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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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青云-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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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确是。”

  “头几年吃苦吃得不得了。”

  小郭说:“才四年就有这样成就太了不起。”

  “是以她正式入藉唱国歌唱得心甘情愿,这特殊的时代造就了她,此地比香港更适合她。”

  小郭看看晓敏,她与姐姐完全不同,朴素、全无机心、活拨、友善。

  小郭忍不住说:“你也很适合本国。”

  范里拿着水果酒过来,“我呢?”

  她就比较难说了,大家笑一会子。

  傍晚比较凉,新剪的草地有青草芬芳,晓敏深呼吸一下,触鼻还有各色玫瑰甜香,真似人间乐园一样,什么都好,偏生不是自己的家乡。

  邻居老太太人影一闪。

  
  







一把青云三





  晓敏想邀请她一起喝一杯,刚欲扬声,晓阳已经出来,朝隔壁呶呶咀。

  她说:“老太太快要搬到白石区去。”

  晓敏一怔,“什么,她在这里住了三十年,会习惯新屋吗?”

  晓阳笑,“你太会替人担心了,旧屋是七八万回来,七八十万出货,老太太搬到十多万新居去,还剩半百万在银行收利息安渡晚年,温市的洋人可真发财了,这等喜事,你还替她担心?”

  小郭非常反感,但是又无辞反驳。

  范里骇笑,“再这样下去,温市没有外国人了。”

  晓阳说:“不,我们才是外国人。”

  晓敏说:“不,你已经唱过国歌.你是正统加国人。”

  晓阳笑着走开,一身艳红在斜阳下特别触目,更把她的踌躇志满衬托得淋漓尽致。

  晓敏开始明白为什么有些女人非坚持穿红衣不可。

  至于晓敏,她喜欢蓝这个颜色。

  伊转头看范里,很明显,范里钟爱深深浅浅的灰色。

  大红去了以后,郭剑波松了一口气。

  晚餐在院子里举行,肉食蔬菜摆满一桌,随着挑选,实时烧烤。

  十岁的小太阳浸在泳池里不肯上来,林氏夫妇永远忙忙忙,园子里三个客人乐得清净。

  范里正把一只烤熟的大龙虾剥壳,香闻十里。

  晓敏问:“这样可怕的海产,谁第一个想到吃它,是吃无可吃才吃它。”

  范里笑起来.分一半给晓敏。

  郭剑波觉得最佳风景便是一个女性对另外一个女性和睦友爱。

  晓敏忽然伸出手来抚摸小郭手臂上的疤痕,“害你破相了。”想到该日惊险之状,不禁打一个冷颤。

  郭剑波顾左右言他“范里,你仍住在晓敏处。”

  范里点点头,讪笑,“怪是怪在寄人篱下,反而心安理得,竟不愿回家。”

  小郭说:“晓敏最大魅力是叫人舒服。”

  晓敏听了,有意外之喜,那边晓阳叫她,她过去侍候姐姐。

  晓阳问:“小郭打算追求你?”

  晓敏一怔,“不见得,普通朋友而已。”

  “怎么忽然之间多出范小姐来。”

  “她是我的伙件,我们合作做一项报告。”

  “她绝对不是一个来自内地的苦学生。”晓阳十分肯定。

  “那么她是什么身分?”晓敏笑问。

  “富翁的禁脔,”晓阳沉吟,“把她安置在此地方便幽会,温哥华比三藩市便宜,环境一点不差。”

  晓敏笑得打跌,“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联想。”

  晓阳气鼓鼓.“你敢笑我猥琐。”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要不要打赌,”晓阳气忿:“我赢了,你给我一个夸脱,你赢了,我给你这所宅子!”

  “姐姐,你此刻语气似白相人嫂嫂,”晓敏温言劝道:“镇定一点,出手别太大。”

  晓敏回到朋友身边,结束野餐会。

  回家途中,晓敏说;“郭剑波你好似不大高兴。”

  小郭坦白的答:“我今天才懂得中国人说的气焰凌人。”

  范里却说:“我觉得晓阳姐是个热心人,”停一停,“你若去过超级大国在小地方的领使馆或办事处,你才知道什么叫气焰凌人。”

  晓敏大力鼓掌。

  郭剑波拿她们没办法。

  回到家门口,大厦大堂有位中年男子在等人。

  晓敏辨认一下,不,他不是那个钉梢的男子。

  范里却迅速迎上去同此人说话。

  小郭轻轻告诉晓敏:“这便是川菜馆的老板章某。”

  很明显,他去调查过了,小郭不像英语讲师反而像个记者。

  晓敏说:“你回去吧,我在这里等她。”

  小郭却答:“有个壮丁在场比较好。”

  晓敏点点头。

  只见他们两个表兄妹密斟一会儿,范里无奈地走过来同晓敏说:“他们叫我回家。”

  晓敏说:“那你就回去好了。”

  “他们思想封建,不允我在外留宿。”

  晓敏说:“国有国法,家有家法,慢慢开导他们。”

  范里一听,先是一震,然后笑起来。

  晓敏送她到门口。

  一辆黑色房车缓缓驶过来停下,晓敏马上发觉司机便是跟踪她们的神秘男子。

  范里朝他们摆摆手,章老板有礼地欠欠身,他们一起上车去了。

  小郭取出记事部写下一行字。

  “你抄什么?”晓敏问。

  “车牌号码。”小郭合上本子。

  晓敏笑笑,她也有好奇心,但不用在这些事上。

  郭剑波看着晓敏,“不请我到府上喝杯咖啡?”他温言问。

  晓敏虽在大都会生长,这种事上偏偏有点拘谨,她笑笑,“今天我怪累的。”

  小郭立刻识趣,那么政天再说。”他并不勉强。

  “再见。”晓敏对他又添增一分好感。

  还没进门就听到电话铃响,晓敏接过,是胡小平。

  小平一开口便打趣:“我听说你那边没有夜生活,原来是误传。”

  他这个人公私分明,一定有正经事。

  果然,“我打算下周飞过来了解情况。”

  “住多久?”他们分开已经有大半年,蓦然重逢,晓敏不知如何应付。

  “一个礼拜左右。”胡小平回她。

  晓敏惆怅,“匆匆数日,你便想了解本市排华真相?恐怕会沦于断章取义、管中窥豹,读者看了你的一面之词,得益还是受害,实在难说。”

  胡小平笑,“我下星期四早班飞机到温市。”

  “我知道,早上六时四十分抵埠,对不起,我还没起床,你在什么地方下榻?”

  “香港之声经费一向不足。”他犹疑。

  “我知道,你到顾晓阳处借住好了,她有的是客房。”

  “不必,晓阳丈夫一向看不起我。”

  “我知道,小平,你就是这点狷介,一天到晚怕人家看你不起,老实说,人家看不起我,我还来不及抽空去看他是否看不起我。”

  “豪气!”

  “真是的,”晓敏自信地说:“这一代女性出来做事,若果连这点骄傲都没有!哪里都不用去。”

  “晓敏你还是那么爱吹牛。”他调侃她。

  晓敏问:“你胖了还是瘦了?”

  小平没有回答。

  晓敏自嘲:“我现在胖得像只皮球。”

  “见面便知分晓。”小平说。

  “你可以到我家客厅借住。”

  “谢谢你雪中送炭。”

  “没问题,小平,没问题。”

  挂上电话,晓敏一颗心不能平复,他终于要来了,谁知道呢,也许来了不再回去,当然,这样的可能性极之低微。

  胡小平,粤籍人士,香港土生土长,持英国属土护照,家庭清贫,父母亲是半山富家的帮佣,他与两个妹妹自幼在洋房花园角落佣人宿舍长大,遵母嘱与大宅的少爷小姐们维持一个非常遥远客套的距离,这是胡氏卑微的家教。

  孩子们没有让父母失望,两个妹妹分别是文凭教师及护士,小平毕业后不到三年便成为颇具文名的记者,他告诉晓敏,老东家曾感慨地对忠仆说:“我家孩子要是有你家一半那么长进,我已心满意足。”

  小平当时大奇,什么都有了,还要孩子长进干什么?

  孤傲.能吃苦,爱死干的胡小平对香港有一分恋情,“是这样自由开放的社会栽培了我,它的制度或许还不够好不够公平,但对我已经够好够公平。”

  批评起香港来,还是狠劲十足,不过看得出文字后边有太多的爱。很多时候,护短而偏激。

  最近的将来他才不会移居西方社会。

  一个星期后他一定会赶回去截稿出书。

  那本香港之声才是他的老婆他的所爱他的归宿。

  不不不,胡小平不会为晓敏或任何人留下来。

  姐姐晓阳对小平的评语是“那小子自卑与自尊同样强烈,急急要上进、出人头地的压力使他无瑕兼顾感情生活。”

  也许是对的。

  姐姐对的时间多。

  第二天一早,郭剑波来访。

  晓敏穿着运动衣在喝咖啡,连忙招呼小郭。

  小郭说:“晓敏,来接范里的车子属于大使馆所有。”

  晓敏一怔,“大使馆在渥太华。”

  “正是,车子穿州过省来到本市,你不觉稀奇?”

  “小郭,我有一个请求。”

  “说吧。”

  “我希望你把对范里的身世调查扔下,太不公平了。”

  小郭反问:“你没有好奇心?”

  晓敏摇摇头,“完全没有。”

  郭剑波说:“这条线索可能引向一个极之曲折的故事。”

  晓敏看着他,“你也是一个写作人?写传奇、小说、抑或报道?”

  “好,好,”小郭扬手,你的意愿,晓敏,我放弃追溯范里的故事。”

  晓敏凝视小郭,盼他适可而止,人人都怀着一个故事,总有若干不甚光彩的情节,你有,我也有,她更有,何必挖出来说!她从事写作若干年,前辈的金石良言是任何题材可写,千万不要揭人私隐,降的往往是执笔人的格。

  小郭已自晓敏眼中获悉她的不满,这女孩正直一如小学生,他重视她的意愿,连忙说:“我答允你,以后再也不理范里私事。”

  晓敏笑了。

  小郭松口气,捧着香浓的咖啡打量她的小公寓,地方不能说整齐,晓敏那文艺气息毕露、报纸杂志叠叠堆在长沙发边,阳台上放着各式盆栽,厨房设备齐全,可见她懂得烹饪。

  当下晓敏说;“好些日子没去看老伯,一切无恙吧?”

  郭剑波的眼光刚刚落在墙报上钉着的剪报,一时凝神、没有听见晓敏的话。

  晓敏追随他的目光,原来他在看太阳报那几篇评论。

  晓敏不欲再提这个题目,否则又涨红面孔拔直喉咙扯起青筋,让异性看到丑陋的一面实属不智。

  她问:“添不添咖啡?”

  “呵!好,谢谢,”小郭回过神来,“对,老伯的访问进行得怎么样?”

  “知得越多越是心酸。”

  “他把人头税那一节告诉你没有?”

  “有,还有不准申请妻子过来团聚,彼时,女性没有劳动能力,又怕她们大量生养,真逼得老华侨山穷水尽。”真难想象,那不过是教十年前的事。

  “二三十年代还没有华裔律师、医生、建筑师,我们一直是苦力、洗衣店工人,餐厅侍者。”

  晓敏加一句,“直到今天,温哥华一共被发现了两次,一次由乔治温哥华上校,第二次由香港人。”

  小郭惊异地看看晓敏,她的口气与顾晓阳何等相似。

  “晓敏,温市是一个都会,属于各色人种,每个居民都为它服务,它亦为每个居民服务,温市不是小香港。”

  “你不喜欢香港。”晓敏看看他。

  “坦白说,不,香港人那套不是人人受得了。”

  “我们有什么不好?”晓敏如闻奇耻大辱。

  “你们最不好的地方,就是入了加籍,住在加地,还分分杪秒分“你们、我们”。”

  晓敏觉得他的理论熟悉之极,似曾相识,她在什么地方听过。

  小郭说下去,“社会这个融炉融得了钢铁,融不了香港人的固执。”

  晓敏不悦,“每一个地方的人都有其特性,你试叫印度人不吃咖喱,新加坡人丢掉英文中的啦啦啦,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而且这种习惯又不碍人,干吗要改?”

  “晓敏,你听着。”

  “换一个话题行不行,”晓敏恳求,“再谈下去我俩的友谊将会受到考验。”

  “我们的友谊如此脆弱?”

  晓敏勇敢地承认,“一点不错。”

  郭剑波此时也觉得晓敏的理论像极了一个人,不,不止是顾晓阳她姐姐,还有另外一个人,一时又想不起是谁。

  真没想到一早兴致勃勃而来,本想对这名可爱的女子表示进一步好感,谁知却看到她最不可爱的一面。

  香港人。

  赤手空拳创造了一个奇迹,捱过多少咸苦,全凭刚愎自用,永不言输、要他们改变自负自大的习性,不可能,说实话,他们也值得骄傲。香港人要把他们那一套武艺带至天尽头来用到尽。

  郭剑波开玩笑,“把大学校舍买下来,便可以把我扫出温市。”

  晓敏瞪着他,“不要对顾晓阳作如是建议,她会立则设法去找买主。”

  小郭举起双手,“我投降。”

  晓敏笑起来。

  胡小平到的那一天,她还是去接飞机。

  蓦然看见隔别大半年的旧友,她并没有心如鹿撞,或是泪流满面。

  晓敏对胡小平有点陌生,他个子似缩小许多,远远不似旧时英伟,也许是晓敏的块头大了起来,他相形失色。

  小平一脸怒容晦气,抽着行李出关。

  晓敏已经等了他个多小时,没想到连笑容也接不到,回报率差到极。

  一见晓敏,胡小平脸色稍霁。

  晓敏客客气气的问:“好吗?”

  胡小平反问晓敏:“这是个什么样的海关?差些把中国人剥了皮来检查。”

  晓敏说:“严是严一点,但不必扯到种族上去讲。”

  “哟!”胡小平语气讽刺,“同声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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