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迈开步子,向镖局门口走去。
金刀无敌黄公绍正为他身旁少年的一句话得意地大笑着,忽然看到萧凌由对街走来,脸色一变,他不知道萧凌是何身份,当然更不知道萧凌的来意,还以为她是来找自己的。
他又不愿意昨晚所发生的那些事,让镖局里的群豪知道,但他也无法阻止她。
可是他觉得这少女竟似全然没有看见自己的存在,人类都有一种安慰自己的本性,他忖道:“昨天晚上黑夜之间,也许她根本没有看清我……可是她此来又是为着什么事呢?”
在他的念头里,根本没有一丝会想到这少女竟是他们终日期待的玉剑萧凌,镖局中每一个人都有一种根深蒂固的错觉,认为那玉剑萧凌一定是个男子。玉剑萧凌足迹没有出过江苏虎丘,自是也难怪镖局群豪会生出这种错觉来。
萧凌走到门口,她鲜红的风氅,惊人的艳丽,使得镖局门口的那些大汉目眩了。
那本是站在金刀无敌黄公绍身侧的瘦长少年,此时迎了上来,萧凌一看黄公绍已不知走到哪里去了,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忖道:“你以为你悄悄一溜,就可以解决问题了吗?”
那瘦长少年走了过来,问道:“姑娘想是要找什么人吗?”
萧凌打量了少年一眼,见他鼻直口方,目光如鹰,显得精明已极,倒也像是条汉子,遂说道:“请问这里有位金刚掌司徒项城吗?”
那瘦长少年一听她竟找的是司徒项城,而且连名带姓一起叫了出来,显见得对这位在武林中地位颇高、声名赫赫的金刚掌,并不十分尊敬。
他惊讶地望了这少女几眼,见她身段婀娜,美丽如花,忖道:“近年武林中并没有听说出了个这样的人物呀?”
但是他做事素来谨慎,绝不会将心中的惊讶丝毫露出,仍客气地说:“原来姑娘是找司徒大侠,请问姑娘贵姓,有何贵干,我这就替姑娘回复去。”
萧凌道:“你就告诉他,说是苏州虎丘潇湘堡有人来访便是了!”
那瘦长少年更惊,问道:“姑娘就是玉……”
萧凌不耐烦地抢着道:“对了,我就是萧凌,特来求见!”
那瘦长少年不觉肃然,躬身一揖,道:“原来是萧大侠。”
瘦长少年也是武林中一等一的角色,他对萧凌这么尊敬,倒不是为了玉剑萧凌的名头,须知光是“玉剑萧凌”这四字,在武林中还是个陌生的名字,如果加上“江南潇湘堡的玉剑萧凌”几字,那在人们心目中就完全造成另外一个印象了。
皆因潇湘堡在武林中,地位极高,是以瘦长少年一听,便肃然生敬。
金刚司徒项城迟迟没有任何举动,也是在等着潇湘堡的来人,他此次邀集武林豪杰,话虽讲得冠冕堂皇,是为了挽救武林之劫,其实他私心自用,却是为了挽救镇远镖局的危机。
他根本没有任何计划来对付残金毒掌,也无法有任何计划,残金毒掌形踪飘忽,试问他如何找呢。
他心中的打算是将玉剑萧凌留在镇远镖局,他有了潇湘堡的人在,那残金毒掌便不会对自己有何举动,他却不知道残金毒掌这次重现江湖,目标根本不是在他一个小小镇远镖局身上。
他沾沾自喜,以为自己的打算很聪明,他哪里知道这其中事情的复杂,人的变化,却是他所万万没有料想到的呢!
玉剑萧凌这几个字,像一阵风,使得镇远镖局忙乱了。
金刚司徒项城并不以玉剑萧凌是个女子而失望,他想即使玉剑萧凌只是个小孩子,只要是潇湘堡的人,对他来说并没有一丝区别。
他老于世故,精于谈吐,虽然心事重重,却仍然是那么从容的样子。
第二部分含羞胭脂透(7)
他招待着萧凌坐在客厅上,看见她只是一人来到,龙舌剑却仍未回来,他忍不住要问。但忽又想到龙舌剑林佩奇游侠江湖多年,绝对不会生出意外,想是别有他事,何况只要玉剑萧凌来了,龙舌剑回不回来,已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玉剑萧凌初出江湖,虽然有些地方显得很不老练,但是她本极聪明,又擅言词,也应付得头头是道,自有另一种风范。
她自幼骄纵,从未吃过亏,昨夜雪地那一幕她仍未忘怀,总想让那三人吃个苦头,便说道:“老镖头,这些日子江湖豪杰来的很多,可不可以为我引见一下,也好让我瞻仰风采。”
司徒项城忙道:“这个当然是应当的,其实他们也早已闻萧姑娘的大名,急欲一见了。”
他转首向立在身后的镖伙嘱咐了几句,叫他将人请来,又指着坐在下面的那个瘦长少年说:“我先给姑娘引见一人,这位就是近年传名的入云神龙聂少侠,你们两位都是少年英雄,倒可以多亲近亲近。”说完一阵大笑。
萧凌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入云神龙聂方标却像是脸红了红,她情已有所寄,自然不会注意到别人,可是聂方标突然见到了这年纪相若的侠女,自然难免会生出好逑之念。
过了一会,厅外走进一个面色赤红的矮胖老人,一进来就高声笑着说:“听说江南潇湘堡有人来,快给我引见引见。”
金刚司徒项城似乎对此人甚为尊敬,站了起来笑道:“孙老前辈来了,这位就是飞英神剑的女公子,玉剑萧凌姑娘。”
那老者哈哈又笑道:“好得很,好得很,果然是超群脱俗,清丽不凡,故人有后,我老头子真是太高兴了,真是太高兴了。”
司徒项城忙道:“这位就是江湖人称天灵星的孙老前辈,昔年与令尊也是素识。”
萧凌一听如此说,忙也站了起来,她虽对这些镖局的人物不太看得起,但此人既是她父亲的故友,当然是另当别论了。
她却未想到飞英神剑根本不在江湖走动,朋友极少,这天灵星孙清羽不过仅仅和他见过一面而已,怎么称是素识,如今只是在拉关系罢了。她入世尚浅,当然不知道这些处世的手腕。
此时,又有些人走进大厅,萧凌一看,昨晚那三个老头中的两个正在里面,遂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却在暗暗盘算,怎样来使这两个曾经对自己不敬的人,大大出一次丑。
金刀无敌黄绍公及八步赶蝉程垓,此时当然也发觉江湖侧目的潇湘堡传人玉剑萧凌,就是自己昨夜雪地中遇见的红衣少女,心中顿起了惶恐和羞愧,但他们估计着自己的身份,在这种情况下,又势必要碰面,脸上不禁变得异样难看。
但他们和萧凌三人心里的念头,金刚司徒项城自是不会知道,所以他仍兴致冲冲地要为他们引见。
就在这颇为尴尬的一刻里,玉剑萧凌心中的另一个念头,使得她的心软了下来,她想起自己说要对付金刀无敌时,古浊飘脸上的那种冷漠表情。
她想:“他一定不喜欢我对人那么尖刻,我又何必为了这些不必要的事,去使他不快呢?何况这两人虽然出言不体,但我也抽他一鞭子,总可以算扯平了,若然我客客气气地对他们,不再提那件事,他知道了,也一定高兴得很。”
她想着想着,脸上露出春花般的微笑,一种奇妙的感情,使得她除了古浊飘之外,对其他任何人的爱憎,都变得不再那么强烈,而且仿佛只要是古浊飘不喜欢的事,她就都能忍着不做。
这就是人类,对于人来说,本身内在情感的力量,远比任何力量都大得多,尤其是这种爱的感觉,其力量更是奔滚的洪水,无坚不摧的。
所以当金刚司徒项城将黄公绍、程垓两人引见她时,她只微笑着,这因为她心里正有一种幸福的憧憬,而这感觉,远比其他任何感觉都强烈,使得她对别的事也不再关心了。
八步赶蝉程垓和黄公绍两人,当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的,只是在暗暗地感激着她替他们俩保住了脸面。
所以这场合里,虽然其中每个人心里都在打着不同的念头,然而大家却都是愉快的。
这因为他们所冀求的,都已得到了满足。
幸福着的萧凌,容光更艳丽,她像是群星中的月亮,受到大家的称颂和艳羡,然而她却觉得这些千万句美言,怎比得上古浊飘轻轻的一瞥。
晚上,她再也按捺不住对古浊飘的怀念,于是她叫司徒项城为她准备了辆车,说是要去拜访一个久居京城的父执,金刚掌自是满口答应。
第三部分掌发镖客亡(1)
乘着车,萧凌叫车夫驶到古浊飘所居住的地方,远远地就停了下来,因为她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她的去处。
虽然她在京城是那么生疏,然而到古浊飘家的道路,她却早就留意地记住了。人们对有关自己所爱的人的一些事物的关心,往往都是那么强烈的。
很晚了,但是她毫不顾忌地去拍门,她似乎觉得凡属于古浊飘的东西,也是属于她的。
门开了,开门的仍是昨夜的那个老头子,她被那种马上就能见到自己心里所爱的人的喜悦深深淹没了,笑问道:“古少爷在吗?”
当然,她认为自己的这句问话,得到的答复,几乎必然是肯定的,古浊飘不是说在家里等着自己的吗?
那老头子茫然看了她一眼,问道:“古少爷?”随即似乎记起她的面孔,接着说:“噢,古少爷吗?他不在,天还没有黑就走了。”
她一急,忙又问道:“他是不是说很快就回来?”她希望得到他满意的答复。
那老头子谨慎地说:“古少爷没有讲,他根本不常回到这里,有时一个月都不来一次,姑娘找他有什么事,我替姑娘回禀就是了。”
一种陡然被欺骗了的失望,使得这身怀绝技的玉剑萧凌几乎瘫软了。
她努力在支持着自己,摇了摇头,含着泪说:“没有事,没有事。”
那老头子又茫然看了她一眼,弯着腰走进去,将门关上。
被摒弃在门外的萧凌,此刻心中甚至连怒都没有,只有一种沉切的悲哀。
她踯躅在深夜的雪地里,顿觉天地虽大,而她却茫然没有个着落。
她付出的那么多,但得到的却是欺骗,倔强的她,开始流泪了。
她恨她自己,她恨她自己身上每一分、每一寸被古浊飘触摸过的地方。
她寂寞而无助的,忘却了一切,时间、寒冷、家人,这一切,在她已觉得完全不重要了。
爱得越深的人们,恨得是更深的,纵然是件小小的过失,也会引起嫉恨。她开始怀疑一切,古浊飘本身不就是个难解的谜么,他到底是什么人?他到底为什么对她如此?他是存心欺骗她,抑或是因着更重要的事而走了?
突然,她想去追寻这一切问题的答案,于是她折回古浊飘的居所。
街的尽头,走来两个更夫,手里还拿着刀,看见萧凌,大声喝道:“是谁?”
萧凌一惊,没有回答,但是那两个更夫看见她只是个女子,就说道:“大姑娘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回家?这两天北京发现巨盗,达官巨贾的家已被劫了好多次了,姑娘要小心呢,快回家吧,”
萧凌点首谢了谢,那两个更夫又敲着更走了,萧凌一听,此刻竟已三更。
她辨了辨方向,看见古浊飘的房子就在前面,一咬嘴唇,弓鞋一点,人像燕子般轻灵地飞了起来。潇湘堡武学世家,剑法的运用,亦以轻功为主,玉剑萧凌的轻功,在江湖上已可算得上是头等的了。
她略一起伏,便蹿过两三个屋面,她准备到古浊飘所住之处查看个究竟。
就在这时候,屋里的灯光骤灭,她连忙伏下了身,一条淡黄色的人影,自院中电射而出。那种惊人速度,使得即使像萧凌那么锐利的目光,都无法看得出他的身形。
萧凌毫不迟疑地一长身,极快地跟踪而去,但是她只看见远处人影一闪,便没有了踪影,她惊忖道:“这人的身法好快呀,就连父亲,都像是比不上他,他是谁呢?难道就是古浊飘吗?”
然而此人若不是古浊飘,又是谁呢?怎又从他的屋子里出来呢?
她初出江湖,阅历本浅,却偏偏让她遇见这么奇的事,她自是无法揣测其中的真相。
忽然,远处又有几条人影奔来,而且还是在动着手的,其中还夹杂着厉叱的声音。
她略一考虑,又隐身在屋脊之后,那几条人影身法亦不弱,瞬眼便来到近前。萧凌一看,是个浑身黑衣,连面孔都蒙在黑布后的汉子,在和三个穿着公门衣裳的人动着手。
那黑衣人身后背着一个大包袱,但身手丝毫未受影响,空着一双手,掌影如飞,抵敌住三件兵刃,一点也未落下风。
另外三人似是公差,其中一个年纪较长,手使一条链子枪,身手颇高,另两个手持着钢刀,武功平平,但口中却在大声叱喝着:“相好的,留下命来吧,五天里连劫十一家,你也未免太狠了吧。”
那黑衣人一言不发,掌掌狠辣,似乎非要将那三个公差置于死地,忽然口中厉叱道:“下去!”立掌一扬,将一个使刀的公差硬生生地劈到屋上,惨呼一声,看样子是活不成了。
那手使链子枪的,蓦然一惊,脱口叫道:“你……金刚掌。”
第三部分掌发镖客亡(2)
黑衣人冷哼一声,以掌横切那持着链子枪的手腕,右掌微闪,那使刀的砍去,刀已落空,砰的一声,胸口也着了一掌,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晃了两晃,倒在屋上死了。
那手使枪链子枪的忙收摄心神,手里链子枪翻飞拨打,勉强抵敌掌风,口中喝道:“相好的,你真够交情,我金眼鹏算是瞎了眼,招子不亮,竟没看出堂堂一个镖头竟会当强盗,不过栽在你金刚掌司徒项城手里,我田丰总算不冤枉,今天没别的说的,兄弟这条命就卖给相好的了。”
他边说着,手里可也没有闲着,掌中链子枪招招致命,显然得过名家传授,但此刻抵敌着黑衣人的凌厉掌风已居下风了。
玉剑萧凌躲在屋脊后,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