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宝来急忙躬身过来:“卑职在。”
铁麟问:“你说这些漕粮你都重新查验过了,是吧?”
刘宝来说:“卑职确实是亲自查验过了。”
铁麟说:“按漕运的规矩,漕粮进仓就该由你负责了对不对?”
刘宝来说:“卑职愿意负责。”
铁麟问:“那本官问你,这批漕粮是从哪儿运来的?”
刘宝来犹豫了一下说:“是收兑镇海卫后帮的。”
铁麟问:“一共多少?”
刘宝来支吾着:“大概……6800石。”
铁麟说:“运粮单呢?”
刘宝来脸上冒了汗:“啊……在……在仓书手里……卑职给大人去取……”
铁麟说:“慢,镇海卫后帮的押运官在哪儿?”
刘宝来更加惊惶了:“这……我给大人去找。”
铁麟说:“你别走。金汝林,你去把押运官找来。”
金汝林答应着去了。
铁麟不再理睬刘宝来,继续查看着仓廒。
刘宝来已经大汗淋漓,一步也不敢离开铁麟。
金汝林将镇海卫后帮的押运官找来了。
押运官在铁麟的身后行礼:“镇海卫押运官宋茂峰拜见大人。”
铁麟回过头来,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中年汉子,尽管穿着押运官的服装,却皮白肉嫩,斯斯文文,一副读书人的模样。此人好面熟,不知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努力调动着自己的记忆,想尽快从脑袋里挖出这位熟悉的汉子。
自称宋茂峰的汉子脸色也非常紧张,他极力掩饰着。
铁麟问:“你是镇海卫后帮的押运官?”
宋茂峰说:“正是。”
铁麟问:“镇海卫后帮来了多少漕船,运多少漕粮?”
宋茂峰说:“回大人,镇海卫后帮此番共来漕船36只,运漕粮22000石,入大运中仓7200石,其余运往京城十三仓了。”
铁麟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刘宝来,刚才他说的6800石显然不对。刘宝来慌得低下了头,铁麟没有理睬他,继续问着宋茂峰:“你这些漕粮是哪个经纪验收的?”
宋茂峰说:“是……‘宿’字号军粮经纪。”
宋茂峰说的不错,这麻袋上的密符确实是“宿”字号军粮经纪的。原来“宿”字号军粮经纪是陈天伦,自从陈天伦接替了“盈”字号以后,“宿”字号便自然废除了。更何况,陈天伦已经在10天前被惩处了,现在怎么又出了个“宿”字号呢?看来这里的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铁麟走上仓廒,从里面抓了一把漕粮看了看,又把那漕粮递给了金汝林。
宋茂峰已经满头出虚汗了。
铁麟逼视宋茂峰:“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漕粮还是商粮?”
宋茂峰哆嗦起来:“大人,卑职说得不错,这确实是镇海卫后帮的漕粮啊。”
铁麟厉声问:“你再说一遍,这漕粮到底是谁收兑的?”
宋茂峰惊惶地说:“是……是‘宿’字号……”
铁麟大吼一声:“姚广亮!”
宋茂峰不由自主地答应着:“小的在……啊……”
铁麟嘿嘿地笑起来。
宋茂峰咕咚一声跪下了,连连磕头求饶:“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铁麟说:“你不叫宋茂峰,也不是什么镇海卫后帮的押运官,你叫姚广亮,曾经住在沙竹巷,还自称是茶叶商人。你还曾经绑架过一个叫兰儿的小女孩儿,事发后便逃走了……本官说的没错吧?”
铁麟说的这些话,让金汝林大吃一惊,连刘宝来都惊愕了。
铁麟说:“姚先生,你得跟本官走一趟了。”
刘宝来似乎如梦初醒,也咕咚跪了下来:“大人,卑职有罪……”
铁麟说:“你既然承认有罪,就跟本官走吧。来人啊,把他们押到仓场总督衙门!”
立刻上来几个章京和护卫锁住了姚广亮和刘宝来,推推搡搡地朝东衙门押去。
出了大运中仓,金汝林问:“大人,您怎么知道这么多?”
铁麟说:“你以为本官这两年在漕运码头上光吃干饭了?”
金汝林看着铁麟,心里油然升起无限的敬意。
第四卷 江河日下浪濯濯 第九十五章 特殊身分
小鹌鹑被抓进来以后,夏雨轩只是草草地过了一下堂,便下令把她投进了大牢。他原本也没有指望她把所犯罪行都交代出来,况且小鹌鹑的案情会牵扯一些举足轻重的人物,也不宜在大堂上公开审理。
晚上,夏雨轩带着一个贴身随从来到了女监,单独会见了小鹌鹑。夏雨轩让那个随从在外面等候,自己进了牢房。小鹌鹑的牢房是单身的,并且在整个监狱最里面的一个角落里,这也是夏雨轩叮嘱典史特意安排的。
小鹌鹑跪在地上,夏雨轩站在她面前。借着悬在牢房门口的灯光,夏雨轩发现小鹌鹑确实是一个容易让人爱怜的女人。她戴着手铐,衣衫不整,披散着头发,可是那圆润的脸庞和盈盈泪光,更加楚楚动人。在此之前,天河楼的花枝巷雅间里,他们曾经见过一次面,不知道小鹌鹑是否还记得。
夏雨轩温和地问:“你叫韩小月?”
小鹌鹑温顺地回答:“是,老爷。”
夏雨轩说:“本官来看看你,跟你随便聊聊。我问你,你跟黄槐岸是怎么认识的?”
小鹌鹑说:“当年贱妇在月边楼挂牌,黄先生经常光顾,一来二去,我们有了情义,他就把贱妇赎出来了。”
夏雨轩问:“赎出来以后你们住在哪儿?”
小鹌鹑说:“沙竹巷的一个小院里。”
夏雨轩问:“这么说黄槐岸为你花了不少银子?”
小鹌鹑说:“把几年的积蓄都花进去了,还不够,贱妇暗中替他搭了一些。”
夏雨轩说:“这么说你们该是贫贱夫妻,共过患难了?”
小鹌鹑说:“黄先生对我恩重如山,我跟黄先生情浓义重。”
夏雨轩说:“那你为什么还要杀了他?”
小鹌鹑嘤嘤地抽泣起来,她跪在夏雨轩的面前,羸弱的肩头在瑟瑟发抖。
夏雨轩说:“你原本不想杀黄槐岸是不是?”
小鹌鹑抽泣着点了点头。
夏雨轩说:“是有人逼着你杀了他对不对?”
小鹌鹑立刻抬起头来,急扯白脸地辩解着:“不不不……没有人……没有人指使我……是我……我……我自己要杀他……是我……”
夏雨轩说:“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他?”
小鹌鹑又低下了头。
夏雨轩说:“你是不想说,还是不敢说?”
小鹌鹑没有回答。
夏雨轩说:“韩小月,你现在是杀人嫌犯,本官问你话,你必须回答,听见了吗?”
小鹌鹑说:“贱妇明白。”
夏雨轩问:“那么本官问你,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小鹌鹑抬起头来,哭着说:“大人……我……我有个孩子啊……”
夏雨轩明白了,她之所以不敢说,是因为她的孩子控制在人家的手里。
小鹌鹑又嘤嘤地哭起来,她的哭声很纤细,不像一般女人那样歇斯底里地大哭大嚎。这哽噎压抑之声更加显得悲切,也更加令人同情。
夏雨轩说:“韩小月,把头抬起来,本官让你看一件东西。”
小鹌鹑抬起了头,夏雨轩把那枚羊脂玉胡桃举到她眼前。小鹌鹑像是见了一件不祥之物,惊得向后闪着身子,脸色煞白,声音颤抖:“不……不……我……我不知道。”
夏雨轩把羊脂玉胡桃收了起来:“这东西很熟悉是吗?”
小鹌鹑极力回避着:“不不……我没见过……”
夏雨轩说:“你不会说谎,你骗不了本官,这个东西你认识,也很熟悉,是不是有人向你交代过什么?快点儿告诉本官。”
小鹌鹑浑身都发起了抖:“大人……贱妇真的不知道……不知道啊……”
夏雨轩声音狠起来:“那好吧,你要是不想跟我说,明天就到大堂上去说吧。你知道什么叫官法如炉吗?”
小鹌鹑突然抬起头来:“大人,贱妇能……能让贱妇见一个人吗?”
夏雨轩问:“谁?”
小鹌鹑说:“大运西仓监督金汝林。”
夏雨轩一下子呆愣住了,她要见金汝林干什么?
一个牢头走过来,站在牢房门口轻轻叫了一声:“夏大人……”
夏雨轩移步到门口。
牢头轻声说:“有个老秀才要见您,说是您的老朋友。”
夏雨轩说:“让他先到花厅等我一会儿。”
牢头说:“他说见您就是想进牢房,在门口候着呢。”
这就怪了,是谁想进牢房呢?进牢房干什么呢?夏雨轩叮嘱了一下牢头和随从监视着小鹌鹑,自己便朝外走去。
等候在监狱大门外的原来是王木匠,确实是个老秀才,也还算是个老朋友。因为他是陈日修的朋友,自然他们认识已经非常早了。只是他们从来没有单独来往过,他知道王木匠也是个耿介之人,是不屑攀缘附势的。
王木匠见了他,急忙向前施礼说:“小民王木匠拜见大人……深夜来访,非常唐突,望大人恕罪。”
夏雨轩客气地说:“王兄不必多礼,深夜来访必有要事,雨轩静听吩咐。”
王木匠说:“要事也算是要事,只是大人公务在身,不知道能不能给个方便。”
夏雨轩说:“王兄请讲。”
王木匠遂将他寻访曹雪芹后人的最新成果告诉了夏雨轩,说今天刚听说小鹌鹑犯了案,关进了大牢,如果不及时前来查问,恐怕就会失去这惟一的线索,那他们都要成为千古罪人了。
夏雨轩觉得这事情比较严重了,难道小鹌鹑是曹雪芹的后人?果真如此,这可是个天大的奇迹了。
王木匠将随身带来的一些手稿递给夏雨轩,说:“这些是《红楼梦》后四十回的残稿,我只想请小鹌鹑鉴定一下真伪。如果是真的,这可是无价之宝啊。”
夏雨轩也动心了,想了想说:“好吧,我现在正好也在审问韩小月,你跟我一起来吧,顺便把这些残稿给她看一看。如果真的有所发现,也算我们积德立功了。不过需要提醒仁兄一句,你只能跟在我后面听着,需要知道什么由我来问。”
王木匠兴奋地答应着,跟着夏雨轩来到小鹌鹑的牢房,小鹌鹑依然跪在地上,没有哭泣,长发飘落在地上,脸上染着泪污残红,像一朵开败了的水莲花。王木匠心里一动,这难道就是曹公的后人吗?上苍也太不公平了,怎么能将曹公的后人糟蹋成这个样子呢?
夏雨轩回手将王木匠的残稿要过来,举到小鹌鹑的面前:“韩小月,你看看这些是什么?”
小鹌鹑抬起头,看着夏雨轩举在她面前的残稿,泪水顺着她那憔悴的脸颊流淌下来。
王木匠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
夏雨轩问:“这些书稿你见过吗?”
小鹌鹑点了点头。
夏雨轩问:“在什么地方见过?”
小鹌鹑说:“这是祖姥姥留下来的。”
夏雨轩也兴奋起来:“你祖姥姥是谁?”
小鹌鹑扑的伏在地上,哭着哀求说:“大人求求您了,别问我这些行吗?也求大人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
夏雨轩问:“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敢承认?”
小鹌鹑说:“我……我不想给祖宗丢脸啊……”
夏雨轩回头看了看王木匠。
王木匠像塑像一样地呆愣着,半天才说:“真的……看来是真的……”
夏雨轩低声说:“你还想问她点儿什么?”
王木匠说:“问问她这样的书稿还有没有?”
夏雨轩转向小鹌鹑:“韩小月,听本官问你话,你要如实告诉我,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些话只有今天在场的人知道,绝不外传。我问你,你祖姥姥留下了多少这样的书稿?在什么地方?”
小鹌鹑喃喃地说:“一只木箱……”
夏雨轩问:“什么木箱?”
小鹌鹑说:“是只樟木箱。”
夏雨轩问:“还有什么?”
小鹌鹑说:“一首诗。”
夏雨轩问:“什么诗?”
小鹌鹑说:“写在樟木箱上的诗。”
夏雨轩说:“读给我听听。”
小鹌鹑含着泪,抽抽咽咽地读起来:
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宴终散场。
悲喜千般如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
漫言红袖涕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长。
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
王木匠听完之后,忍不住惊叫起来:“天啊,这可太珍贵了,比什么都珍贵……”
夏雨轩也忍不住内心的激动,急切地问王木匠:“还有什么要问的?”
王木匠说:“我听说曹雪芹的墓地就在张家湾的曹家坟,问问她是哪个坟头。”
夏雨轩转向小鹌鹑:“韩小月,你知道你祖姥爷的坟墓在哪儿吗?”
小鹌鹑说:“在张家湾的曹家老坟。”
夏雨轩问:“是哪个坟头?”
小鹌鹑说:“祖姥姥把祖姥爷埋葬的时候,没有留下坟头,只是随着棺材深埋了一块墓石。”
夏雨轩立刻想起了黄槐岸棺材旁边的那块墓石,试探着问:“一块青条石?”
小鹌鹑说:“是的。”
夏雨轩又说:“长三尺,宽一尺二寸,厚三寸,对吗?”
小鹌鹑说:“大人说得一点儿不错。”
夏雨轩满意地点了点头:“好了,你提出的请求容本官思量一下,你好自为之吧。”
王木匠跟着夏雨轩走出监狱的大门,迫不及待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夏雨轩一愣:“知道什么?”
王木匠说:“曹雪芹的那块墓石?”
夏雨轩开心地笑了笑:“天机不可泄露。”
王木匠急忙拉住他:“夏大人,如果你不嫌弃,我想……”
夏雨轩问:“你想干什么?”
王木匠说:“我想请你去喝一杯。”
夏雨轩说:“当然得喝一杯了,我给了你这么大的面子,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能不请我吗?”
王木匠高兴得只想大喊大叫,可惜这儿不是地方。
第四卷 江河日下浪濯濯 第九十六章 美人计
金汝林从密不透风的监狱里出来,踉踉跄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