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丽华躺在自己的被窝里,语气平淡地回答:“没事儿,好点儿了。”
然后他们便关了灯,像往常一样默默地,各睡各的了。
当然,这个晚上,范丽华的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是很容易理解的事了。直到快天亮时,她才迷迷糊糊睡着,可很快被一个可怕的噩梦惊醒了。在那个梦里,范丽华看见无数张裸体的照片在眼前飘,她跳起来去抓,却无论如何抓不着……
这一天,范丽华黑着眼圈疲倦不堪地去公司上班。她硬熬着不去想那件事,让繁忙的工作占据自己全部的思维。看起来一切都还平静,晚上她便撑着去参加了一个必要的应酬,喝了一点地酒,昏昏沉沉地回家。到家时,女儿杨春正好从她自己的房间里出来,看到范丽华的样子,显得有点儿不以为然。
“妈,你又喝多了吧?”
杨春已经十七岁了,在范丽华不知不觉的时候长成了大姑娘,母女之间的沟通仅限于生活细节,再没有其他。有时候范丽华看见女儿青春焕发的身体,就会有种隐隐的说不清的惶惑,似乎自己的美好年华都转移到女儿身上去了,这让范丽华感到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面对她。
好在有酒精做幌子,范丽华夸大了自己的醉态,含糊地说:“你……你怎么还不睡?”
“你什么时候见我晚上十点钟就睡的?”杨春的语气里流露出不满,低声响咕了一句,“就顾你自己……”
范丽华觉得自己头大如斗,实在没有力气去揣摸女儿的心思,胡乱敷衍了两句,便回到自己的卧室。丈夫躺在床上看书,见她这时回来,只是抬了抬眼皮,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回来啦”,眼睛又回到自己的书上去了。范丽华觉得累极了,她甚至懒得去洗漱,脱了衣服就上床了。也许是因为酒精的作用,这一夜居然睡得很踏实。第二天一早,范丽华睁开眼,想到今天并没有天崩地裂,她忽然又天真地对那件事抱以幻想,以为那也许真的只是个玩笑罢了。
可等范丽华上班之后,过不多久,她便收到了第二封特快专递。这一次,信封里又多了几张照片,每张都那么触目惊心,每张都像一颗炸弹,简直在瞬间就把范丽华的心理防线击破了。除了照片,仍是一张纸片上电脑打印出的一句话:请于一天内把十万元人民币存入这个账户。接下来是一串冷酷的数宇。这一回,范丽华连一分钟都不敢多耽搁,迅速开车赶到银行,从自己的私人账户里取出整整十万人民币,立刻转入那个账户之中。
十万元哪!范丽华像是被挖去了身上的一块肉似的,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她虽然称得上位高权重,但向来谨慎守法,除了那些大多数领导都能心安理得享用的小外快之外,不敢额外占有任何的国家财产。范丽华的大部分收入,在家里都是透明的。虽然标建国并不掌握家庭的财权,但每一笔存款他都知道。那些钱,范丽华怎么能动?可是现在,一下子就从她身上挖去了十万元,她已经没有多少可动用的资财了,如果事情根本没完,她该怎么去应付呢?
范丽华不得不给高山打了个电话,要求和他见面。让高山意外的是,范丽华提出的见面地点不是在他们那套房子里,而是在外面的一个茶楼。当然高山很快便明白了范丽华的苦衷。见面后,范丽华像是和地下党的同志接头一样,以极低的声音尽可能简洁地告诉了高山那个突发事件,然后目光便像钉子似地盯在高山脸上。
高山的表现和范丽华预想的差不多,虽然脸上强作镇定,但那充满恐慌的眼神说明,这件事对他而言,同样是一个极其可怕的灾祸。
“先别慌,先别慌……”高山努力克制着,安慰范丽华。
他的这种态度虽然并没有什么实际效果,但却令范丽华心头一热,给了她一种莫明其妙的力量。尽管直到半个小时之后,高山也没说出新的内容,但无论如何,他还是表现出了一个男人的强硬姿态。至少他没有当场崩溃,也没有不负责任地怪罪范丽华,甚至没有表示出对他们这段关系的懊悔——这可是很多看似男人的男人们常有的反应啊。为此,范丽华感激高山,她鼓起勇气告诉高山,这件事将由她来全力承担。
“要是闹开了,我就说是我勾引你的。”范丽华神情黯然地说。只是想像这个场面,她心里便有种被扒光了衣服在众人面前游行的痛苦,但她仍是勇敢地这样说了。“这样你就不会太被动……”
高山眉头紧锁,一个劲地摇头:“别说傻话。要承担责任,也是我们男人的事情。”
听了高山这句话,范丽华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忽然之间,她觉得最初将自己引入迷途的那种对高山肉体的迷恋。
一下子发生了改变,不再仅仅是浅薄的肉欲,而是变得纯洁了,高尚了,上升到了情感的层次。这样一来,范丽华身体里某种力量被激发出来,她再次决心,为了高山,她可以牺牲自己。当然,为了保护高山,她更要竭尽自己的全力,支撑到最后一刻才会放弃努力。
和高山的会见毫无实质性的结果。他们当然不敢再去那套房子了。如果那个人能够在他们毫无觉察的情况下,偷拍到那么清晰的照片,当然也能窥探到他们其他的任何举动。
好在房子还有半年的期约,暂时不必去处理。一切等这件事解决之后再说。他们商定,近期以来,他们尽量不要联系了。
因为很难设想那个人是否会无时不刻地跟踪他们。如果有紧急情况,先用电话联系,然后再见机行事。
他们也谈到了钱的问题。在茶楼略显昏暗的光线里,高山只说不能无限制的给钱,因为那完全可能是一个无底洞。
“以我们的能力,怎么可能奢望填满一个无底洞!?”高山脸上的表情像是在质问一个假想出来的敌人。
但如果不给钱,又该怎么办呢?高山没有说,范丽华也没有问,她知道问也是白问。高山的经济状况,以前曾对范丽华提过。他手头只有少得可怜的私房钱,还必须用来支付一些必要的交际费用。甚至连他们租房的房租,都是范丽华从自己的账户里取出钱交给高山,然后再由高山向房东支付的,她还能指望高山提供什么支援呢?
接下来,就是茫然地等待。那个人像是满足了,很多天没有动静。范丽华独自支撑着应付工作生活中的种种局面,在十来大的时间里迅速地削瘦了。后来,丈夫和女儿同时发现了她的异常,两人都发表了各自的观点。
杨建国打量了范丽华几眼,看不出态度地评论:“最近好像瘦了嘛,皱纹全出来了。”
女儿关心的则是母亲的身材,用挑剔的目光看了半天,有点儿羡慕地说:“妈,你是不是吃减肥药啦?一下子变得这么苗条。”
范丽华有苦难言,惟盼那个人真的得到了满足,再也不要来骚扰她的生活,哪怕是眼下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她也情愿默默忍受下去。
可是,正像回应范丽华的内心祈愿,距第一封信寄来之后的两个星期,第三封信又来了。又是另一张照片,一句话的纸片。这次连账户都没有写,想必对范丽华的记忆力颇为放心,相信她不会忘记那一串冰冷的数字。
范丽华只剩下最后的两万元私房钱。她全部存入那个账户,而这并没有达到信上所提的“五万元人民币”的要求。
范丽华清楚,自己的举动其实没什么意义了,但她像是溺水者,狂乱地挥舞着手,试图抓住任何可能够着的东西,哪怕只是一根稻草。在临近崩溃的边缘,她决定做最后的努力,从外界寻找一些帮助,于身败名裂之前,获得一线生机。
于是,范丽华约见了她认为惟一可以信任的好友季宛宁。
季宛宁虽然远比她年轻,但在以前的交往中,表现出了相当成熟的头脑。而且范丽华知道,季宛宁身为报社记者,曾跑过政法口子,可能会有些比较可靠的关系。虽然范丽华绝不想报警,但到了现在,除了这种变通的办法之外,她又能有什么更好的措施呢?
季宛宁在听了范丽华简单的陈述之后,果然基本保持了镇定。而且看得出,她对范丽华的处境颇为同情。这对此时的范丽华来说,多少是一个安慰。后来季宛宁答应尽力帮助范丽华,但是要求范丽华给予她完全的信赖,范丽华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当然,范丽华并没有将所有的细节都告诉季宛宁。不过,她也只是隐瞒了自己最初与高山来往的真实原因,即她对他们从性爱中获得的那种快感的迷恋与需求。范丽华相信,这部分细节和季宛宁的帮忙没有太大关系。除此之外,范丽华的确对季宛宁无所隐瞒。
第五章
那份附有季宛宁电子信箱和寻呼号码的报纸刊出当天,季宛宁打开自己的电子信箱时,就看到了好几封电子邮件。
一个落款“绿野仙踪”的人在邮件里写道:“女人做那种事儿有什么感受?你自己是不是女人啊?难道你自己不知道?这种事儿只能做,没法说。硬要我说,女人做那事儿就是为了哄男人的。”
一封没有落款的邮件里写道:“老实说,我其实对那种事儿没什么兴趣。你看电影上那些女人如痴如醉的样子,还以为那事儿有多好呢,其实那都是弱智导演的安排,来骗观众钱的。我还没结婚,不过已经跟好几个男人有过性关系了,大部分都没什么意思。男人都比较自私,在床上只顾自己的感受,而且还特别要面子,希望他是你经历的男人中最能干的一个。其实对我来说,哪个都差不多。”
一个叫“流连”的人写道:“不客气地说,你们这些做媒体的越来越不像话了。为了提高发行量,真是不择手段!光大化日之下,连这么龌龊的内容也能拿出来讨论,简直是在白日宣淫!你们这么做,把中国五千年的道德传统放到哪儿去了?这样下去,我们的社会还有什么道德规范可言?再不约束自己,你们迟早会出问题的!!!!”(最后一串惊心动魄的叹号,足足有几十个之多,表达了作者痛心疾首的心情。)
一个叫“海上花”的人在邮件里说:“我喜欢和他做爱,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美妙感觉。女人需要男人温存的亲吻和抚摸,而他将这些细节做到了极致。每次做爱时,充足的前戏都会让我控制不住欲望,渴望与他一起达到欲仙欲死的境界。想知道女人做爱的感觉吗?说起来很复杂,其实也很简单。美好的做爱让女人觉得自己被男人爱着,宠着,这让她感到完全的满足。当然,身体上的快感也是真实的,但必须以情感上的满足为前提。对我来说,和爱人做爱就是飘飘欲仙的感觉。”
“水手”在邮件里写道:“嘿嘿,我敢肯定你是个性饥渴的女人。怎么样,让我来帮你解决问题……(接下来的几行字,显而易见都是些没有实质内容的污言秽语,不必污染自己的眼睛了)”
一封没有名字的邮件里说:“全世界的男人不是色鬼就是阳痿!剩下几个全是心理变态!”
一个落款“黑夜杀手”的人只简单地骂了一句:“操你!”
在季宛宁看来,这些邮件里,除了那个“海上花”的话,其他都没有什么价值。当然,那个没有落款的,还有那个叫“流连”的人写来的邮件,也各自代表着另一种观点。季宛宁把这些邮件都打印下来,准备拿给苏阳看。他们已经约好,明天一起带苏阳的儿子去公园玩。
除了准备下星期的专栏稿件,这一天季宛宁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帮着范丽华解决那件事。昨天晚上她们谈过话分手前,范丽华将一个信封匆匆塞给季宛宁,动作之慌忙,可以看出她对信封中物品怀有的厌恶和惧怕。季宛了没有间就知道,里面肯定就是那些让范丽华失魂落魄的照片和敲诈信了。
“千万要小心,别弄丢了。”范丽华再三嘱咐季宛宁,“最好别让任何人看……”说到这儿,迟疑了一下,又改口道,“如果真是非常可靠的朋友,你……你也要让他当着面看,别……别不小心泄露出去。”
范丽华的忧虑,季宛宁完全能够理解。她安慰范丽华道:“放心,范组。我跟你说的那个朋友,为人真的很可靠。另外,我也不会轻易让他看照片的,除非他答应帮着查了,而且查的时候必须用这些照片……就算这样,我也不会让他把照片拿走,只能当着我的面看。你别害怕,明天我就跟他联系,一有消息,马上通知你,好吗?”
听了季宛宁的安慰,范丽华的情绪稍稍好转了一些。她们分手后,季宛宁带着那些照片去了苏阳家。一进门,两人就迷失在对方的身体中了。那天晚上,季宛宁留在了苏阳家,两人几乎整夜未眠。除了没完没了地说话,就是一次又一次做爱。他们的疯狂,让季宛宁和苏阳都感到不可理解。临近凌晨时,他们最后一次离开了对方的身体,筋疲力尽地平躺在床上。
季宛宁觉得自己像一个棉花做的布娃娃,身体软得连一个手指头都快抬不起来了。闭上眼睛,大脑仿佛浩瀚的夜空,点点星辰在微微闪烁。
“我大概快死了。”她轻声说,声音像是在喘息。
苏阳在季宛宁身边长长吐了一口气,一动不动地仰着,说:“我现在就像一条被冲到岸边的鱼,已经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季宛宁不出声地笑,以避免消耗体力:“可是刚才你很骁勇善战哦。”
苏阳的声音里也带着笑意:“现在我真的不行了。”
季宛宁听了苏阳的话,心里涌温柔。她好不容易才翻了个身,将头枕到苏阳的肩头。苏阳伸手抱住她,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他们疲劳而满足地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季宛宁轻声说:“苏阳,你知道今天晚上我被什么事儿耽误了吗?”
“你说和朋友谈事情。”
“嗯。可你大概想像不出是谈什么样的事情。”季宛宁回忆着和范丽华在公园里的交谈,头脑有点地迷糊,“你说,要是你突然看见单位里一个熟悉的女同事,不,如果是一位女上司,平时很端庄、很有威望的,你突然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