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公绍和程垓忙应声住了手,那少女正感气力不济,也乐得休息,却仍然杏眼圆睁,显然并不想就此善罢甘休。
她心中还奇怪着这马上少年和自己素不相识,怎会口口声声说是自己的朋友。她武功虽高,却是初出江湖,前几天有个江湖阅历极为丰富的人跟着她还好一些,这两天那人因着另一极重要的事,又折回江南,她才感到江湖之大,无奇不有,有些事的确是她无法理解,无法应付的。
她初次出手,满以为凭着自己的武功,定可得胜,不料苦战不下,还险些落败,心里更是难受。她却不知对手三人俱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她战败一人,已可扬名江湖,此刻三人若不是因她年纪尚轻,交手经验太少,怕早已落败,心里的难受,更不知比她胜过多少倍,她心中越想越不是滋味,竟愣在那里了。
这边铁指金丸韦守儒早已替古浊飘引见了程垓和黄公绍两人,两人此刻酒意已消,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古浊飘聪明绝顶,早已看出那少女的来历,心中暗笑道:“你们这真叫自己打自己的嘴巴,日后你们清楚了这少女的来历,怕不急得要跳河。”
但他脸上却丝毫不露,韦守儒以为他真和那少女是朋友,便向他问那少女的师承门派,他也随口支吾了过去,三人讪讪地应了几句又请古浊飘一定要到镖局来,便没趣地走了。
第二部分含羞胭脂透(1)
古浊飘此时早下了马,见到少女站在那里发愣,睁着两只大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微微一笑,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缓步走了过去。见那少女的风氅,动手时早已落在地上,鲜红的衣服落在雪地上,形成了一种美妙的配合。
他俯身拾起了那氅,抖去了上面沾着的雪,走到那少女身前,一揖到地,笑道:“姑娘千万别生气,也不要和那种人一般见识。”
那少女正自满腹心事,她被那三人的轻薄言语所激怒,此刻气尚未消,看见那三人已走了,气不禁出在古浊飘身上,忽然一马鞭,竟向古浊飘抡出。
古浊飘似乎根本不懂武功,看见马鞭抽来,急忙去躲,但脚下一个踉跄,马鞭虽未抽着,人却跌倒在地上,发急道:“姑娘千万可别动武,小生手无缚鸡之力,怎挡得住姑娘的一鞭子。”
那少女一鞭将古浊飘抽到地上,心中不禁生出些许歉意,暗忖道:“此人与我无冤无仇,也不曾得罪过我,而且好歹还解过我的围,我何苦抽他一鞭子,唉,为什么这两天我的脾气变得这么暴躁?”
她看着他仍倒在雪地上,北京城连日大雪,地上的雪已积得很厚,有些地方还结成冰,很滑,他想爬起来,但挣扎了两次,都又跌在地上。那少女心里更觉歉然,忖道:“看来此人真是个文弱书生,这一下不知跌伤了没有?”
她一念至此,不禁伸出手来想扶他一把,但瞬即又发觉不妥,将手中的马鞭伸了过去,意思也是帮他站起来。
古浊飘连忙喜道:“多谢姑娘。”伸手接过那马鞭,那少女不知怎的,像是脚下也是一滑竟觉得站不稳。古浊飘一用力想爬起来,那少女竟也随着这力量摔倒了,一下两人倒做一团,古浊飘手脚乱动,竟将那少女压在地上。
冰雪满地,那少女却觉得一股男性的热力使她浑身发热,不禁又羞又气,猛地将古浊飘远远推到旁边,翻身跃了起来,想发怒,又觉无从发起,回头去找自己的马,却四处找不到。原来那马已在他们动手时跑了,她毫无办法,拾起风氅,便走了。
哪知古浊飘这一下爬起来倒快,骑着马赶了上来,高声呼道:“姑娘慢走。”晃眼便追到少女身侧,涎脸笑道:“姑娘可是刚到北京城来?”
那少女对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也不理他。他却自语道:“天这么黑了,一个姑娘家人地生疏真不方便,去投店吧,客栈里的那些人又都不是好东西……”
那少女这两天在路上果真吃尽了苦头,晚上连觉都睡不安稳,闻言不禁觉得这话真是说中了自己的心意,古浊飘摇着头,又说道:“我倒知道城里有个地方,既干净,又安静,而且主人是个正人君子,姑娘家住在那里,真是再好没有了。”
那少女忍不住问道:“在哪里呀?”
古浊飘一笑说道:“不瞒姑娘说,那里便是小生的窝居,姑娘若不嫌简陋,勉强倒可歇息一晚。”
那少女实是不愿投店,闻言忖道:“这少年书呆子模样,谅也不敢把我怎样,现在天这么晚了,我又无处可去,不如就到他那里去吧。”
古浊飘见她不答话,便问道:“姑娘可是愿意了?”
那少女点点头,他连忙爬下马背,喜道:“那么姑娘就请坐上马,小生领着姑娘去。”
那少女忖道:“这书呆子真是呆得可以,我若骑上马,他怎跟得上我?”侧脸望了他一眼,但觉他俊目垂鼻,嘴角带着一丝笑意,英俊得很,心里不禁微微生出好感,说道:“你那里远不远?”
古浊飘忙道:“不远,不远,就在前面。”
那少女道:“那么我们就走一会好了。”
说完又觉得“我们”这两字用得太亲热,突地脸泛桃红,羞得低下了头。幸好古浊飘却像没有注意到,只管兴冲冲地走着。
三转两转,到了一个大宅子的门口,古浊飘道:“就在这里。”
那少女脸上又是一热,古浊飘拍开了门,领着她走进屋里,那少女见房里布置得富丽堂皇,仆人亦多,竟像是高官富商所居,心中奇怪道:“这少年究竟是什么来路?看样子不像是个书呆子,却又呆得可以,看样子只是个书生,怎的所住的地方又是这样华丽?”
她虽觉奇怪,但并未十分在意。
古浊飘殷勤周到,张罗茶水,添煤生火,大厅顿时温暖如春,瞬又摆上夜点,也都是女孩子家素日爱吃的东西。那少女连日旅途奔波,第一次得到这么好的享受,心里不觉对他又添几分好感,居然也有说有笑起来,不似方才爱理不理的样子。
她风氅早已脱下,此时索性连背上的剑也撤了下来。那剑似乎比普通的剑短了两寸,剑鞘非金非铁,通体纯白,竟似上好的玉所制,古浊飘看了一眼,嘴角又泛起笑容。
此时夜已很深,大厅里点着十数只盘龙巨灯,炉火生得正旺,甫自风雪中归来的人,得此住所,真不知置身何处。
那少女浅浅喝了两口上好的竹叶青,灯光下穿着一套粉绿色的紧身衣裤,更显得丰神如玉,绰约多姿,何况她笑语间眼波四转,艳光照人,古浊飘望着她,不觉痴了。
第二部分含羞胭脂透(2)
那少女见他呆呆地望着自己,脸一红,站了起来,说道:“我要睡了。”
古浊飘一惊,忙道:“房间已收拾好了,我这就带姑娘去。”
那少女拾掇起风披,她随身并没有带什么东西,只有小小的包袱和那柄剑。她对那柄剑看得似乎很珍重,小心地拿着,跟着古浊飘穿出大厅,经过走廊,到了一间房间。她推门一看,那房间布置得宛如女子闺阁,竟似特为她准备的,古浊飘到了门口,便止住了脚步,说:“姑娘早点安息吧。”
那少女点头嫣然一笑,走进房里,带上门,心里暗自思忖道:“这人倒真是个正人君子,连我的房他都不踏进一步。”转念又想着:“他叫什么名字,我都还不知道,他也不问我的姓名,这人可真怪。”
她心中反复思索着,想来想去都是古浊飘的影子,想起方才雪地的一幕,又不禁独自羞得脸红红的。
哪知门外突然又有敲门的声音,她问道:“是谁呀?”
门口却是古浊飘的声音说道:“是我,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那少女芳心一动,漫应着:“你进来嘛!”
门被推了开,古浊飘带着奇异的光彩走了进来。那少女正斜倚在床边,古浊飘笔直地走了过来,说道:“我有几句话想说,又害怕,不敢说,可是非说不可。”
他说着走着,似无意中一脚踩在那少女的脚边,忙道着歉:“对不起,对不起。”
那少女被他这么一踩,无巧不巧地正踩在她足侧的涌泉穴,浑身顿时一软,全然失去了气力,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心中一急,哪知古浊飘像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又接着说:“我一看见你,心里就觉得说不出来地喜欢你,就想和你接近。”
他迟疑地住了口,鼓着勇气又说道:“你要是不让我说,那我就不说了。”
那少女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听了又羞,又急,却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喜悦。她从未听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也从未有人敢向她说过这样的话,现在居然当着她的面赤裸裸地说出来,她焉能不羞、不急。但此人却又是她暗暗在喜欢着的,虽然她自己尚未能确立这份情感,但心口又不禁掺合了一丝喜悦。
她娇腮如花,古浊飘越看越爱,说道:“你要是让我亲亲你,叫我怎样我都甘心,你要是不愿意,你也告诉我,我马上就走。”
那少女更羞,更急,脸也更红,心口怦然跳动着,忖道:“他要是真来亲怎么办?怎么这样巧,他一脚正踏在我的穴道上,难道他是装着不会武功,来欺负我?那我真要……”
古浊飘已缓缓走到她身前,缓缓俯下头来要亲她,她不能躲,心中也隐隐有一份“不愿躲”的情感,悄悄垂下眼睑,只觉得一个火热的嘴唇在自己的颊上额上,微一停,又轻吻在自己唇上。
这时她的感觉,就是用尽世间所有字汇,也无法形容其万一,她只觉得身体像是溶化了,升华了。是爱,是憎,是羞,是怒,她自己也分辨不出来,只觉纵然海枯石烂,这一刹那却是她永生无法忘怀的。
古浊飘吻着她,看着她娇羞的脸,心中的思潮,也正如海涛般汹涌着,他的手缓迟而生涩地在那少女成熟的身体上移动着。他的心却在想着:“我真无法了解我自己,我渴望得到崇敬,得到爱,但当人们崇敬着我的时候,我却有一种强烈的欲望想去得到他们的惊惧和憎恨。唉,我心情的矛盾,又有谁能为我解释呢?
他让他的脸,温柔地停留在那少女的脸上,膝盖一曲,重重地撞在那少女的膝盖上。
那少女自然不知道他的心事,只觉得心头有一股温馨,在温馨中又有一种羞急,但她被他的膝盖一撞,却恰好解开了穴道,失去的力量像是山涧的水,澎湃着,汹涌着,急遽地又回到她身上。
随同着回复的力量而生出的一种潜在的本能,使得她猛然推开了那俯在她身上的身躯。
他瞪着惊异的眼睛望着她,像是不知道这其中一切。在这一瞬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她想着:“我又怎能怪他?罢了!”
想到天意,她的脸更红了,她不知道在这微妙的一刻里,她对他,已经生出一种难言的情意。
那是一个矜持而骄傲的少女,在第一次被人撞开心扉所生出的揉合着喜悦的爱、憎恨和愤怒的情感,但是她已原谅他了。
千百种念头,在她心中闪过,千百句话,在她舌尖翻转,但她只轻轻地说:“你坐下。”
古浊飘的眼睛闪烁了,这次他闪烁出的,是真正的喜悦的光彩,他望着她,坐在她的身边,她微微叹了口气,问道:“你姓什么?”
古浊飘小心地抚着她的纤手,说道:“我叫古浊飘。”
第二部分含羞胭脂透(3)
那少女的手被他抚弄着,也不挣扎,过了一会,她低声说道:“你怎么不问我叫什么?”
她俯下了头,那么娇美而羞涩。
古浊飘笑了,道:“因为我不问,已经知道了,你姓萧,叫萧凌,对不对?”
她一惊,奇怪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古浊飘笑道:“我虽然笨,但是看你的武功,看你的那柄玉剑,谁还不知道你就是玉剑萧凌呢!”
她更惊,挣脱了他的手,急问道:“你也会武功?”
古浊飘笑道:“你猜猜我会不会?”
她猛然站了起来,羞急和愤怒,在这一刹那,远胜过了喜悦和爱。她右手并指如剑,极快地点向古浊飘喉下的锁喉穴。
要知锁喉穴乃是人身的死穴之一,若是有武功的人,必然会躲开,但古浊飘仍然未动,目光中又一次露出奇异的光芒,像是全然不知道一切,又像是即使死在这双纤纤玉指下,也是甘愿的,更像是早就知道,而且相信她这指根本不会真的点。
她出指如风,堪堪已点在穴上,忽又手一软,轻轻滑开。
古浊飘乘势又捉住她的手,她眼圈一红,低声说:“你不要骗我。”
一个挥剑纵横、江湖侧目的剑客,在爱的魔力,似水柔情中,变得柔顺而脆弱了。她顺从地倚在古浊飘的怀里,一个少女的心境往往是最奇妙而不可思议的,当她感觉到爱时,她的矜持和骄傲,便很快地消失了。
这份“爱与被爱”的感觉,也深深感动了古浊飘,但是你若是智慧的,你从他喜悦而幸福的目光里,就会发现有另一种光芒,似乎还藏着一份隐秘,纵然是对他所爱着的人。
第二天,萧凌斜倚在古浊飘肩上,望着面前的熊熊炉火,几乎已忘了她北来的目的。
他们似乎有永远说不完的话,纵然有时只是些片断的碎语,但听在他们的心里,却犹如清箫瑶琴般的悦耳。她诉说着身世,他静听着,虽然那些都是他早已知道了的事。
江南的暮春深秋,春花秋叶,斜阳古道,小桥流水,她娓娓说来,都仿佛变成了图画。
她说到她的玉剑,骄傲而高兴地对古浊飘说:“这就是我们家传的玉剑。”
她抽出剑来,也是通体纯白,她笑着说:“喏,你看,真的全是玉做的,天下武林,玉做的剑,再没有第二柄了。”
古浊飘接了过来,仔细看了看,那绝非一个书生对剑的看法。
然后他指着剑上一个钱眼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