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后回到泰国,他把这件事给忘了。不久前,清迈市邀请他观看了一次中国武术
和泰拳的对抗赛。这次比赛修改了规则,允许泰拳使用膝肘关节(这是泰拳中最
凶狠的招数,但常常伤人致残),所以中国武师打得相当艰苦。但其中一名太极
拳师以他轻灵妙曼的动作化解了泰拳的凶猛招数,在比赛中保持不败。这场比赛
之后,炳素又拾起对太极拳的爱好,并付诸行动。
一套拳打完,身后有人轻声喝采:“好!你已经打出太极拳的味道了。”秘
书陈于见华笑着说,一边递给他毛巾。炳素擦擦额上的汗,自得地说:“我是个
很用功的学生,对不?”
“对,还是个很有天份的学生。”
陈于见华是他的秘书兼武术教练,是他特意从中国聘来的,到这儿才三个多
月。小伙子高挑身材,肩宽腰细,工作很勤勉。他对炳素又做了一次示范,讲解
道:“你已经打得很不错了,不过还是要注意动作和呼吸的互相配合,呼吸要深
匀自然,动作中正安舒,尤其要注意动作的衔接,劲断意不断,意断势相连。把
握住这两条,就算入了太极的门。”
然后他按惯例汇报当天的日程安排。“今天第一件事是接待一位中国客人,
是2 号工厂的。昨天已经约好,上午8 点半来。”
炳素看看秘书,简短地问:“他的来意?”
“他在电话上没有讲,说来这儿面谈。”
炳素点点头,随秘书回去吃早饭。去2 号参观的由头是无意中提起的,一个
月前,炳素同秘书偶然谈起了类人的话题,他感慨道:自己当了两任联合国秘书
长,经自己的手通过了不下20项有关B 型人的法律,可惜一直没机会见一见制造
类人的三个工厂。陈于见华说:“那很容易的,我可以代你向中国的2 号提出申
请,相信凭你的声望,他们一定会欢迎你。”他笑着说,“说不定我也能借你的
光去看看。要说2 号工厂在我的家乡(我祖籍河南陈家沟),但我也无缘得见。”
之后陈于见华真的寄去了申请,对方很快回了电子邮件,寄来了精美的邀请
函,说“衷心欢迎炳素先生莅临中心指导”,时间定在2125年11月10日,即明天。
由于炳素年事已高,2 号工厂同意秘书陪他同来以照顾起居。他们本来准备明天
早上就要乘机前往中国南阳的。但2 号工厂突然来人,莫非行程突然有了变化?
8 点半,客人准时按响了门铃。是一个高个青年,身高和陈于见华差不多,
穿着挺括得体的西服。来人出示了证件,说他是2 号工厂的信使,名叫王李西治。
见华热情地同“老乡”握手,引他走进客厅,问“昆西治”(昆是泰国社会中通
用的尊称)想喝点什么。“给你来一杯冰浮吧,这是泰国人喜爱的一种冷饮。”
“好的,入乡随俗嘛,谢谢。”
见华很快端来一杯冰浮,是用水果碎片加糖浆和冰块调成的,液面上浮着鲜
艳的玫瑰花瓣。“昆西治,主人在书房,我马上去请他。你准备在泰国待几天?
泰国有很多游览胜地,像大王宫、郑王庙、普吉岛、拍澄山都值得看看。知道吗?
郑王庙是达信王郑照的皇家佛寺,他是华裔,中国游客一般都要参观郑王庙的。”
“谢谢,这次看不成了。我买的是双程机票,马上就要返回中国。”
“太可惜了,否则我可以为你做导游,三个月没说中国话,把我快憋坏啦!”
客人笑了:“是吗?不过真的很遗憾,我必须马上赶回去。”
他们寒暄了几句,客人始终没透露此次前来的用意,看来他是要同炳素先生
面谈。秘书请客人少坐,自己来到炳素的书房:“炳素先生,客人已经到了,在
客厅里。他没有向我透露这次的来意,也许他不愿秘书知情。”
炳素点点头,下楼来到餐厅,双手合什向客人问好。客人忙从沙发上起身,
也向主人合什致意。两人寒暄几句,秘书乖巧地退出去了。炳素问:“昆西治为
我带来了什么话?我们明天就要到中国去了。”
客人轻声说:“我们能否到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说话?”
炳素看看他。“请到我的书房吧。”
两人上楼来到书房,炳素关好房门:“这儿很安全的,请讲吧,是不是我的
行程有了变动?”
来人没有直接回答:“炳素先生,我知道你任联合国秘书长时,恰是类人技
术发端和成熟的时期。经你的手通过了十几项有关类人的法律,以至有人把你称
为‘类人秘书长’。”
“对,那些法律大多是对类人进行限制,如果没有这些法律,恐怕现在早已
是类人的世界了。不过,我不敢说自己是对的,当我步入老年后,对往事作一个
反思,我总觉得那些法律过于狭隘,不合佛教的教义。”
来人久久地看着他:“是啊,我们也同样感觉到了这个矛盾……说正事吧,
明天就是你去2 号参观的日子,但据刚刚得到的可靠情报,有人要在最近几天对
2 号工厂进行一次精心策划的破坏行动。”
“什么行动?爆炸吗?”
“不,是电子进攻,但具体手段和目标还不清楚。”
“是什么人,是类人吗?”
“不是类人,是自然人中同情类人的激进分子。”他苦笑道,“这真是一种
讽刺。到现在为止,总的说类人们还是相当顺从的,倒是自然人中有不少激烈的
反对者。”
“那么,2 号是想让我改变行期?”
“不,我们不愿给你造成任何不便。只是,为了绝对安全,2 号的高层不得
不对来访者的名单作一些限制,你的秘书恐怕不能进入2 号了。”
炳素敏锐地说:“你是说我的秘书……”
“啊不,我们对陈于见华先生没有任何怀疑,据我们调查,他在国内时同那
些激进组织没有任何联系。但为了绝对安全,我们不得不作一些预防性的限制。”
他笑着说,“不过你不必担心有任何不便,我将在南阳机场迎接你,代替你的秘
书照顾你的起居。这些变动是不得已而为之,务请先生谅解。”
“不必客气,我理应尊重主人的安排。我该怎样向我的秘书解释?”
“我想不要提前告诉他,等明天我接上你们后,再告知他这些变动。”
“好的。”
“很抱歉给你们添了麻烦,谢谢你的宽容。我要告辞了,要赶上今天的返程
班机。”
“那我就不留你了,我们也要赶明天的班机。”
“再见。”
炳素按电铃唤来秘书,让他代自己送客人出门,他从窗户里看着客人上了汽
车,开出大门,秘书笑着同客人人招手。炳素盯着秘书的后背,心中不无疑虑。
尽管客人一再说秘书是清白的,说这次不批准他进入2 号只是一种预防措施。但
炳素知道,这些官方用语不一定是2 号工厂的真实想法。有一点是肯定的,如果
不是为了一个足够份量的理由,2 号绝不会突然改变预定的安排,千里迢迢派来
一个信使。
他把这些怀疑藏到心底。秘书回来了,用目光询问他。炳素不动声色地说:
“去2 号的访问没有变化,他的来访是遵照2 号的惯例,对来访者作一次实地甄
别。”
秘书点点头,没有再多问一个字。
他们第二天早上抵达南阳机场,昨天的信使在机场迎接。他请二人上了一辆
奔驰,向2 号开去。路上他详细介绍了2 号的情况。两个小时后,他们看到了2
号的银白色半圆穹顶,汽车在2 号的大门口停下,炳素这才平静地告诉秘书:
“见华,根据2 号的安排,今天由这位王李西治先生陪我参观,你就在2 号外面
休息吧。”
陈于见华惊疑地看看主人,这才明白了昨天这位信使来访的真实目的。他知
道自己恐怕在担着嫌疑,心中不免恼火,但他没有形之于色,淡淡地说:“我当
然服从你的安排。”
王李西治已经下车,为炳素拉开车门,扶他下车,然后他同见华握手,手上
有意加大了份量。见华知道他是在表示歉意,便大度地挥挥手,自己回到车内,
关上车门,耐心地等待着。
2 号的进门检查果然严格,纵然是前联合国秘书长,但检查程序仍没有一点
儿放松。西治带炳素进行了瞳纹和指纹的检查,他自己也照样进行了检查。检查
顺利通过,他们又进入沐浴通道,西治服侍客人脱了衣服,走进水雾之中。然后
他们在热风区烤干了身体,换上2 号的白色工作服,走出通道。2 号总监的秘书
杜纪丹丹在门口笑迎。
化名王李西治的德刚至此已放下一半心。一个月前,他们越过2 号的防火墙,
进入到2 号的外层计算机网络,在其中查到了炳素先生即将来访的消息。这是他
们梦寐以求的机会。两位电脑高手立即把泰国送到那儿的个人资料进行了全面删
改,秘书陈于见华的身高、体重、照片、瞳纹、指纹等全部换成德刚的,然后开
始了这次的移花接木行动。
他、宇何剑鸣和何不疑老人对这次计划的每一个细节都进行了周密的考虑,
而且很有信心。没错,2 号工厂的防卫十分严密,但再严密的防范也有漏洞。而
且,严密的防范常常造成虚假的安全感,使安全人员过于相信计算机数据。刚才
在进行瞳纹和指纹检查时,他仍免不了心中忐忑——谁知道在他们篡改这些资料
之前,2 号是不是已经做过备份?谁知道他们是否通过别的途径,对这些个人资
料作过校核?
检查顺利通过了。
这会儿,他的舌头下压着一个仪器,有5 分硬币那么大,那是一台高容量的
储存器,何先生提供的用以改变2 号工作程序的全部指令,都已经被编成0 、1
的数字串,储存在这里,并经过压缩。只要把储存器的针形接头插到电脑电缆里,
指令就会在1 秒钟内发出去。那时2 号里面就该热闹了。
丹丹小姐向炳素迎过来,德刚越过炳素说:“你好,丹丹小姐。炳素先生说
他很感谢你们的邀请。”
“不必客气。请吧,2 号总监安倍德卡尔先生在办公室里等你们。”
她侧过身子,请炳素先生先行,一路上介绍着2 号的内部建筑。有时,客人
的秘书也会插上一两句,比如:“2 号内的类人员工是终生不出工厂的。”或者
“2 号生产的每一个类人婴儿都要经过严格的出厂检查,包括电脑检查和人工检
查。我说的对吧,丹丹小姐?”丹丹有点不以为然,这位秘书似乎太饶舌了一点
儿,作为前联合国秘书长的私人秘书,他应该更稳重一些吧。当然这点想法她不
会在表情上显露出来。
其实,齐洪德刚一直在精心斟酌着自己的插话。他现在是在扮演一种双重身
份,在炳素先生眼里,他应该是2 号的工作人员;而在丹丹眼里,他应该是炳素
的秘书——可能多少有些饶舌而已。这个分寸不好把握,好在炳素先生自从进入
2 号后就被深深震撼了,一直用敬畏的目光观看这些代替上帝和佛祖的造人机器。
看来他对德刚的身份没有任何怀疑。
工厂总监兼总工程师安倍德卡尔在中心办公室迎候。这是位印度裔中国人,
肤色很重,浓眉毛,眼窝深陷。他同二人握手:“欢迎你,炳素先生;欢迎你,
陈于见华先生。”
炳素不解地看看身边的“王李西治”,德刚早有准备,调皮地朝他挤挤眼睛,
那意思是说,头头让我代替你的秘书服侍你,我们干脆把戏做足吧。炳素释然了,
没有再表示什么。“你好,总监先生,谢谢你的邀请。”
“你是来2 号视察的第三位联合国秘书长。请随我上楼。”
他们来到顶楼办公室,何不疑曾用过的那张巨型办公桌仍在那儿,周围是巨
大的环形玻璃窗,工厂情景尽收眼底。头顶是纳米细丝编成的天蓬,从中央向四
周均匀地洒过来,在微风中微微颤动着。屋内正墙上有一面巨型屏幕,显示着生
产流水线的全过程。安倍德卡尔请二人坐定,秘书端上饮料,安倍德卡尔再次强
调:“你是来2 号视察的第三位联合国秘书长,也是和类人关系最密切的一位。
我们早该邀请你来了。据我所知,在你的第一任期内,人造的DNA 在科学家手里
呱呱坠地;在你的第二任期内,三个类人工厂相继建成,类人进入大规模工业化
生产。那时,一个接一个有关类人的法律在联合国通过,像‘类人社会地位法’、
‘类人五戒律’、‘关于有不良倾向类人的处置办法’,等等。这些法律和法规
都是在你的手下通过的。我说的对吧。”
“对,是这样的。”
“我的曾祖曾是印度的贱民,生于马哈拉施特拉,属马哈尔种姓。”他突如
其来地说,“虽然贱民制度已经终结了,但我的血管里还保留着贱民的愤懑。依
我看,所有关于类人的法律,不过是22世纪的贱民制度。”他笑着说,“请原谅
我的坦率,这些话我早就想一吐为快了。”
齐洪德刚惊异地看着他。作为2 号的总监,他该是这些法律的忠实招待者,
没想到他的真实思想竟然如此!炳素先生并不以为忤,平和地说:“你说得没错,
这些法律总有一天会被抛弃,就像高山上的水总要流到谷底。不过我们还是要修
筑一些堤坝,让它流得平和一些,要不也可能酿成灾难呢。还记得20世纪的乌干
达部族仇杀吗?”
安倍德卡尔微笑着说:“后人能理解这些苦心吗?你是这些法律的制订者,
我是执行者,咱们干的都是不讨人喜欢的工作。”
“但求无愧于心吧。”
安倍德卡尔立起身:“走吧,我带你们去参观2 号。请。”
他们沿着当年董红淑和斯契潘诺夫走过的路参观了2 号工厂。安倍德卡尔和
炳素走在前边,齐洪德刚和丹丹小姐走在后边。炳素先生的身体很好,步履稳健,
不过,每到上下台阶时,齐洪德刚都会抢步上前扶住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