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整整四年啊!我都干了什么?学了一些所谓的专业知识;和唐艳同学谈了两年多的恋爱,结果被人甩了;再就是当了整整四年的小混混,又当得毫无风格、毫无名气。所以那年夏天我巴不得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去一个谁都不知道我背景的地方。小陈没怎么喝,是因为这厮一向以举止稳重著称于外语系。大学四年他一直埋头苦读,认认真真参加名目繁多的考试,并且拿到了导游证、计算机三级证、微软网络工程师等证书;另外他很长时间都夹着鸡巴做人,对周围的女生不闻不问,从而让我对他的性取向产生极大怀疑。在宿舍了,我们一谈起女人,他总是跟祥林嫂似的,反反复复说:没意思、没意思!
那天晚上从小饭馆出来后,老大和阿强喝得伶仃大醉。两人趴在学校的草坪旁呕吐不止,怎么拉都拉不走。阿强还像小狗一样呜呜直哭,要从我手里抢手机,给他暗恋了三年零六个月的姑娘打电话。后来我和小陈一人搀一个,花了二虎之力才把两人弄到宿舍。两个人把吃进去的各种肉类吐得满地都是,等第二天早上醒来之后个个装得跟人似的,死活不承认。中午我们一块提着行李离开宿舍。临走出门,四人在门口还特意回望这个生活了四年的房间,心里都酸酸的——宿舍里一片狼藉,扔下我们不要的书本、镜子、裤头等物。阿强还伤感地问,你看哥儿几个生活的地方像什么?我狠狠地说,像个鸡窝。就把门重重地关上。我们踏上列车、各奔前程。老大是我们宿舍最色的,但他光荣地成为一名人类灵魂的建筑师;阿强去了杭州,帮着台湾人贩卖针孔摄像机;我和小陈跑到了北京。他在一家小有名气的英文杂志社工作,据说里面有很多当年的名校之花。
转眼之间毕业快一年了。2003年3月中下旬,我坐完公交坐地铁,到了冯国涛在玉泉路的一所学校。他和我一个年级,但不是一班的。此人相貌平常,也没什么特长,四年来一直默默无闻,但突然考上了中科院数学所的研究生,从而在临毕业前轰动全年级,叫每个人在最后的时刻记下了他的名字。大家之所以惊讶万分,并不是他考上了研究生,而是学英语的考上数学方面的研究生简直是天方夜谭,在我们系六十多年的建系史上尚属首次。其实本来和他也不怎么熟,在学校最多也就是打个招呼。后来到了北京,不知怎么就联系上了。大家独在异乡为异客,没几天就熟识起来。
到了冯国涛宿舍时候,也就下午4点钟的样子。冯国涛、小陈和一个姓王的在,他们三个和冯国涛一个舍友玩“升级”。姓王的以前是冯的同班同学,院学生会干部,也是唐艳前男朋友的手下。这个人比较阴,现在在一家保险公司工作,不知道做什么的。总之,我不喜欢他。每次北京的聚会,也就是打打招呼,客套一下而已。
冯国涛的舍友让我玩,我说我不会。冯国涛就说算了吧,也玩累了。于是他们就散了。冯说要去买些水果。我们都说不用,但这家伙再三坚持。姓王的见状就说,我也去吧,还能帮你拿东西。
我和小陈经常见面。我来北京后见的第一个同学就是他。每次见面之后我俩之间的program(程序)是这样的。
首先,先说自己最近得意的事情,以示无论如何,哥儿几个都在进步。比方说,他给我说,他们单位每个月都发一箱“光明”牛奶,多得他都喝不完,想送给我但是离得太远。他还说,上个星期去了趟英国大使馆,再过几个星期可能还要采访一个中国工程院院士。我自然也不甘示弱。我给他说,我刚从广州出差回来,住的是四星级宾馆,早餐的规格是一百块钱呢。我还说,春节前被叫去给部里一个国际会议摄像。有法兰西科学院的副院长,还有美国NSF的一个大头头……
聊了这些叫人很长面子的经历之后,我俩都觉得心里窝得慌,就接着抱怨,这一抱怨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可能会持续到各自滚蛋回家为止。比方说,他又给我说,一个月发一箱“光明”牛奶顶个屁用,不就三十多块钱嘛?这点工资,老子这辈子都没办法买房。他还说大家都不愿意去英国使馆才怂恿他去的。结果在那里丢尽老脸:人家问他要名片他没有;临到了吃饭还不会用刀用叉,结果就喝了点果汁,回到家又煮了包“统一”方便面,这才填饱肚子。我就跟他说,他奶奶的广州闹非典领导不敢去,结果让我当替死鬼,还是坐火车去的!那个高层的国际会议,开会的都是院士、科学家什么的,我只是一个摄像的,觉得特自卑。等开完会,那个法兰西老头特意走到我跟前,和蔼地问我叫什么,还问我今年几岁。我诚惶诚恐地回答了他的问题之后,他说我和他孙子长得特像,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你还是我孙子呢!
等那两人提着水果进宿舍时,我和小陈还在相互抱怨,发泄得口干舌燥、面红耳赤。他俩的到来,并不能阻挡我们心中的愤恨。我们各自扯下一根香蕉,润了润嗓子,继续共同的话题。直到天色渐暗,冯国涛催我给阿发打电话时,这才暂时停止。我接过冯国涛递来的话筒,说你丫在哪儿呢?怎么跟个婆娘一样磨磨唧唧的。他扯着嗓门说,操你大爷的,我都到学校门口了,等着啊,马上就来。
阿发是北京人,酷爱球类运动,因此体格健壮、肌肉发达。当年他靠着北京考生享有的优惠条件跨进了那所大学的大门——照他的分数,在我们那儿连本科线都上不了。和我一样,他在大学里混了四年。不过他混得比我好,比方说认识的人比我多,不看书但是考试的成绩比我高。大四那年,阿发可以说是我们年级最轻松的一个。我们这帮人,考研的考研,找工作的找工作,各个灰头土脸,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唯有这厮,四处游荡、轻松自在。他们家人老早就给他联系好了朝阳区一个派出所的工作。我见过几次他穿警服的样子,装得跟真的似的。只是一和哥们在一起,就忍不住露出从前那样的坏笑,一下恢复了本来的面目。
这厮一进来,我们就发现他又胖了,脸皮白白嫩嫩的,还冒出几个青春豆。小陈说你小子,是不是收坐台的保护费收的啊,怎么胖成这样了?冯国涛说,小陈,把丫曝光一下,叫丫吃,现在跟猪似的。姓王的插不上话,眼睛咕噜噜直转。阿发问我是不是又被人甩了,怎么一脸的丧气?我说你奶奶的,你丫给我带的手铐呢?阿发拍拍光溜溜的脑门,说,啊啊啊,sorry、sorry!这次走得急,给忘了,下次一定带一定带。
阿发的“芙蓉王”很快被我们几个抽完。谈笑间,灰飞烟灭。我们起身,朝学校外面的小吃街挺进。
第二部分第十三节
姓王的提到唐艳来北京时,我们点的酒菜还没上来,大家每人手里夹根烟,坐在若明若暗的灯影里。小陈他们就看我的反应。我说,酒呢,酒怎么还没上来?阿发说,来了就来了呗,丫可能嫌那个MBA不爽,来北京找EMBA,就他妈一句话,欠操!我听得直笑,说滚,怎么这么粗俗啊你?我可是在她身上留下了最宝贵的青春,不许你这么侮辱我的至爱。小陈说,去你奶奶的,就你小子虚伪。说话间啤酒上来了,还上了几盘凉菜,花生豆、酱牛肉、芥末三丝什么的。阿发说,来、来,大家在北京聚到一块不容易,这第一杯干了。我们举杯一饮而尽,除了姓王的。这厮喝了不到四分之一,打了个饱嗝,捂着鼻子说我胃疼。当年为了拍学生会主席马屁,他喝得脱了裤子在酒馆跟前撒尿的事我们又不是不知道。
两年前,我和唐艳有时候也会在学校附近的小餐馆改善一下。要的是五到七元之间的菜,米饭免费,能吃多少给多少。她喜欢吃口磨菜心和宫爆鸡丁。每次她问我想吃什么我都说随便。她就跟我怒,问随便是什么东西。我只是想让她吃自己喜欢的菜而已。她时常为发现一家物美价廉的餐馆欢呼雀跃。
接下来谈论的内容不外乎两部分。其一,大骂各自当前的险恶处境。大家每天在单位夹着尾巴做人,遇到不顺心的事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好不容易聚到一块,终于可以畅怀大骂;其二,怀念学生时代的美好时光。宿舍怎么了、教室怎么了、大二怎么了、临毕业怎么了。其实叫我说那阵子过得也不怎么样,一个比一个郁闷。只是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回忆起来都那么美好。其三,展望美好未来。其实不管怎样,大家毕竟都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和其他同龄人相比情况是好多了。用那句老话来说就是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毕竟我们还年轻,有的时间呐。说不定那一天一觉睡醒,一不留神就奔出来了。
正在聊天吃菜,姓王的手机响了,听得出对方是个女的,烟雾笼罩之中的众人立刻无比兴奋。阿发说,问她吃饭没,叫过来、叫过来。于是姓王的使尽花言巧语说服了打电话的姑娘,真不愧是卖保险的。
“干吗的,那女的干吗的?”冯国涛眼睛贼亮。
“你那么兴奋干吗?你班有女的吧?也不说给咱哥们儿叫来一两个。”小陈插话。
冯国涛一脸委屈:“我们班的那能看吗?还有好几个都结婚了。男生里面的就我小。”
“那女的到底干吗的?叫什么?”阿发问。
“其实我跟人家也不熟,是我一朋友的朋友。叫周小萍,也算是保险行业里的吧。”
“不行,赶明儿我得赶快买一份,搞不好哪天巡逻就被人打得缺胳膊少腿的。”阿发开玩笑说。
“噢,对了,我正要说起这事呢。你们几位买保险了吗?要是没买我可以给你们介绍一下,我这儿······刚好还剩几份,你们可以看一下。”说完他低头准备从包里取所谓的资料。
我见他那肥头肥脑的样子就生气,跟在学生会一模一样。我说:“哎哎哎,你能不能暂停一下啊?喝完了酒吃完了菜你再卖也不晚吧?”
姓王的已经拉开皮包拉链,一时间不知道该把拉链拉上还是该拿出他所谓的资料。
阿发看看我又看看他,用商量的语气说:“要不,吃完饭再看吧?正喝着呢。”
姓王的只好把拉链拉上。
周小萍姗姗来迟,刚坐到姓王的旁边就主动说:“还口口声声叫我来吃饭呢,都吃得差不多了!王明,你是不是该喝一杯?”
我看了看阿发,阿发给我使眼色,叫我灌她。
姓王的装着傻傻的样子:“是叫你来吃饭啊,给你打电话那会儿还满满一桌呢。”
周小萍说:“别说那么多了,你说你是喝还是不喝?”
姓王的急忙说:“好、好,我喝。”说完他一饮而尽。
“萍、萍姐,王明哥们儿不介绍我给你,觉得特没面子。这杯酒我主动喝了啊。”说完阿发把自己杯子里的“燕京”喝光了,“我、我叫赵继发,你以后就叫我阿发吧。认识你很高兴。酒我自己喝了,你随意、你随意。”
周小萍犹豫了一下,也端起杯子:“我叫周小萍。周到的周,大小的小,浮萍的萍。”说完她也闭着眼睛皱着眉头把酒喝光,表现得相当痛苦。
姓王的见阿发刚才那么说,急忙说:“刚才一时疏忽忘了介绍。这些哥们和我都是一个系的。这是冯国涛,你见过的。这是陈大凯,杂志社的名记,前几天刚去英国大使馆转了一圈。这是牛顿,摄影很牛的。”
“牛顿?是那个发明灯泡的牛顿吗?”周小萍瞪大眼睛问。
“噢,不是、不是你说的那个牛顿。是发明了原子弹的那个牛顿,他老婆叫居里夫人。以后你要打算拍写真集,可以找我。”我面带和蔼的微笑,认认真真对她说。
其他人都哈哈大笑。阿发打了我一下,说:“你小子正经点儿。”
周小萍以为他们在笑我说要拍写真,脸上微微一红,吃了一口菜。
还是小陈怜香惜玉,说:“你别听这家伙胡说。他就会和女生开玩笑。”
冯国涛说:“还是陈总会关心人。那你还不敬人家萍姐一杯。”
“对了,差点给忘了。”小陈端着酒杯站起来,一本正经的样子,“初次见面啊。以后有什么事要帮忙的你尽管说。”
周小萍也站起来:“今天终于认识了当记者的朋友。”说完喝了一半。
阿发见状,装着喝得有点醉的样子:“萍、萍姐,你这就不对了。我们都是哥们。刚才咱俩干了,你现在和陈总不干是不给人家面子嘛。让哥们儿以为咱俩之间还、还有什么事他们不知道呢。王、王明,你作证,我和萍姐这是第一次见面,以前不认识吧?”
“是不认识是不认识。”
阿发看着小陈:“陈总,你看。这我就没办法了。”
小陈见状,装着乖乖的样子:“萍姐你就喝了吧。不然我也太没面子了,以后传出去兄弟们会笑话的。”
周萍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好吧,我今天要是回不去你们负责。”说完把杯子里剩下的酒喝光了。
阿发翘着二郎腿,手里夹根烟。没有一点警察的样子,倒像个流氓,说:“行,有萍姐这话就行。今天咱不醉不归,谁醉了我打电话叫警车送回去。”
阿发给我使眼色。我拿起酒杯说:“萍姐,该我了。”
周小萍坐着没动:“你少搅和,这里面就你最坏。”
阿发大笑,拍着我的肩膀说:“萍姐真是牛,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小子是我们班最坏的。”。
“我、我知道我长得没他们帅,也没他们会说话。你看在咱俩是老乡的份上就喝了吧。”
“你也是大连人?”她脸上显出一丝温情。
“我不是大连人,可我以前的女朋友是大连人。我一直说要跟她去大连,可惜······还没去就被她甩了。一提起这事我就伤心。算了,不多说了,我喝了。”说完,我一仰头,酒全进了嘴里。我坐下来黯然伤神,“小陈,烟!烟还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