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一踩油门。
车慢慢地飘了一下子,停住了。
“鱼?!”
真的,细细长长的银色的鱼在车前游来游去。
“怎么回事?”
睡得迷迷糊糊的乘客,在后面问。
松井没理他,连忙关了车灯。这样,更能够看清外面。
他把额头贴在冰凉的玻璃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
咦,田里的玉米好像连根都在摇摆。
连整个林子都在轻轻地晃动。
有点像沙丁鱼似的鱼,翻着白肚皮,在车边上游。
他听到后面的乘客叹了一口气。
四下里变得更暗了。
车边的鱼儿越来越多。
鱼群围着车,开始按照一个方向游去。大的、小的、长的、短的、红的、蓝的以及绿的鱼儿,被染上了淡淡的蓝色,—条接一条,重重叠叠地绕着圈子。
在一片哗哗的水声中,响起了这样一个声音:
“还回来
还回来
还回来”
哗哗、哗哗、哔哗。
“还回来
还回来
还回来”
窗子一下子全开了,水就像风一样地涌了进来。
“哎呀!”
松井听到了一声呻吟,他扭过头一看,连在鱼篓上的网竟变得像海带一样长了。而且就听到“哧溜”一声,它的口子对准了窗口,自动打开了。
鱼排成了一个长队,从网中一条接一条地游了出来。游在最后面的,是一条粉红色的大鱼。它的肚皮上有一根金色的线,闪着耀眼的光。
“回来啦
回来啦
回来啦”
哗哗、哗哗、哔哗。
“回来啦
回来啦
回来啦”
声音渐渐的小了下去。到后来,一点声音也听不见了。
松井用一只手撑着昏沉沉的脑袋,走出车外。
月光下,玉米叶子被染成了天蓝色,哗啦哗啦的摇动着。
当松井用哆哆嗦嗦的手点燃香烟时,从背后传来了顾客的声音:
“借我一下火。”
乘客捏着烟的手,也在微微抖动。
颤抖着的小小火点,好半天……才变成了两个火点。
拒载山猫
秋天到了。曾经是那么绿的街树的叶子,不知何时变成了黄色。这是些银杏树。虽说是一闪,但隔着玻璃,还是看见松井也换了制服,是前天换上的藏青色的制服。穿出树林,松井看到一个年轻男人站在林道桥上摆手,就停车了。
“请问到什么地方去?”
“请照我说的开。”
咔,松井竖起记时器,驾着天蓝色的车子跑起来。一直往前开去。
“过了那个邮筒往左转。”
松井转动了方向盘。
“接下来,右。”
“再往左。“
“过了烟店往左。“
“还是左。”
“对面那个花店右转。”
照乘客说的,松井一会儿往左转,一会儿往右转,渐渐地,连自己都不知道开到什么地方来了。全是不大熟悉的路。擦身而过或是超过去的车子,人,自行车也愈来愈少,终于,全没了。
出现了一条细细的小路。两边是起伏的金色稻海,一眼都看不到边。车子开进了一片树林。这是一片叶子被染上了金色,黄色和朱红色,像彩虹一样的林子。从叶缝间透射下来的光线,让天蓝色的车子也带上了光斑。
这地方可从来没来过————
松井觉得嗓子眼有点干。他禁不住问到:“这一带是奥枫谷吧?”
谁知道,乘客却从嗓子眼儿里冒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是低沉的笑声。这笑声让人听上去好难受。他朝后望镜里一瞥,差点“啊”的一声叫出来。车子“咣当”晃了一下。
后望镜里那个男人的脸上,长满了深咖啡色带条纹的毛。金色的眼睛,湿漉漉的黑鼻头,像铁丝一样横着往外长的胡须… …这不是系着领带的山猫吗?
松井猛地一踩刹车,扬起一片尘土,车子停住了。
“请你下去”松井头也不回地说。连声音都有些发抖了,好不容易才控制住。
“这种地方,不下不行吗?”一边这样说,乘客的脸一边朝松井贴了上来—————一股腥气扑鼻而来。
“可是,你是头山猫呀。”
“山猫怎么样?你车上又没写”‘拒载山猫’。”
“是这么回事。”松井想。
“只要付车费,不管是谁,不是都一样吗?”
“的确是这么一回事。”松井又想。
“求你了,不管怎么说我正急着哪。电报上说妈妈生病了,我是个医生呀。不过说到底,才当上医生没几天。”
“送不送呢?应当送。”松井这样想到。
然后他眨眨眼睛,把自己的脑袋拍了三下。决心还是没有变,他就干干脆脆地点点头:“好吧,送你回去。”
出了彩虹森林,是一条白色的柏油马路。
路两边,排列着十来家红屋顶的房子。在最远的那座房子前面,一头穿着蓝短裙的山猫,手遮在额头上,正往这边瞧哪。
天蓝色的出租车一停,小山猫就蹦着跳着朝车边奔来。一个好听的声音响起来:
“哥哥,快,快点!”
来了来了,山猫医生一边点头,一边下了车。关上门之前,他对松井说:
“司机,我还要回医院。请等我一下。”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妈妈的病马上就会好,唉,有点大惊小怪,不过是想见见我。”
山猫医生钻进车里,边笑边说。
刚才那个穿蓝短裙的小山猫,不停的挥着手。
“那是我最小的妹妹。真想快点成为一名出色的好医生,快点回来;”
山猫医生一边冲妹妹挥手,一边对松井这样说。
穿过林子,穿过了金色的稻田。车子开进城里时,松井特意回头去看。后坐上正在“咝咝”的抽烟的……理所当然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他回头看时,这位乘客闭着一只眼,“喵”地一声笑了。然后说:
“喂,过了那个烟店往右转。”
“然后往左。”
“过邮筒往右。”
照他说的这样绕来绕去,总算又回到了林道桥。终于————
天蓝色的车子停在了护城河边的医院门口。计价器上,不知不觉地竟显示了3850元。与钱一起递过来的,是半张明信片大小的纸。
“这上面的字人是读不懂的,这样写着‘拒载山猫’……请把它贴在门上。这下就不要紧了。”
医生沿着宽阔的楼梯,急匆匆地往上走去。
瞧着他的背影发呆的松井,突然打开窗,伸出头喊到:
“山,山山,啊,不,请等一下!”
“唔?”
山猫医生转过身来,松井当着他的面,把那张小纸片撕得粉碎。随后大声地说:
“请再坐我的车。”
这次是松井闭上一只眼,“喵“地笑出了声。一踩油门,车子滑一样地朝前跑去。
雾村
“这座城市里,还留下不少好东西呢。”
绅士模样的乘客开口说。
“是吗,谢谢夸奖。”
一边转动方向盘,松井一边轻轻点了点头。
是从车站上来的乘客,手里还拎着一个黑颜色的旅行皮箱。
目的地是羊齿丘对面的“武井水库”。
夏日的夕阳照在山冈上,天空都被染红了。
望着窗外,乘客使劲儿地说了起来:
“瞧啊,那座房子。门就那么开这,还挂着竹帘,东京已经看不到这样的风景了!啊,这座房子也是一样,连竹制的长凳都摆出来了。好东西啊!”
竹帘,还有长凳,都被晚霞染上了粉红色。
“您是从东京来的吗?”
松井问。
“是啊,是报社的记者。是想写写沉在武井水库下面的那个村子的。”
乘客开始询问道:
“司机,你以前到过那个村子吗?”
前面一辆车子停了下来,松井踩下刹车,说:
“真是遗憾,我不是出生在这座城市里……七年前我从乡下来到这里……那时,就有了这水库了。”
“是啊,这水库造好已经有十五年了。准确地说,是十四年零八个月十六天。”
嘿,调查得这样仔细,
松井不能不佩服。
车又跑起来。
“明天,我打算找六七位从沉到水库下面的村子里搬到城里生活的人,听他们讲讲过去的事……不过,我首先要亲眼看看水库。”
喜欢说话的乘客,断断续续说起了水库底下那个村子的历史。
“……对了,这个村子最早的居民,是一位吃了败仗的武士,他写的书还流传至今哪。”
“啊,是吗?”
松井还是头一次听说,不停地点头。
山冈上杉树林对面的太阳,成了红红的碎片,天空的颜色正在渐渐淡下去。
“从那个武士的时代算起,村民们已经在这块土地上世世代代耕作了两百年啦。”
“把这块土地沉到水底下,费了不少劲儿吧?”
“是啊,一言难尽啊……你不这样想吗?”
乘客这样说。
车子开始顺着山冈的坡道往上爬。
“听说这条路,是水库修好之后才筑的。”
松井解释道。
“是吗?”
“水库修好之后,来参观水库的人一年比一年多。现在,水库边上还搭起了卖土特产的小店。”
“啊啊。”
起雾了。
这雾眼看着浓了起来,路两边的绿树被白茫茫的雾吞掉了。
松井放慢了车速。
拉开了车灯。
松井可惜地说:
“这下,水库什么也看不见了,可惜您老远来了。我们回去吗?”
“不,已经到这里了,不管怎么说,还是去看看吧……”
乘客把脸贴在窗上,嘟囔道。
“真糟糕,雾还会散吗?“
车子摇晃起来。
奇怪,到水库为止一直都是一条柏油马路啊……
没多久,松井听到乘客兴奋地说:
“啊,太好了。司机,雾散了。”
真的哟,雾一点点地散去了。
“太好了。”
才答完,松井慌忙刹住了车子。
不知不觉中,他竟把车子开进了暮色笼罩的杂木林里的一条小道上来了。
“对不起,走错路啦。”
松井捏着方向盘,向乘客点头道歉。
可是,是笔直的一条路啊……什么地方走错的呢?
一边这么想,松井一边往林子里望去。突然,他听到一阵鼓声,似乎还相当近。
“呀,是祭祀的鼓声啊!”
乘客抬高了声音说:
“我喜欢祭祀。”
可松井却一点也兴奋不起来。
返回去时,如果万一找不到那条柏油马路,就去不了武井水库了。他慌里慌张地就要倒车。
乘客拦住了他:
“司机,反正已经迷路了,到举行祭祀的地方去看看吧……对了,到那里,我再打听下水库的位置。“
“可是,这要绕一个大圈子啊。”
松井犯愁地说、
“没关系,这也时采访的一部分嘛。祭祀有结束的时候,水库没有结束的时候。”
“是吗……那么……”
松井加大了油门。
就这样,天空颜色的出租车咯嗒咯嗒地摇晃着,顺着林中的小道往下开去。
出了林子,一片辽阔的黄昏风景展现再眼前。
松井把车停住。
一格一格的水田、旱田上,还有田间小路上,到处都时晒稻穗的架子。
河水流过,灰色河滩上的房屋密密麻麻地挨在一起。
虽然天还像白天一样大亮着,但家家户户都点着了灯笼,挂到了门前。人们制穿着浴衣,走在路上。男人、女人、老爷爷、老奶奶、小点的孩子,大点的孩子……
“请在这里等我一下。我抓紧时间去看看祭祀。对了,我一定会打听去水库的路怎么走的。”
乘客离开以后,松井打开窗户,点燃了一根香烟。
刮来一阵凉爽的风。
激烈的鼓声、雄壮的号子声,波浪一般地传了过来。
声音震得人骨头发麻。
风中,飘来了远远近近的笑声、喊叫声和说话声。
“没有多少户人家,倒热闹非凡呢!肯定时离开村子的人和家属们回来了……嗯,故乡的祭祀,真是不错。”
松井掐灭第二根香烟的火时,看到乘客回来了。
“久等了。”
乘客坐在座位上,说。
“啊,想不到还有这么精彩的祭祀!司机,我真该邀你一起去看看。戴花笠的舞蹈,简直好看极了。”
说到这里,乘客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声音说:
“不过,有点怪啊。武井水库的事情,好像谁也不知道,问谁谁摇头……好像根本久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这倒让松井纳闷了,那么大的水库怎么会不知道呢……
“那么,我们还是回到原来的那条路上去吧,上了那条大道,就不要紧了。”
随后,车便在林间小道上摇晃这,开始往回走。
没开多久,他们觉得四个轮子下面的路就变成了柏油马路。
这时,松井猛地刹住了车。
“咦呀!”
这正是水库边上的那条大道。
右边,是黄昏下一望无边的水面。
乘客用嘶哑的嗓音说:
“司机,你不下来看看吗?”
两人下了车,默默不语地俯瞰着水库。
远处飘来了轻轻的鼓声。
“祭祀还没结束呢?”
松井想。
“啊啊……”
乘客叫了起来:
“今天晚上,是那个沉到水底的村子的祭祀日啊!”
“什么?那么,那鼓声……”
说到这里,松井一下闭上了嘴。
这时,对面山上升起了一轮洁白的月亮,一望无边的水面上,泛起了一阵阵闪着银光的微波。
花和末班电车
光子撑着一把红颜色的雨伞,冲进了雨雾中。
这是放学归家的途中。好冷呀!孤零零一个人更加感到寒气逼人。光子身体一阵阵颤抖。
一直结伴同行的明子,昨天开始感冒,请假了。
冬天的雨,犹如纤细的玻璃丝,无声无息地落个不停。快些止住吧!
光子把红伞像水车那样,滴溜溜地转着。
接着,跨过一座小桥,朝枯萎的草原走去。就在这时,她“哎呀”一声,不由自主地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