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单程就好。”我毅然决然的说,这将是佩娟一个人的单程旅途,我无法相伴。
我掏出皮夹子来付钱,售票小姐狐疑地看看我,又探头打量佩娟,我们却都面无表情,不露出半点情绪。
我将票交到佩娟手上,她没有接过,反倒拿走我的皮夹子,“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我没有拒绝。
佩娟问:“这是我送你的那个?”
“嗯!”这是佩娟送我的第一个圣诞礼物,我一直贴身保存。
这个皮夹子并非高级品,长久使用下来已经略显破损,佩娟轻抚那些残缺之处,问我:“这个给我做纪念,我再买一个新的给你好吗?”
我心中一惊,急忙将皮夹子收回,无限珍惜的说:“不用了,这个旧的就很好,我不想换。”我所能保有的大约就只剩回忆了吧!
坐在候车室时,佩娟提出一个要求,“我可以请你帮我做一件事吗?”
“什麽事?”
“拍拍我的头?”
“你说什麽?”我难以置信的惊呼著。
佩娟重覆一遍,“拍拍我的头,把我当成一个小女孩。”
我终於知道佩娟是多麽渴望一个男人的呵护,我是何其有幸,能成为她愿意托付终生的人;然而她又是何其不幸,竟选到我这个羽翼未丰,尚且不能照顾自己的大男孩。
我伸手拍拍她的头,再也忍不住,俯首在她耳际轻唤:“我爱你!”
“你说什麽?”她的身躯轻颤。
对我而言,要向别人表示爱意是件极不容易的事,可是如今将这句话说出口後,才发现是多麽畅快淋漓的事,我再说一遍,“我是真的爱你。”
“我知道,”佩娟又要开始掉泪,“我一直都知道,但这是你第一次亲口对我说爱我。”
我搂著她的肩,劝她:“傻瓜,别哭了,难道让我爱你是这麽痛苦的事吗?”
佩娟破泣为笑,“别再逗我了。”
“瞧你,都这麽大一个人,又哭又笑的,不觉害臊吗?”
佩娟埋怨,“这世上也只有你能够让我又哭又笑。”
“车子来了!”我催促她。
车门打开,乘客鱼贯而上,我和佩娟在月台上话别。
佩娟问我:“我们会再见面吗?”
“嗯!”我不置可否,将来会如何,没有人能够预测。
“我们会再保持连络吧?”
“嗯!”
“我们……”佩娟拉著我的手,一时哽咽,说不出话来。
司机见我们俩还拖拖拉拉的说个没完没了,为怕延误发车时间,便猛按喇叭提醒我们。
“上车吧!”我轻推她的肩膀,让她脱出我的掌心。
佩娟走进车厢,车门迅速关上,我们只能隔著车窗对望。
车子缓缓驶出车站,她的脸贴近车窗,冰冷的车窗,很快便被她泪水形成的氤氲热气所晕染,成为模糊一片,薄薄的一层雾气将我们分隔成两个世界。
尾声
因为谁也说不出口,所以我和佩娟并没有明确地谈到分手这回事,但在彼此共有的默契下,逐渐失去连系,半年後,我又接到她的来信。
“我要结婚了!正如你当初所料,在林伯母临终前,我答应完成她最後的心愿,让她能够含笑而逝。
“你曾说过,要让我在不受拘束的爱情里自由飞翔,所以对我从不多加限制,结果我却反而掉入亲情的牵绊当中,很讽刺,不是吗?缺乏你的相伴,我一个人无法坚持下去,这并非埋怨你,要你承担目前做不到的事,未免太过强人所难,是我的任性,这是我自己的人生,我自己的选择,与他人无关。
“虽然我还是抱著希望,能像灰姑娘一样,有个善心的仙子来帮我解决所有难题,但在成人的世界里,童话故事早已结束,梦也该醒了。
“遭逢一连串的变故後,林志豪改变很多,打算重拾书本,回学校去当个“老学生”,而且他也极力赞同我在下学期办理复学,继续完成学业,或许我该对他能否成为一个好丈夫,多一点信心才对;再退一步想,如果肯忍让的话,没有爱情的婚姻,有时候也可以维持下去的,世上有很多的夫妻不都是这样吗?“桌前的仙人掌开花了,你会来看吗?”
在她的妥善照护下,混身布满荆刺的仙人掌,还是大受感动,努力绽放美丽的花朵来回应;但在面对她真挚的爱情时,我却让她的心千疮百孔、伤痕累累。
当初我们只是打算让这段爱情稍微平静,而不急著在仓促间做任何的决定,我没有承诺,她也没有守候,没想到如此悬宕的结果,最後竟是由时间给了答案。
事已至此,我还能如何?大闹婚礼?要她悔婚?或强行将她带走,放弃一切,从此与我浪迹天涯,相依相随?这戏剧化的一幕幕不时在我脑海中上演著,只可惜如果我有这股勇往直前、誓不言悔的勇气,我们又何须面对今日的种种?
我挑了张卡片,在里面写著:“坚守你的幸福!”我尊重她的选择,唯一的希望是她能获得真正的快乐。
附上最衷心的祝福,我想寄给佩娟,好让我们这段感情能够划上句点,不再空荡荡地悬在半空中,无边无际、没有著落,令人难受。
我站在邮筒前,考虑再三,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却始终没有将它投入的勇气,前尘往事,历历在目,实在不忍就这样亲手结束掉。
正在犹豫间,阿铭手里拿著几封信件,自我身畔经过,“这麽巧,你也要寄信吗?”
还未答话,阿铭顺势抢过我手上的贺卡,“我帮你。”然後便要投进邮筒当中。
我心中一惊,下手不知轻重,扯住阿铭的後衣领,大喝:“还给我!”又将贺卡夺回,而阿铭自己的信却散落满地。
“你干什麽!我是好意要帮你。”阿铭既惊且怒,脖子经我一勒,变的又红又肿,正用力的咳嗽著。
“不用你管!”我看著紧紧抓在手中的贺卡,不但已经皱成一团,而且由於刚才用力过猛,竟出现局部的破损。
我转身狂奔,任由阿铭在我背後呼喊:“你不寄了吗?”
回到寝室,我将贺卡塞入抽屉的最底端,就像埋在心底的最深处。
我反覆不停地问著自己,是否要坦然、成熟的接受事实,献上我的祝福,明明白白的告诉佩娟,我们的感情已近尾声,让她可以对我死心塌地,重新开始经营另一段感情;或是选择不将贺卡寄出,欺骗自己,从来没有接获这样的讯息,我们之间仍是保留在未完、待续的状态。
坐在书桌前,我竟犹豫不决。
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户,正暖烘烘地照在我的脸上,我闭起眼睛,感到两行冰冷的液体自两颊缓缓滑过,佩娟离开後的第一百九十九天,我终於第一次流泪!
(全书完)
后记 从教书、说书到著书
多年前我自大学毕业,走出校园,旋即又踏入校园中,只不过在身份上有着极重大的改变,由一个坐在台下听课的生,转换成站在台上讲课的教师。
由于教学经验的不足,当时的我教起学生来始终是战战兢兢、如临大敌,虽然自认在课前有着充足的准备,一旦真的在课堂中讲授时,其结果却又往往不如人意,使人气馁;经过不断的尝试与摸索后,我才发现一个极有用的技巧,能够吸引学生的注意,让他们完全沉醉在我的课程当中,而且屡试不爽、无往不利,这技巧说穿了其实不值半文钱,不过就是——说故事。
我深信爱听故事是人的天性,自幼及长、从小到大,不论多大岁数都是如此。因此,我将部份的课程内容分成章节,以说故事的方式呈现,逐周开讲,没想到这样一来,竟有始料未及的热烈反应;必须庆幸的是,我所任教的并非联考的热门科目,没有所谓的升学压力,所以才能够自由自在、不受拘束与干扰的任我发挥,同时也要感谢校长及学生家长们对我的纵容。
在我为学生所说过的众多故事里,“图书馆仙履奇缘”是最受欢迎的一个;当初只是本着要劝勉那群半大不小的学生,告诉他们“书中自有颜如玉”的道理,才以大学时代曾写过的一篇短文“第一支舞”(详见附录)为大纲,编成故事,说给他们听,没想到竟在校园内造成轰动,从这班传到另一班、从这届传到下一届,几年来我已经陈述不下五十遍,故事的长度也自原来的二十分钟拉长到可以说上半个学期之久(当然,我不是整节都在讲故事,该教授的正课内容都是如实跟上预定的进度),我由一个单纯的教书人,变成道道地地、不折不扣的说书人。
直到近几年,由于已将这个故事说过太多遍,我不免开始感到些许的厌倦,不想再说,但又经不起学生们的一再请求,最后想到一个折衷的办法,便是改变形式,将它写成小说,贴在网络上,供他们阅览。于是原来只有一千四百多字的短文,就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一本长达十多万字的长篇小说。当然其中增添了许多人物与情节,早非当初课堂上的那个版本,如果没有任何的意外,不再用其它不同的型式来呈现,这个版本大概便是最终的决定版了。
我的身份忽然又从说书人成为著书人。据说,中国的小说是由说书人的话本演进而来,不经意间,我竟重现这段历史。
其实,成为作家,出版一本属于自己著作的书籍,是我自就读国中阶段起,便一直企盼能够达成的目标;当年和几位知心好友,凭着初生之犊不畏虎的勇气,完全不知天高地厚,提起笔,拿着作业簿,在一节又一节无聊的课堂中,用接力、轮流的方式,开始青涩的创作。而今,一同痴狂的弟兄们,均在各行各业中显现傲人的成绩,唯剩我一人犹在创作的路上踽踽独行,直届而立之年,终于要一偿夙愿,圆我年少时的梦想。
特别要感谢维平兄为我撰写序文,多年来在创作这条路上,他始终是我最亲密的战友。
本书在网络上连载期间,承蒙多位读者的指正,并提供种种建议,在此一并致谢。至于多数人不能受的结局部份,几经思量,除了在细节部份稍作修饰外,大都还是保留原貌,因为现实生活中的主角,确实由于人格特质的缘故,才会在最后做出如此抉择;何况不完美本就是人间的常态,大家毋须介怀。
“图书馆仙履奇缘”毕竟仅是三部曲故事中的第一部,就像武侠小说中的主角,非得经历无数淬炼,方可成为一代高手,如果我有机会能再续写第二部“风雨之恋”时,主角才会有成长的空间。
也有读者认为本书完全不像时下一般流行的言情小说,老实说,这类书籍我一本也未曾拜读过,无从比较起,但我很高兴能与他们有所区隔,能够写出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正是每个作家的期望。
不论读者的喜爱与不喜爱,我都同样感谢,因为这都将是促使我写出更好作品的原动力。
附录 第一支舞
大学联考前的一个月,我几乎每天往图书馆跑,而且固定执着于最内侧的那张小圆桌,不为什么,只是安静吧!
你和我有着同样的选择,我们俩就这样不言不语地在那张书桌上共同奋斗了大半个月。
当时对你的印象并不深刻,尤其是你那长长的秀发往往遮去大半边的脸,我只能隐约地辨识你那匀称的轮廓。
日子久了,同去图书馆念书的同学不禁要问:“那个每天和你坐在一起的女孩子是谁?”
没有人相信我们根本毫不相识,反而对我们的关系极有兴趣,然而当时的我真的只是想好好静下来准备考试,其余的则不在考虑之内了。
有几个大胆的同学为了进一步的接近你,常借故拿些数学题目来向我讨教,其实他们的成绩一向都是比我还好的。
这样的次数多了,你终于也对我产生了注意,误以为我是什么数学天才,居然也拿着数学问题向我请教,于是所有的人都极度肯定,我们的关系非比寻常。
考期迅速地逼近,大学联考当天我们还曾在考场见过一次面,也都为彼此相互祝福过。
考完试后,偶然间重回图书馆去借书,看见你仍留在老位子上苦读,忍不住地问你原因。
原来你早就自知考上大学无望,只好全力寄托于三专联招,你还问我有没有空可以再教你数学,于是一直到大学联考放榜之前,这一段空闲的时间我都陪你在图书馆中渡过。
当你考完三专联招,我也确知必须南下念大学时,我以为我们从此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
那一年校友会为我们这群新鲜人举办了一次盛大的迎新舞会,我也被同学拖去参加。
如同我们的相遇,我们意外地又在舞会中碰面,在朋友们不停的催促下,直到舞会将近结束之时,我才鼓起勇气约你跳舞。
你知道吗?那是我今生第一次和女孩子跳舞,你应当可以感到我的笨拙吧?
幸好只有半支舞的时间,舞会便结束了,夜已深,我虽然愚蠢,但也知道该送你回家的。
其实我也只不过送到你家门口的巷子前,在“谢谢”、“晚安”、“再见”中便分手了。
几天后我上成功岭受训,也曾挂念着你是否考上三专,虽然托朋友打探你的消息,到最后却也都是不了了之,因为直到当时,我仍然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年的圣诞节,我独自一个人留在学校过,居然意外地收到远方一位陌生女子的贺卡。
是你!
你如愿地考上一所三专,为了表示你对我的感谢,你特地向曾和我一起在图书馆念书的同学询问我的下落。
你的信中写着:“如果朋友的相识要三百年的缘份,那我们的认识或许应该溯及四百年前了,感激你曾对我的帮助,也珍惜你在我的生命中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