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条床单底下露出一只穿着运动鞋的脚,以及一只前臂。白床单上没有血迹,那
两个人很可能死了一段时间以后,警察才用床单把他们盖住的。另外,那里也没有
出事的车辆,除非已被警察拖走。不过,你也不会为了一件交通事故派一个法医小
组来的。
皮尔逊突然想到前一天晚上的事。他在阳台餐厅跟恩维加多和雷斯特雷波一起
吃饭的时候,好象听到什么声音。两阵问响,就像轮胎汽塞漏气那样。一个模糊的
喊声。还是一个尖叫声?
他打了个寒噤。显而易见的,就在他坐在那个过去的修道院里,慢慢地吃着海
鲜菜饭,谈论着介人那个脏脏的、腐化坠落的古柯硷生意,背叛他认为运动所代表
的一切——即为争取爱尔兰的自由而光荣战斗,建立一个勇敢的社会主义的新国家
——就在那个时刻,有两个人被杀害了。
接着,公路沿着更为峭的山坡曲折而下,到了平坦的地方,把那个可怕的现场
远远地抛在后面。他心里想,又死了两位母亲的儿子,难怪恩维加多的保卫人员那
样鬼鬼祟祟。难怪今天凌晨五点十分鸡啼两遍的时候,麦德林集团组织的人像夜间
的狼一样,全都悄然无声地离开了别墅饭店。
天哪,皮尔逊心里很想知道,起先是在巴黎,现在又发生这种事情。我是不是
命中注定要闯荡这种古怪的地方,无论我走到什么地方,都会为那个地方带来了死
亡?
接着,他想到自己能够幸存下来,深深地舒了一口气,不再胡思乱想,又打开
了收音机。
“昨天布希总统和柯林。鲍威尔将军在白宫……”
“……现在播报国际新闻。就在九十分钟以前,英国伦敦的国王街交叉路口地
下铁车站发生一件严重的炸弹爆炸事件,大约有四十个人死亡,伤残的人数比这个
数字还要多。在死者当中,已经知道的有三名来自美国坎萨斯大学的啦啦队队长,
许多小学生,还有他们的老师——一位天主教神父。我们将进一步为你报导……”
皮尔逊关掉了收音机。他对这种新闻早已变得麻木不仁。
“武装斗争”使许多无辜妹平民受到了伤害。但每一场战争都是这样。然而,
由于同情者所提供的资金逐月见少,组织也只能从事这类拙劣的活动。过去,这位
法官实际上偶尔也建议搞一些精心策划的暴力行动。目的是为了抢头条新闻,霸占
电视画面。军事委员会的策划者们有这样一个秘密的信条:没有无辜的平民。这话
出自一九八一年在大马士革举行的,关于把恐怖活动运用成为政治手段的会;与会
的除了有激进派以外,还有亚塞尔。柯拉法特和巴勒斯坦解放运动领袖乔治。哈巴
什。会上一致认为,无论是朋友还是敌人,都可以用来推进恐怖份子的特种理想目
标,不让公众忘记这个理想目标。
没有无辜的平民。尤金。皮尔逊一面朝比萨机场疾驶,一面很有节奏地重复了
那句话。他不能开得太快,否则将会引起专门管汽车超速行驶的警察的注意,但他
也开得相当快,因为都柏林需要他快点回去,帮助“运动”把这次爆炸事件所带来
的损失减少到最低限度。他前一天在火车站搭车时,发现杰勒德。普赖斯和罗辛。
麦克沃伊正在设置炸弹,也是命运作开头,那三个美国啦啦队队长——毫无疑问,
她们都是带着那种美国式咧齿而笑的漂亮迷人的年轻女孩子——恰巧赶上了这场飞
来横祸。“运动”使用的是“精灵”炸弹。目标总是经过精心挑选的。
“威尼斯妓女”之死,不过是个惊险故事,皮尔逊无能为力,因为这是他第一
次遇到枪杀事件,他的衣服上和脸上弄得都是鲜血和脑浆。可是,四十个平民死于
敌国首都的心腹之地——国王交叉路口车站,他能做些什么呢?当然没错,美国佬
不是也在对巴格达人做这种事情吗?这只是公事。这位脸色阴沉的爱尔兰共和军激
进派军事委员会的政策顾问,虽然屁股上仍因前一天晚上被推倒在木头地板上,还
相当痛苦,开始起草一份新闻稿。还要给诺雷德组织的人打个电话。他们有人在新
闻媒体工作,会帮忙转移一点美国人的怒气。他在陈述理由时没有想到还可能存在
的厌恶感。
尤金。皮尔逊到了比萨机场,以詹姆斯。汉隆的名字办了手续,准备搭乘意大
利国际航空公司的 AZ 328 航班飞往巴黎(这是他返回都柏林的第一段旅程)。就
在这个时候,帕布罗。
恩维加多正在一架货物空运公司的波音七四七飞机上呼呼睡觉。飞机飞行在二
万八千英尺的大西洋上空,距佛得角群岛东北方向八O 四里,准备在委内瑞拉北部
着落。货物空运公司是一家合法的航空公司,但是那个贩毒集团组织跟许多飞行员
有过联系。有三个飞行员拒绝接受他们所开出的一切条件,结果他们的亲人和他们
本人都先后遇害。别的飞行员接受了他们所提供的条件,每运一次违禁物品到欧洲
或西非,就可以得到十万美元的报酬,与其说他们是想很快发财,倒不是说是为了
活命。不过。他们也确实发了财,而且已经习已为常了。这次负责把思维加多和雷
斯特雷波送回南美的机组人员,是该集团组织在货物空运公司中最富有的,也最可
靠的人。
也是在同一时间,在伦敦梅费尔区蒙特街后面的一条清静的小巷子里,通用设
备集团办公室的二楼,凯特。霍毕德正在迎接马尔科姆。斯特朗。他先来到楼下接
待室,找了那个在电话总机工作的留着长发、穿着随便、大约二十六岁的年轻人。
他等了几分钟,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找对地方。然后,那位文静漂亮、穿着订
做的粗呢裙子、戴着老太婆眼镜、大约二十八岁的女孩子,彬彬有礼地过来迎接他,
把他带到了楼上。他们穿过一条木板镶嵌、铺有鲜艳桔黄色地毯的走廊,听到几扇
门里传来印表机的轻微响声,最后进人一个办公室。办公室里有办公室桌、打字机、
几个文件柜,以及保险柜。办公室里边还有一个宽敞的房间,那里有两张办公桌,
门的两边各放一张;对着门里面墙边,有一张沙发,两张品味不怎么高级的,有点
像六十年代仿德国建筑学包浩斯式样的扶手椅。窗上挂着网眼窗帘和用板条制作的
百叶窗。斯特朗朝天花板看了一眼,预料那里只挂着狭长的灯管,发现果然如此。
当那个穿着粗呢裙子,戴着老太婆眼镜,走起路来信心十足、很有权威的女孩
子,把那律师带进屋来的时候,戴维。贾丁和一个矮矮胖胖、看上去介于乡绅和建
筑工地的工头模样的人从办公桌后面立起身来。
“马尔科姆……”贾丁满脸笑容,伸出了他的大手。“感谢你的光临。我知道
你是一个大忙人。”
他们握了手。贾丁指指那个女孩子,她当然就是凯特。霍华德。“这位是菲奥
纳。格林,是我们人事处的……”
“你好。”斯特朗说。凯特笑了一笑,跟他紧紧握手。
“这位是弗雷德。埃斯特戈米,是我的同事。”
“我亲爱的伙计,”萨波多说,“我一直盼望见到你。”那个人说话既文雅,
又充满自信,还带一点中欧人的口音。
“很高兴见到你。”斯特朗点了点头,跟龙尼。萨波多握了手。然后,他又往
屋里走几步,朝四周打量一下,用肢体语言向大家表明,他在这里既不会受宠若惊,
也不会受人摆布的。
贾丁和萨波多本能地朝凯特瞥了一眼,她正用赞赏的目光望斯特朗。
“大家请坐吧,”贾丁说。“我就坐在这里。”
斯特朗在贾丁对面那张长沙发的一端坐了下来,脸朝着门。凯特坐在长沙发的
另一端,匈牙利人坐在斯特朗的旁边。
那里放着一把搪瓷保温咖啡壶和四个杯子。还有一些点心、牛奶和糖。
“你到这里来找我们,有什么麻烦吗?”在贾丁给大家倒咖啡的时候,凯特问
道。
“我先搭计程车到牛津街,再走到这里。”
贾丁把杯子递过咖啡桌,送到每个人手里,这时出现了短时间的冷场。斯特郎
越来越确信自己是某种骗局的牺牲品。他对秘密工作不太了解,也不大在乎,但是
可以肯定,秘密工作不会以这种方式来运作吧?
“有没有记得把你的护照带来?”萨波多问道。“我知道这有点儿古怪,但是
我们在向你泄露国家机密之前,要先确定你的身份和国籍,这是规定。”
斯特朗从里面的口袋里拿出他的护照,递给那个匈牙利人。他望着萨波多翻阅
那本护照,接着意识到凯特在问他要不要加糖。
“请来一匙。”至少没有人在讲西班牙语。“不要牛奶。”
“谢谢!”萨波多把护照还给他。“麻烦你在这上面签个字,这是‘正式的保
密守则’。你从事这项职业的时候,已经跟皇家检察局签过这份文件,不过,要是
你愿意……”
“签字只不过说明,马尔科姆,”贾丁说,“我们今天上午跟你谈话是得到法
律允许的,可以向你透露某些保密,嗯……
事项。透露某些资讯。“
斯特朗一边从口袋里掏笔,一边仔细看着那份明信片大小的印刷文件。他觉得
没有什么问题,就签上自己的名字。
“我们就都只称呼名字吧?你介意吗?”凯特叠起两条腿,一手端着带碟子的
咖啡杯,透过眼镜望着马尔科姆。她的眼镜没有戴正。
“没有问题。我想,我也许应当要求看看你们三位的某些证件,我可以知道是
跟谁在打交道。”他朝贾丁看一眼。贾丁带着有点几乎不太相信的眼神盯着咖啡。
“你们有谁尝过这东西?”贾丁问道。“味道太差劲了。听着,等谈话结束以
后,我们到哪家酒店去喝一杯啤酒。马尔科姆,菲奥纳和我都在世纪大楼外面工作……”
“那里本来有个服务站。”那个律师不加思索地说。接着,他暗忖道,要小心,
你是在跟这个人斗智啊!他们都不会把证件拿出来,这一点是肯定的。
“说得不错。弗雷德在别的地方工作,但经常过来看望他们。我的工作是收集
有关南美大陆的特种情报,用正规的方法摘不到的情报。”贾丁把咖啡放回桌上。
“特种情报,也叫秘密情报,是资讯的持有者积极加以保护的资讯。要是别人得到
这种资讯,就会严重危害想要保护这类资讯的人。我的部分工作,就是物色忠诚的、
责任心强的公民,他们也许有兴趣使用自己的特殊技能……”
‘伽上我们将要教会他们的一些其他的技能。“尤尼补充说。
“到南美洲去旅行,”贾丁接着说,“使用一个严密的掩护身份,暗中为秘密
情报局工作。在此期间,他们将跟我们签订一个雇用合同,受到保护,享受优厚的
津贴。事情并不复杂,只是对于你这样能干的专业人员来说,要大大地改变一下工
作的方向。”
要签合同?“斯特朗问。
贾丁和萨波多朝凯特看了一眼。她朝那个律师转过身来,
拿掉了眼镜,用她那双近视眼认真地看着他。“我们跟去从事秘密工作所吸收
的军官都要签订一份合同。按照这份合同,我们向他们提供高额的保险金,包括人
寿保险和医疗保险,通过秘密帐户源源不绝地提供经费,把他们的薪水储蓄在另一
个银行帐户上。等到合同到期以后,还给一大笔免税的款项。签合同的军官必须遵
守某些条件,最起码要严守秘密。”
龙尼。萨波多解释了受约束的特工人员跟签合同的军官之间的不同地方。在雇
用间期,后者实际上就是秘密情报局的真正成员。
尤尼说,一般说来,合同以年计算,或者签到任务完成的时候;合同期满之前,
经过双方同意也可以续签。
三个情报官员看着斯特朗慢慢了解这席开场白。他拿起咖啡,喝了一口,然后
做个鬼脸。他们都露出了笑容,就像想要领养孩子的父母在等着人家赞成。最后,
他抬起头来看着他们。
“戴维,你真是个会花言巧语的家伙。”
凯特嘴里正好含着一口咖啡,差一点给呛死。要是缺乏热情是一个主要条件,
这个家伙应当马上获得批准。
“在哪一方面?”贾丁低声问道,他的脸上只有眼睛没有在笑。
“你问我愿不愿意为国家做点事情。哎呀,我以为你指的是在这里。是在伦敦。
在原来我的意思是看在上帝的面子上,所以我才到这里来了。浪费一个上午我倒不
会在乎,然而,飞到南美洲去旅行从事某项间谍活动?”
说得这里,斯特朗改用西班牙语。这是他的第一语言,每当他懊恼时,他就改
说西班牙语。“我一点也不表示感谢,先生。要是我想在南美洲工作,我现在就会
在那里。离开我的工作一年时间?饶了我吧!我的朋友,你是在开玩笑。那么,谢
谢你们的咖啡招待。再见……”
他站起来。大家非常生气,既经过细心安排,又表示能够理解地都没有出声。
好象他的表现完全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皇家检察局有多少等着你去审理的谋杀、袭击和暴力抢劫等有关犯罪的案子,
马尔科姆,虽跟进口、销售和使用古柯硷有直接关系的?”萨波多抬起头来望着斯
特朗,低声说。“请你告诉我们,有多少……?”
别的人还都是坐着。
“有九个杀人案子,有蓄意谋杀的和过失杀人的,”律师回答说。“其他的败
数以百计。”
“有多少杀人犯的年龄还不足二十三岁的?”
“都不到这个年龄。这些你们显然都知道。”斯特朗开始觉得,他气呼呼地站
在那里实在是有点傻里傻气的,就像是个生气的孩子在那里跺脚那样。
贾丁好象是在研究他那双穿着鹿皮马靴的脚。
凯特抬起头来朝斯特朗看了一眼,笑了一笑,好象是在迁就地下铁列车上,一
位难以对付的乘客。他渐渐听到那张办公室桌上有一个钟在滴答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