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杨波今天第二次帮爸爸去进货。
六十箱汽水和一箱香烟很快又被抢购一空。因为没吃没喝,再加上百无聊赖,人们抽起烟来如同呼吸,一支接一支,浑然不觉。一些不会抽烟的人,在这种气氛的感召下,也忍不住向抽烟的家人或亲朋好友要上一支,含到唇上。
杨波的爸爸又把三轮车推到了杨波的面前。
“去,再辛苦一趟。”
杨波生起了他爸爸的气。
“小兔崽子,把眼瞪那么大干吗,想吓唬我呀?你不去进货,我们怎么挣钱,挣不到钱,将来我怎么给你娶媳妇。”杨波的爸爸开玩笑的对杨波说。
杨波不跟父亲罗嗦,扭头就向小卖部的东侧走。颜峻和吴红巾已经在那儿等候他多时。老杨觉得这次儿子的确是使唤不动了,便乐天知命地推动三轮车,决定亲自跑一趟。
邱大立的家在镇中那座小山的另一面,孤零零的只有那么一所房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与他们家四十亩不中用的地遥相呼应。借着落日的余辉,你可以看到在那一大片荒芜的田野中间,一组绿油油的正在生长的玉米集中地簇拥在一起,就像是一个正在无聊中发育的奇迹。那是吴红巾的父母半年来努力的成果。
杨波先抓着窗户上的铁栏往邱大立的房间窥了窥。
“嗨,写什么呢?”
“操,吓了我一跳!”邱大立抬起头来,隔着窗玻璃象征性地朝一脸坏笑的杨波打了一拳。
一进屋,杨波就抓起桌上的那个笔记本。
“大立!你写的莫非是诗不成?一行一行跟真的似的。”
邱大立没有明确向他们说明这到底是不是诗,随便聊了几句,就一起到街上看热闹去了。
你们知道,年轻人都是很喜欢看热闹的。
第三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27
《圣经》里面有一段话邱大立的奶奶看了两天,还是不能领会,她觉得这是一个相当严重的问题。邱大立的奶奶想好了: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将上帝的那个意思搞清楚。但是越看肚子越不舒服,晚饭吃了太多的凉拌黄瓜,她想大概黄瓜里面长了肉眼看不见的小虫子了吧。
就着温水吞下两片治胃病的药丸,她认为有必要出去散会儿步。
两只土狗正在离她家大门口不远的地方交媾。邱大立的奶奶有些奇怪,自言自语着说:大热天的,它们真想的出来。经过它们时,两只狗自动分开了,用忧郁的狗眼瞟了瞟邱大立的奶奶,挺不好意思的分头往相反的方向慢跑而去。
一只停在了往北五十米开外的一个小土丘上,蹲在地上翘起后腿哀怨地舔起了它那根直楞楞朝斜上方竖起的生殖器官,由于蒙上了一层透明的夜幕,那个东西显得黑红黑红的。
另一只几乎是同时停在了往南五十米开外的另一个小土丘上,也蹲在地上翘起后腿哀怨地舔起了另一根直楞楞朝斜上方竖起的生殖器官,由于蒙上了一层同样透明的夜幕,那个东西显出了同样黑红黑红的颜色。
邱大立的奶奶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目瞪口呆地来来回回看了那两只狗好几遍,那两只狗最初一边继续舔着,一边时不时地回敬邱大立的奶奶一眼。又过了一会儿,它们都站起身来,不再舔它们的身体,也不再看邱大立的奶奶,转而若无其事地伸长脖子仰望四边八方的夜空,并抖擞喉咙适当地叫一叫。
邱大立的奶奶继续往镇中心方向走去的时候,它们马上不慌不忙地凑到一起,又继续干起它们的事情来了。
一旦拐到山的另一面,眼前闪现的情景更是令她惊诧不已。仅有的几条街道不见了,在它们的遗址上只有密密麻麻的人头在攒动,就像是一片培育中的黑豆芽。
本来邱大立的奶奶只准备将步散到山的另一面拐角处,就回去读书,但是她很好奇,经过一番并不激烈的思想斗争,她就往那些豆芽的方向走去了。
豆芽们之间传递的信息仍然无法让她知道这儿发生了什么。听上去,他们打算就在这儿过日子似的。
“你们家今年打算养多少头猪?”
“再说吧,狗蛋她妈不打算再弄了。”
“操,是不是去年赚足了!”
“赚个屁,赚了一坑猪粪!”
……
“你们家小丽今年报的哪儿?”
“北大。”
“好,有志气,有出息!”
“壮壮呢?”
“他呀,考个屁!复课都复了三年了,今年要是连个师专都考不上,我就让他下来干临时工,再他妈考,就老了!”
“可别这样,复课好,这样学的东西才会扎实,你要是今年让他下来,说不定明年就考上了呢。”
……
邱大立的奶奶又往前挤了挤,这儿的人们对生活的探讨更深入了。
“你说人活着有他妈什么劲儿,在天上飞着都能掉下来,更不用说我们这些生活在陆地上的普通老百姓了!”
“是啊,是啊。”
“你知道吗,自打我记事起,就老听别人说哪儿哪儿又研制出一种治癌症的药,可到现在为止,我他妈活了四十多年了,也没见哪个得癌症的人被治活了的!倒是整天见到电视上说那些研究癌症的破专家一个个的累出癌症,死逑了!”
“现在他们会克隆了,哪天你觉得时候到了,可以找那些会克隆的人帮你克一个。”
“照我说,那些破专家真正应该做的是研究几种厉害的病出来,让所有人都长长。人这个破玩意儿就是娇气,生个艾滋长个癌什么的就要死要活,也不看看那些祖祖辈辈被他们宰了又宰吃了又吃的畜生们,人家什么时候露出半句怨言了。这些鸟人倒好,白白地把人家吃了还不算,还吃出了一身牢骚、一身鸟毛病!”
“是啊,是啊。”
……
邱大立的奶奶继续往前挤着,听到了更多支离破碎的对话。她渐渐着急起来,这堆豆芽好像是没有边际的,从哪都探听不到一个整体的消息,这是一群乌合之众。还要回家读书呢!邱大立的奶奶焦急地想。她换了好几个方向试图找到一个肃静的地方。一个有“环境”的地方。但是只有人,像沼泽一样不急不缓地裹着她。
“坏了,我再也出不去了。”邱大立的奶奶想。
她脸色苍白,浑身直冒虚汗。
“莫非我要丧生于此不成!?”
她正在做万念俱灰的心理准备时,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她的胳膊。
“你是不是想出去?”
邱大立的奶奶顺着那只大手看到一个精神矍铄的年轻老头。
当她又将目光移下来,落到一条藏蓝色粗布短裤上时,一阵头晕目眩。
醒过来后,邱大立的奶奶感到了一种几乎要被忘记的安全感。
她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一只大手温柔地握着她的小手。
“你醒了。”
她又看见了那条藏蓝色的粗布短裤时,已经开始有皱纹爬动的小脸忍不住羞红了。
新婚之夜,她的丈夫脱下的就是那样一条短裤。
光阴似箭,日月荏苒,她已记不起丈夫的样子和声音,但那条藏蓝色的短裤她怎么也忘不掉,就像刻在她的脑海里似的。在她腐烂以前,那个形象会与她的身体一齐慢慢变老,清晰地死去。
邱大立的奶奶想坐起来,但是另一只大手摁住了她的肩膀。
“再躺一会儿吧,免得又晕倒了。”
大手在她的肩膀上摩挲了一阵,一点一点地滑到了邱大立她奶奶的胸口上。
“你真好看。”精神矍铄的年轻老头说。
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那条藏蓝色的短裤不见了,还有个人压到了她的身上。一开始很疼,邱大立的奶奶好不容易才忍住想要大叫的欲望,渐渐的,她觉得好了一些,甚至可以平静地看着对面墙上一张放大的全家福。上面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邱大立的奶奶越看越觉得自己曾在哪儿见过,她想了很久,当精神矍铄的老头喘着粗气从自己身上往下爬的时候,她终于想起来了:那是常去找大立的一个小伙子。
“那是谁?”邱大立的奶奶指着那张全家福问。
“那是我孙子。”精神矍铄的老头说起话来依然气喘吁吁的。
天色不早了。
邱大立的奶奶说:“我该回去了。”
“我还能再见你吗?”
……
“你给我留个你家的电话吧。”
“电话一般都是我儿子接,不太方便。”
“那咱们现在约个时间?”
……
第三章卖淫的淡季
28
三十六个小时过去了,尽管尸体腐烂的味道在愈来愈贪婪地吞噬他们周围的空气,但围观群众的兴致丝毫不减。镇派出所曾以妨碍交通为理由试图驱散他们,但是全镇四十八名在职警察手握警棍冲入这只浩荡的队伍,就像四十八条不慎落入鲸腹中的小鱼,谁也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就被消化得无影无踪。
这引起了镇委上下的一片恐慌。镇委办公室主任去请示镇长严肃,这时候,严肃又胖了,环抱肚子的双手显出颇有抱负的样子。由于近来他窝在家里看了太多盗版的美国大片DVD,所以,他表示不想过多的过问此事时,耸了耸肩,说:
“一切由你全权处理。”
就这样,在事发将近两天后,人们听到镇委办公室主任刘春梅从镇委大院围墙东、西、南、北四角悬挂的四只高音喇叭里分别向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群众发言了。
“群众们,你们好,首先我代表镇委、镇政府向各位父老乡亲问好。其次,我代表镇委、镇政府传达各位领导对发生在我镇空难事件的处理方案。原则上,我们不反对各位父老乡亲在空难发生地点逗留,镇上轻易出不了什么事儿,你们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要注意防火、防盗,每个家庭最好留一名看家的成员,以免发生不测。另外,由于气温过高,尸体容易变质,本着人道主义的精神,我们希望众多的空难遇难者们能够早日入土为安。镇委将组织一批志愿者前去料理他们的后事,希望诸位父老乡亲能够配合他们的工作。谢谢。”
尸体被拉走了,人们就看飞机的残骸;飞机的残骸被拉走了,人们就看它们留下的痕迹。想像着它们还在哪儿的样子,心里还是挺激动的。
第四天,人群里升起一条大红的横幅:请让我们重新成为劳动人民。
接着,第二条横幅也升起来了,上面还是写着:请让我们重新成为劳动人民。
不过作为底色的布变成了黄色,字体也与先前的横幅大相径庭。
看热闹的农民发觉已经没他们什么事了,就收拾衣服和装食品的布口袋准备回村,有些农民遇到正在喊口号的亲戚或者新结识的下岗工人朋友就把口袋里的干粮和咸菜留给他们。这些年,农民的生活日趋富裕,他们都不太在乎这些东西。
推让和道谢使整齐的口号又乱了一阵,但随着农民们渐渐远去的身影,很快就重新恢复了秩序。
三天前,有遮阳篷的菜市场成了乡下农民和不愿意回家的城里人晚上的宿营地,往日卖菜的摊子上,摆起了扑克牌、象棋、麻将、军旗等等娱乐工具,大伙儿不分身份贵贱、相貌美丑,均其乐融融地交叉玩着不同的游戏,没人觉得困,更没人觉得烦恼。后来他们就利用游戏来赌博,又好玩又刺激。好几天不睡觉,再加上那一阵子特殊的社会背景,谁也不记得在原来社会上学到的禁忌和准则了。不管是输钱的人还是赢钱的人,都一样快活,就好像那些钞票只是钞票的代用品一样。
镇上仅有的两个来自东北的妓女,每天晚上十点以后也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来到这里兜售自己。
酷暑时节是卖淫的淡季,大多数人都宁愿在八小时之外窝在家里陪老婆像两堆丧失生命力的肉一样,纹丝不动地坐在风扇或空调下缓缓过日子,也不想仅仅图一时快活而搞得自己大汗淋漓。他们都是有经验的人,把性欲储存起来,耐心地等待地球绕太阳公转到可以呈现适宜气候的地带时再将它们释放出来。
在镇上生活了那么多年了,那俩妓女当然也已摸清生意上的规律,早在数年前就懂得了未雨绸缪的道理。所以,每年的夏天到来之前,她们都要十分辛勤地工作那么一两个月才行。天天早起晚睡,联系客户,有时候还要给一些企事业单位的领导送礼,运气好的话,她们就可以用这种方法接到几个收入可观的大单,那样,遇到再热再漫长的夏天,她们都会高枕无忧。反正不管怎么说吧,就是不放过任何一次积累、改善生活资料和生产资料的机会(她们的身体就是她们的生产资料,为了让自己的身体好用一些、用得久一些,就需要破费很多钱去保养它们)。
她们称公历七月初至九月中旬的那段日子为暑假,顾名思义,暑假就是“在夏天中休息”。飞机出事的时候,她们正在休息。她们已经休息了好长时间了。像往年一样,她们早已在经济上做好了度过那个夏天的准备。但是,飞机出事给人们带来的热情使她们看到了机会,于是,忍不住跃跃欲试想从那个夏天里打捞点什么出来。打捞什么呢?当然是钱了。在当今的社会上,看到有赚钱的机会而不去利用的人是十分罕见的。这样的妓女就更加罕见,即使是在小镇上从业的妓女。
一开始那些从乡下来的农民看到她们与不同的人往摊位底下的黑影处钻,感到迷惑不解,后来听那些城里的朋友们向他们讲解了几遍之后,大体上明白了一些。于是,也想试试那是什么感觉。
那两个来自东北的妓女欺负这些农民不懂行情,每干一次,都收双倍的价钱。虽然挨了宰,但那些农民们跟她们做完之后,仍然觉得十分高兴。
短短数日,她们赚的钱几乎抵得上平时一年的收入。但是,很遗憾,由于接客过频,而且客人们在那些特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