。她的身边放了一根长长的竹竿,竹竿上拴了一根绳子,绳子上拴了一个草把。这是赶鸭子用的,是青铜给葵花准备的。    
    虽已在冬季,但却是一个温暖的午后。    
    葵花看守的是一片蓄了水的茨菰田。在茨菰田的周围,也都是蓄了水的田。阳光下,水田朝天空反射着耀眼的亮光。有几只高脚水鸟,正在水田里觅食。它们的样子很优雅。逮住一条小鱼之后,它们会用长长的嘴巴夹住,来回甩动好几下之后,才仰起脖子,将它慢慢地吞了下去。    
    起风时,水田会荡起水波,很细密的水波,没有河里的水波那么粗大。    
    水田里漂着青苔,水虽然是寒冷的,但青苔却依然是鲜亮的绿色,像一块块的绿绸飘落在水中,已浸泡了数日。    
    田埂上,长着一些青皮萝卜,一半露在泥土外面,让人想拔一棵去水边洗洗,然后大口地啃咬。    
    葵花觉得,在这样明亮的阳光下,看守着这样一片水田,心里很是惬意。    
    水田旁边是条河。    
    葵花隐隐约约地听到了鸭叫声。她掉头去望时,只见一大群鸭子,正从河口处向这边游来。它们的身后,是条放鸭的小船,撑这只小船的是嘎鱼。    
    一看到嘎鱼,葵花先有了几分警惕。    
    嘎鱼也看到了葵花。他先将身子转过去,朝河里撒了一泡尿。他发现,他的尿的颜色与河水的颜色很不一样,他发现尿落在水中时,发出的丁冬丁冬声,很好听。最后一滴尿滴落在水中半天后,他才系裤子,因为他心里在想一件事。    
    小船往前漂去。鸭群离小船已经有了一段距离。    
    嘎鱼掉头看了一眼坐在田埂上的葵花,朝鸭群发出口令,让它们停下。鸭子们已经很熟悉他的口令了,不再继续前进,而是向岸边芦苇丛游去。    
    嘎鱼将小船靠到岸边,拴在树上,然后爬上岸来,抱着赶鸭的长柄铁铲,也在水田边坐 下了。    
    嘎鱼上身穿一件肥大的黑棉袄,下身穿了一件同样肥大的黑棉裤。他坐在那里时,葵花看了他一眼,忽然想到了马戏团的黑狗熊。她想笑,但没有敢笑。她总有点儿怕嘎鱼。    
    葵花在田头看着书,但心里总有点儿不踏实。这时,她希望哥哥能够出现在这里。    
    嘎鱼见葵花一点儿也不注意他,就站起来,用他的铁铲,挖起一块泥,向远处的水中抛去。寂寞的水田里,便激起一团水花。几只本来很悠闲地觅食的长脚水鸟,一惊,飞到空中。转了几圈,见嘎鱼没有走的意思,就飞到远处的水田里去了。    
    现在,除了水田,这里就只有嘎鱼与葵花了。    
    冬天的水田边,是焦干的、蓬松的枯草。    
    嘎鱼觉得,应该在这样的草上躺一会儿。心里想着,身子就倒下了。很舒服,像躺在软垫子上一样。阳光有点儿刺眼,他把眼睛闭上了。    
    河里的鸭子看不见主人,就嘎嘎嘎地叫起来。    
    嘎鱼不理会。    
    鸭子们心想:主人哪里去了?它们心里有点儿发虚,就叫着,拍着翅膀,朝岸上爬去。岸有点儿陡,它们不住地跌落到河中。它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跌落,抖抖羽毛上的水珠,拍着翅膀继续往上爬。前赴后继、不屈不挠,终于一只一只地爬到了岸上。它们看见了似乎睡着了的主人,放下心来,在他周围的草丛中开始觅食。    
    葵花看见鸭群上了岸,放下课本,手持竹竿站了起来。    
    鸭们似乎闻到了什么气味,都纷纷停止了觅食,抬起脑袋,一只挤一只地站在茨菰田边,也不叫唤,好像在那里仔细分辨什么。    
    一只花公鸭低下了头。它看到了自己倒映在茨菰田里的影子。


第三部分冰项链(5)

    葵花紧张地抓着竹竿,哪儿也不敢看,只盯着这支庞大的鸭群。    
    花公鸭第一个跳进田里,随即,那些鸭便纷纷跳进水里。    
    葵花拿着竹竿跑了过来,并在嘴中发出轰赶的声音:嘘——嘘!    
    本来有不少鸭还在犹豫,她这么竹竿一挥动,它们反而下定了决心,一只只拍着翅膀,全部飞到了茨菰田里。一时间,茨菰田里尽是鸭子,像要把整个茨菰田覆盖了似的。    
    葵花不停地挥舞着竹竿,不停地嘘着。    
    鸭们起先还是有点儿害怕,但见其中几只嘴快的,已经从泥里掏出几颗白嫩的茨菰正伸长脖子往下吞咽,就再也顾不上害怕了。它们躲避着葵花的竹竿,瞅个机会,就把又长又扁的嘴扎进泥里掏着。    
    这群鸭子都是一些好吃不要脸的东西。    
    葵花在田埂上来回奔跑着,嘘嘘不停。但已吃到甜头的鸭子,即便挨了一竹竿,也不肯离去。还有一点,也是很重要的:它们看到它们的主人正心安理得地躺在田边,根本不予理睬,这就等于是对它们的默许。    
    冬天的阳光下,满世界一片平和。嘎鱼家的鸭,正对青铜家的茨菰田进行一场声势浩大的洗劫。    
    嘎鱼却撒手不管,躺在松软的草上,接受着阳光的温暖,微睁着眼睛,看着葵花跑来跑去一副焦急的样子。他希望看到的,就是葵花的焦急,甚至是恐慌。这会使他心里感到痛快。葵花跟着青铜一家人离开大槐树下,也是在一天的午后。当时的情景,又在阳光下出现了。耳边响着葵花的嘘嘘声,他闭紧双眼,但阳光依然透过眼帘照到他的眼里。天是红色的。    
    葵花撵开了这一拨鸭,那一拨又在别处将嘴插进泥里。水面上,有无数冲天的鸭屁股,又有无数因咽茨菰而伸长了的鸭脖子。刚才还是一田清水,不一会儿,就变成了一田浑水。一些小鱼被呛得脑袋往田埂上栽。    
    “不要脸!”葵花没有力气奔跑了,朝鸭子们骂了起来,眼睛里早有了泪水。    
    无数的鸭嘴,像无数张小型的犁,将茨菰田翻弄着。    
    鸭们有恃无恐地寻找着烂泥下的茨菰,一个个脸上都是烂泥,只露出黑豆大一粒眼睛。真是一副十足的不要脸的样子。    
    葵花完全无可奈何。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大吃她家的茨菰。那茨菰在爸爸的眼中,一颗颗都如金子一般的珍贵。她想跑回去喊家里的人。但这块茨菰田离家很远,等把人喊来了。这茨菰早被它们吃完了。她朝四野望去,然而除了看见有几只鸟在田野上飞着,就再也见不到其他什么身影了。    
    她朝嘎鱼大声叫着:“你们家鸭吃我们家茨菰啦!你们家鸭吃我们家茨菰啦!……”    
    嘎鱼却如死狗一般,动也不动。    
    葵花脱掉鞋袜,卷起裤管,不顾冬天田水的寒冷,下到了茨菰田里。    
    鸭们这回确实受到了一点儿震动,拍着翅膀,嘎嘎地叫着,逃到了旁边的水田里。那水田是空水田,鸭们在泥里钻了几下,知道没有什么好吃的,就一只一只地浮在水面上,用眼睛看着葵花。有风,它们不动弹,任由风将它们吹到一边。    
    葵花就这样手持竹竿,站在茨菰田里。她觉得自己的腿脚像被无数的针刺着。这水田若是在夜里,本来是结着薄冰的。不一会儿,她就开始浑身哆嗦,牙咯咯地敲打着。但葵花却坚持着,她要一直坚持到哥哥的到来。    
    鸭们随风飘向远处。或许是累了,或许是饱了,一只只显出心满意足的样子,不少鸭居然将脑袋插进翅膀里睡着了。    
    葵花看到这种情景,以为它们不会再侵犯茨菰田了,便赶紧爬上田埂。她用水洗去腿上脚上的烂泥时,只见腿与脚已冻得红通通的。她缩着身体,在阳光下蹦跳着,并不时地看一眼青铜采芦花的方向。    
    就在葵花以为鸭们已经收兵时,它们却逆风游来,并很快如潮水一般再度进入茨菰田。    
    葵花再度下了茨菰田,然而这一回鸭们不怕她了。竹竿打来时,它们就跑。鸭们很快发现,葵花的双脚在烂泥里,其实是很难抬动的,它们根本不用那么着急逃跑。它们轻而易举地就躲开了葵花的追击,在她周围如漩流一般迂回着。    
    葵花站在烂泥里,大哭起来。    
    鸭们吃着茨菰,水面上一片有滋有味地咂吧声。    
    葵花爬上田埂,朝嘎鱼冲去:“你们家鸭吃我们家茨菰啦!”    
    水动,草动,树上的叶子动,嘎鱼不动。    
    葵花用竹竿朝他捅了捅:“你听见没有?”    
    毫无反应。    
    葵花过来,用手使劲推动他:“你们家鸭吃我们家茨菰啦!”    
    嘎鱼依然不动弹。    
    葵花抓住他的胳膊,想将他从地上拖起来。但嘎鱼死沉如猪。葵花只好松掉他的胳膊——他的胳膊好像不是他的胳膊,葵花一松手时,它就扑通掉在了地上。这使葵花大吃一惊,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嘎鱼不动,双眼紧闭,一头的乱发与乱草一起在风里起伏着。    
    葵花远远地蹲下,伸出手去推了一下他的脑袋。那脑袋像一只西瓜,往一侧滚动了一下,就再也不动了。    
    葵花轻轻叫了一声:“嘎鱼!”又大叫了一声:“嘎鱼!”随即站起来,扭头就往村里跑。一边跑,一边叫:“嘎鱼死了!嘎鱼死了!”    
    快到村子时,遇上了青铜。    
    葵花结结巴巴地将她看到的一切,告诉了青铜。    
    青铜疑惑着,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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