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下法庭时,费青青挤上前:“兆龙哥,十天以后见。” 兆龙带着灿烂的微笑,点点头。他明白青青的意思,不让他上诉。刚回到看守所,律师赶了来,对兆龙说:“我们是费青青朋友的朋友,主要是转达费青青的意思,怕你不理解,让你不要上诉了,她已经费了很大的劲,才有今天的结果,你要知道现在的形势。这个判决,出乎我们的意料,费青青帮到家了,能量不小。” 兆龙感谢二位律师的工作,话别。 十天后,兆龙在接见室见到了自己的姐们儿,费青青穿着一身黑色套裙,淡淡的妆,长长的秀发披散肩上,无穷的魅力四射。 费青青紧紧与兆龙拥抱,许久才说:“兆龙哥,不要怕,咱把工夫下到监狱去,顶多六年咱就回家了。我特想你,看着你结结实实的,我真高兴。” “青青,让你费心了,哥们儿又欠你一份人情。” “瞧你说的,分上里外了!” “呸,该打,臭嘴。哎,青青,替我看英子去了吗?” “去了,哪敢不去呀,咱干嫂子,永远活在你和我的心中。你在里面的事,老叶跟我讲了,到哪你都拔份儿,而且有理有节,我真替你骄傲。只是还得等六七年,真够烦人的。你说我怎么过呀?” 兆龙安慰她:“没进过监狱的人,不是完人,我也借机会,好好反省反省,出来干个样给我们姐们儿看看,是好汉是狗熊,八年后见。” “你多保重,注意点人,里面什么人都有,留下好身体,咱们东山再起。” “你也多多注意,别亏了自己,等我回来。”接见时间到,两个人再次拥抱,兆龙被押了回去。 北京某监狱。 入监队。高高的围墙,架着电网,岗楼上的武警刺刀闪着亮光,电动的铁灰大门徐徐打开,警车开到院前,兆龙下了车,朝垒门方向望了一下,押送的武警从背后猛推一把,他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地上,好容易收住了步。 开始接收体检,看是否有疾病,传染病,否则监狱不接收。兆龙过关,盖了章,然后直接来到了一座挺老式的建筑物前。 开始办理入监手续,档案,判决书,移交。还是冬季,发了一套黑色棉袄棉裤、一个灰色坎肩、两套布制囚衣。两条白色棉布内裤,让兆龙换装。他有生以来头一次穿上了囚服。 将身上所带物品登记,在清单上签字,然后被狱警领上二楼,他分到了六五组,一个五平米的房间,跟农村的土炕一样。屋里只有两人。 “兄弟,新来的,多少年?”中等身材,两眼睛一大一小,这哥们儿自己介绍起来,“我叫郑为书,抢劫,无期。” “我叫齐国柱,盗窃,十五年。”大高个的齐国柱也自我介绍。 “我叫殷兆龙,流氓打架斗殴。”兆龙也不想冷场。 从介绍中得知,这是入监队,是个老监狱,清朝就有,小日本进北平也是,国民党时期同样是监狱,这是K字楼,从天空上一看,呈“K”形,接国际惯例,一旦发生战争,不能轰炸。因为是正规监狱,关押的是重刑犯。来这儿的犯人,起步是十年,十年以下在茶淀劳改农场。 刚听完一些情况,五组又分来了一位,刚入监的这位腿出奇地短,身子长,手特别小,手里拿着五六袋面包,每袋还有一个咸鸭蛋。 “哥们儿,怎么这么多面包?”郑为书问。 “从死人嘴里抠的。” “这话怎么讲呀?”齐国柱问。 “今儿开公宣大会,我们这一批冒了十二个,就我一个活着的,临死前都说吃不下去,我全捡过来了。 “哦,我叫蒋克检,朝阳的,抢出租,无期。今儿没听说,北京市严打抢劫出租车公审大会,听说还有三个分会场。” “从七处过来的,人多吗?”齐国柱问。 “多,听说过几天还有一批。”蒋克检回答。 开饭了,各组关上门,将碗放在 道地上,有专人发饭,门打开,俩窝头,水煮白菜。“我操,强不了哪去。”蒋克检说。 齐国柱回了一句:“天下乌鸦一般黑。” “得了哥儿几个,把这面包分了吧,也别讲究了,肚子第一。”蒋克检分面包,很豪爽。这一天是1986年1月14日。 第二天早晨,全部下楼到放风场跑步,是为了恢复体力,为参加劳动作准备。跑步结束,洗脸,刷牙,叠被子,等待吃饭,这儿是三顿饭了。早饭是一碗棒子面粥,咸菜、窝头随便吃。不许浪费,吃多少要多少。 吃过早饭,杂务发给兆龙和蒋克检一人一本油印的小册子,要求三天背完,队长要检查。打开一看是《犯人守则》《监规纪律》,两个也知道偷懒不得就背了起来。 下午,兆龙和蒋克检被分别叫到值班室,一位姓杜的队长说是责任队长,问了一下案情,并叮嘱要安心改造,不要有心理负担,并要他们给家里写封信,告知分到了什么地方,也可以回信,但要检查,不要胡说八道乱写,认真背规范,他要检查,就让二人回来了。 晚上是大米饭,萝卜炖肉。郑为书说监狱二四六日改善伙食,正说着,“殷兆龙在哪屋呢?”“在五组。”进来一个杂务,手里拿着两条烟、四个罐头,兆龙一看不认识,忙问:“您找我?”这哥们儿赶紧握住他的手,看着残缺的手指:“没错,是大哥,您不认识我,我可认识您,我是潘二的兄弟,大良子,没想到在这儿见到您了,有事您说话。兄弟是杂务组组长,缺什么您吱声。八秃,八秃,过来,这就是兆龙,老炮,别看年轻,我都叫大哥,你丫罩着点,出了事,跟你丫没完。”
第二章第40节 七中队的指导员
八秃一个劲地点头。 “大哥我走了,有事打招呼,别客气。” 大良子走了,八秃拿出烟,给兆龙点着了,入监 道也是不让抽烟,只有定点放烟茅的时间,一天四次,兆龙示意,其他三个也就跟着抽了起来。八秃也不敢说什么,换了别人早马×翻车了,但今天对象不同。 屋里的三人对兆龙有点刮目相看,这蒋克检也是个玩闹,听说过兆龙,也就与兆龙盘起道来:“东坝的小德张,您知道吧,那是我哥们儿,上次在老莫您的那场耍,他就在场,回来跟我一提,把毕老五给灭了,真挺牛×的。话说回来了,新炮破老炮,也对呢,兆龙,你这次是怎么折的?” “这事话挺长,为了一个在地底下活着的人做了应该做的事情。”兆龙回答着,又点起了一棵烟,“怎样,弄了个无期,挺冤的吧?” “谁说不是,我们哥儿四个,弄死了司机,车还没出手,就他妈的被抓了,还行,打了一个第四被告,留了一条命。”蒋克检直摇头。 齐国柱插着嘴:“你们同桌临上路前,怕了没有?” “反正还行,吃饭的时候还跟我说了几句话,让我将来看看他们老太太去。公宣时,我老看见他低着头,真他妈的软蛋,第七个就是走不动道了,让法警给架出去的。操,反正也是个死,临了也没拿出个老爷们儿样来,真给咱丢份。”蒋克检晃晃脑袋,“现在的小崽,生着呢,管法警要烟,也是小警察,火气壮,踢了一脚,小崽开口就骂孙子,在外面老子弄死你。武警死勒套在脖子上的法绳,他还死命挣蹦,刚给他松开,丫又骂上了,只得给小警察调开了。该骂,欠这个,你说快死的人了,要棵烟是瞧得起你,真够孙子的。” 兆龙给他一棵烟:“这年头人都不把自己放正了,人就不能有权,一旦给了点小权力,你看吧,他能爱谁谁,能扒上墙头上去。像咱们也当不上官,草民一个,瞎折腾半天,也混不出个名目。这倒好,将来一出去,大刑上来的,更是三孙子的料,但是咱哥们儿得自己看得起自己,也得自己混出个样来,现在不是都一切向‘钱’看吗?就得狠狠地搂钱,有了钱就是爷,有钱走遍天下,咱又不傻不缺胳膊不缺腿,我就不信,差得了哪去。目前,咱还得面对现实,把心态放正了,想想怎么玩转了眼前的事。圈里的人都是人精,傻的还进不来呢,看守所我是看明白了,以人治人,圈里也是换汤不换药,咱就得一炮打响,站住脚。这人呀,就这么贱,登梯子爬高给鼻子上脸,你不理他,他觉得你好欺负,所以,要治就治他个服服帖帖的,让他永不得翻身。” “准是殷兆龙在发表高论。”一位四十岁上下的警官走了进来,“我是七中队的指导员,姓方。殷兆龙敢去我的中队吗?”方指导员是来挑人的,碰上大良子,大良子他也很喜欢,但入监队不放,说大良子在入监队可以顶三队长用,只好作罢。大良子一介绍兆龙,方指导员动了心,过来看看,正好听见兆龙的大论,他很有耐心,听完之后才走了进来。 “这百八十斤扛得住,没什么新鲜的。”兆龙也不含糊地回答。 “一言为定。”方指导员走了出去。 蒋克检担心地说:“兆龙可别扛劲,一队之长,捏着你小命呢,弄好了享清福,弄不好下菜碟,甭想舒服了,这不是一天两天、半年一年。” 兆龙挺有把握地说:“翻不出艳阳天去,再说,他用得上我,我肯定。” “能不能把咱哥们儿捎上?早点下圈,比在入监队学习强。” “我试试吧。”兆龙答应了。 第二天,大良子亲自上来,对兆龙说:“方指导看上你啦,记住仨字:‘稳,准,狠。’有什么事,让人捎个条过来。多保重。” 接兆龙下中队的人,着实让他犯了愣:蹬三轮车的小子可够壮的,寒冷的天,穿一个无袖的衬衫,头上竟然冒着热气,粗声粗气:“哥们儿,上车。” 而让他最为犯傻的是一个头发白、胡子白、警服洗得更是白的老头,左肩右斜地挎着一支在电影里见过的枪盒,露着枪把,不是假的,绝对是真家伙,红色的绸飘带是那么醒目,随着寒风飘扬着,兆龙的眼真直了。 一股特殊的磁音带着洪亮传了过来:“小子,开路。” 三轮车飞快地行驶,绕了四个弯,来到了一个圆锥形建筑物前,圆形的大厅,均匀整齐地分五个方向排列着五个安有铁栅栏的街道,刚走进去,值班杂务(犯人)叫兆龙放下行李,填表登记。 老头儿马上发泄不满:“回号填去。” 杂务:“大爷,这是中队规定的。” “放屁,我就是中队。” “得,得得,大爷,我错了,您的人分几组?” “一组。” “是。” “小子,今天咱们队是值班,明天你再上班整理整理,洗洗衣服。”吩咐完,他扭头就走。 兆龙开始填表,填完表,开始打量这屋。这是一个窄长的房间,铁床分为上下两层,都靠着两边的墙,因为都上夜班,哥儿几个还都睡得很熟。兆龙就没有搬行李,怕惊醒他们,就点燃了烟,抽了起来。一小队二组的屋里走出一个缺着一小截耳朵的人,来到兆龙身边:“哥们儿,新来的呀?”
第二章第41节 破了单班记录
兆龙点了点头。 “给棵烟行吗?” 兆龙递了过去。 “我这儿有托,都是哥们儿,有事说话。” “小耳朵,你丫又套磁,蒙烟抽呢吧?哥们儿,你别上他当,又吹牛×有托吧,有新来的丫就蹭烟,记吃不记打,哥们儿我叫哈庆生,这帮孙子送我一外号叫哈德门。因为什么事呀?” “打架。”兆龙蹦出了两个字。 “行,可别花事,这儿花事招人恨。”哈德门很热情地说,“兄弟,刚到 着,先别胡煽,人际关系复杂。分好几派呢。哥哥我哪派都不是,我不招人,人也别惹我,自个儿混自个儿的,我他妈的就看不惯这套,提醒提醒你。” 兆龙谢了哈德门的好意,走到厂里听见铁锁把门的车间里机器轰鸣,转身来到放风场,只见好多人都围着三角形的风场一圈一圈地转着,像是散步。三角的两头都有一群人坐着,很像是两拨儿,兆龙还真猜对了,南城的老伟,北城的四宝子,各带着自己的哥们儿侃大山,晒太阳。 哈德门跟了出来,找着兆龙:“兄弟,看见没有这是中队最大的两伙,平时各干各的,谁也不理谁,看着平静,都混杂在各队,一有事全都先铲为主,实在不行就到库房练。他们人多势众,留神点,我这人嘴快,好打抱不平,全中队最壮的史宝全是我哥们儿,打小的发小。” “是不是穿单衣的那个?”兆龙问。 “没错,你怎么……哦,他是杂务,是他接的你吧?兄弟,你们组的学习号叫纪小明,老炮,挺阴的,上次南北城的大架就是他挑起来的,别招他,孙子特记仇,在车间还是你队小调度,有点小权力,小心使绊。咱们时间长着呢,我看人挺准的,兄弟你不是凡人,咱慢慢处。”哈德门挺实在。 兆龙想问问奇怪的老头,想了想,耐住了,他也围着圈走着,思索着怎么才能融到这群人中去,当然想到如何面对有生杀权的队长们,他觉得重要的还是干部,至于乌合之众,没有放在眼里。回到自己的号里,大家都已经起来了,纪小明对空着的上下铺,指着:“你睡上铺。”然后再也没理他,根本没拿兆龙当回事。 旁边都大利看不惯,走过来帮兆龙铺行李:“哥们儿,别理这孙子,仗着有俩臭钱和下三滥的贱劲争点小权,就他妈的不知道姓什么了,别生气,日子慢慢熬儿,谁都有翻起来的那一天。他们丫管我叫都都,随着叫吧,都是哥们儿,别客气。” 兆龙没说什么,只一个“谢”字,他看着不言语的一屋人,知道这也是一个是非的号儿。晚上十点整,集合整队,老头带班。 看小门的小崽周平报了人数,整队进了车间。车间很大,得有二十多台注塑机,是冲压塑料凉鞋的。纪小明走过来指着兆龙,带他到一台大机器前。“王守道,新来的交给你了。” 长着少白头的王守道说:“哥们儿,你的手残疾,我去说一下。” 兆龙看到纪小明远远地摇着头。 回来的王守道说:“这王八蛋,忍着点哥们儿,慢慢压,甭管丫定额,我调的速度慢点。” “这么取,先掐断带,拿手先提鞋后跟,一提,鞋就出来,温度大的约压到八到九双鞋,然后还这个时间将温度关上。这样就保持一个恒温,刚来,不着急,你叫我白毛就得,这是论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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