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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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风云-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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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盖尔点点头。“我们可以理解。唉,就这样我们都解甲归田了,给园子浇粪。”她打开冰箱,取出基思带来的苹果酒和葡萄酒,对杰弗里说道:“还记得这酒吗?八角九分一瓶。基思,你买这些花了多少钱?” 
  “噢,每瓶大约四块钱吧。” 
  “简直是抢劫。”杰弗里说。他打开苹果酒瓶盖,闻了闻,说道:“可以喝了。”他把酒分倒在三个平底玻璃杯内,盖尔在酒中放上薄荷叶,三人碰了杯。杰弗里说:“为过去的岁月,为星散的青年时代的朋友,为理想和人类干杯。” 
  基思补充道:“也为不用担心原子弹毁灭人类的光明未来干杯。” 
  他们干了手中的酒,放下杯子,夸张地发出咂嘴赞赏的声音,然后大笑。杰弗里对基思说:“确实不错,这酒你还有吗?” 
  “没了,但我知道哪里能买到。” 
  盖尔说:“我有点飘飘欲仙了。”她拿着那瓶葡萄酒,走到餐桌旁坐下。杰弗里把蔬菜盘挪过来,灭了灯,然后在桌上点了两支蜡烛。 
  基思坐下来,为他们斟上酒。他们吃着沙司拌的生菜,基思称赞他们的种菜本领。这种称赞来自一个农家子弟,自然让这对夫妇大为高兴。 
  他们闲聊了一会儿,杰弗里和基思回忆起中学时代的往事,可盖尔说这个话题让她感到无聊,于是他们改聊起在博灵格林州立大学四年级时的事。盖尔找出一壶甜酒,放在桌上。显然,杰弗里负责搅拌锅里的炖菜,时时站起身去司职,而盖尔只管给杯里添酒。 
  基思觉得聚会很愉快,尽管他跟这对主人夫妇除了曾共度一段学校时光外就没有多少共同的东西。即使在学校里,他与又瘦又小的杰弗里·波特也没有多少共同点,但两人在中学里一直相处得很好,也许因为两人学业相近,而且都是十几岁的年龄,对政治、战争或生活都还没有自己的观点。 
  在大学里,一开始把他们维系在一起的是他们的同乡关系,他们在适应新环境方面遇到同样的问题。基思心想,他们确实曾经是好朋友,尽管他后来不愿意承认。 
  当战争使校园变得激进,并分化出派别来时,他们发觉两人在许多问题上都观点相左。像美国历史上的南北战争一样,越南战争及其伴随而来的动乱使兄弟反目,邻居相斗,朋友成仇。回想起来,明智、善良的人应该能够找到共同语言。然而,基思像其他许多人一样,失去了曾经珍视的旧友,却找到了他并不十分想要的新朋。最终,他和杰弗里在学生会办公楼里打起来。杰弗里的打架本领确实不敢恭维,他每坚持站起来一回,基思就把他击倒一回。打完架后,基思走了,而杰弗里是被人抬走的。 
  大约一年半以后,杰弗里从基思的母亲那里得到了基思在越南的地址。基思的母亲很高兴能把儿子的地址给儿子的这位老朋友。杰弗里给基思写了一封信。基思在拆信时以为这是封讲和信,关心基思在前线打仗的情况,他的脑子里也已想好如何友善地答复他。谁知信上说的却是:“基思,今天杀死婴儿了吗?记好你杀死的妇女和儿童的人数。部队会授给你奖章的。”如此等等。 
  基思想起当时他感到被伤害了,但更被激怒了。要是当时杰弗里在身边,他肯定会杀了他。现在回首当年,他们都曾经是多么疯狂。 
  但是,四分之一世纪的时光流逝了,杰弗里已经道了歉,基思也接受了他的歉意;他们都脱胎换骨成了新人,至少希望是这样。 
  想到这里,基思不由得想起他和安妮的事。她进了研究生院,去了欧洲,结婚,生孩子,与另一个男人生活了将近二十年,与这个男人同过了二十个圣诞节、生日、周年纪念,同吃了数千顿早餐和晚餐。现在基思·兰德里与安妮·巴克斯特之间的共同点并不比他与杰弗里之间多。话说回来,他与安妮而不是与杰弗里·波特同居了六年。基思陷入了深思。 
  盖尔对他说:“唷,基思!你看过锅了吗?” 
  “没有……我……” 
  杰弗里站起身,走到炉子旁。“熟了。”他将炖菜舀到三只碗里,小心翼翼地将碗端到餐桌上。盖尔将面包切成片,说道:“自家烘的面包。” 
  他们三个人吃着。面包闻起来就像基思以前用来喂牲口的饲料,但炖菜的味道不错。 
  甜食是自家做的草莓馅饼,也很好吃。但香草茶的味道却让基思联想起亚洲的一些地方;基思只想早点把这些地方忘掉。 
  盖尔对基思说:“杰弗里告诉过你我是市议会议员吗?” 
  “告诉我了。祝贺你!” 
  “我的对手在男厕所里跟同性口交时被抓住了。” 
  基思微微一笑。“口交影响很坏吗?” 
  盖尔补充说:“我自己也跟许多男人口交过,但那不同。” 
  显然大家都喝醉了,但基思对盖尔的这句话还是感到不舒服。 
  盖尔说:“我从来没被人在男厕所抓住过。不过,十一月里我得对付乡村俱乐部里那位谨慎刻板、死不开窍的共和党女人。她最大的失策不过是在劳工节后的凉秋还穿着白裙子。” 
  杰弗里说:“我们许多人聚在一起,设法把这个小城和这个县纠正过来。我们计划恢复闹市区的历史旧貌,吸引游客,招徕新的生意,通过区划的方法阻止商业区的蔓延,让‘美铁’在这儿重新经营客运业务,在州际公路上增设斯潘塞城出口。”杰弗里继续讲着,描述重振斯潘塞城和斯潘塞县的大致计划。 
  基思洗耳恭听,然后评论道:“那你又回到你的推翻美国政府的计划上去了?” 
  杰弗里笑笑,回答说:“着眼全局,但从局部做起。这是九十年代的策略。” 
  “不过,”基思总结道,“这听起来像老派的中西部的‘创建精神’。还记得这个词吗?” 
  “当然记得,”杰弗里说,“但还不止于此。对生态、廉政、健康、卫生,以及其他超出工商业务的有关生活质量的问题,我们也感兴趣。” 
  “很好,我也是。其实,我很同意你们的看法,我以前也曾这样想过。但别以为每个人都有你们这样的眼光。”基思补充说,“伙计们,我周游世界,如果说学到了点什么的话,那就是有什么样的人民,就有什么样的政府和社会。” 
  杰弗里说:“别这么刻薄。在咱们国家,好人还是有力量改变现状的。” 
  “但愿如此吧。” 
  盖尔说:“你们两人快收起这套哲学辩论吧!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县市两级政府已经变得非常慵懒,部分因为腐败,更多的是由于愚蠢。”她看看基思。“事实上,你前女友的丈夫克利夫·巴克斯特先生是引起大多数问题的祸根。” 
  基思没有回答。 
  盖尔继续说:“这个狗娘养的敲诈别人,简直是他妈的埃德加·胡佛①的翻版。这坏蛋给人们设非法档案,包括我在内。这个蠢货曾给我看过他搞的关于我的黑材料,现在我要他把所有这些黑材料交给法庭。” 
   
  ①埃德加·胡佛(1895…1972):美国联邦调查局前局长。 

  基思望着她说:“对这家伙要小心。” 
  他们都沉默了半晌,后来杰弗里说:“他横行霸道,但骨子里却是个欺软怕硬的孬种。” 
  基思答道:“一旦有了武器,孬种也是很危险的。” 
  杰弗里点点头。“这倒也是,但我们不怕。我面对过举着刺刀的武装士兵,基思。” 
  “那你面对的可能是我。一九六八年秋天你在费城吗?” 
  “不在。士兵开火时我们也不在肯特州立大学,但我们有朋友在那里。告诉你,如果我当时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也会待在那里的。” 
  基思点点头。“你很可能会的,但那时与现在不同,那时的事业也高尚一些。别因为违反分区法令赔上老命。” 
  大家又沉默了,喝着杯里的酒。烛火在窗外吹来的微风中跳动着;基思能够闻到外面飘来的野花和忍冬草的混合芳香。 
  盖尔问基思:“你了解他吗?” 
  “谁?” 
  “巴克斯特——胡佛第二。” 
  “不。我在中学时认识他,但用行话来说,不是‘即时情报’。” 
  “不过,”杰弗里说,“我对他印象很深。他变化不大,还是以前那个笨蛋。他家有些钱,但他家的人脑子都不灵,也没有社交能力。巴克斯特家的崽子总是惹麻烦——还记得吗?男孩子横行霸道,女孩子未婚先孕。用小城的土话来说,他们一家是祖上没德。” 
  基思没吱声。很清楚,杰弗里和盖尔不只是在向他抱怨或诉说,而是在说服他加入他们的行列。他看破了他们的这种小伎俩。 
  盖尔说:“他好嫉妒,占有欲强。我指的是他的婚姻。顺便说一句,安妮现在仍然风姿绰约,这使得巴克斯特先生像只鹰一样看着她。据我所知,她守身如玉,可他却不相信。住在他们一条街上的熟人说,他外出时派人时刻监视自己的家。几个星期之前,一天早晨五点左右,他们家里有枪响。他告诉邻居们说,这是一次意外事故。” 
  基思不动声色,只露出他练就的在听到传闻时略表兴趣的怀疑神色。他觉得又像是在欧洲某家咖啡馆从别人的闲谈中了解情况。 
  盖尔继续说:“他是个坏蛋,但城里的人们不得不与他打交道。甚至他的手下人也觉得他心狠手辣。然而,他有时却有种怪诞的魅力。他有老派的作风,对女士脱帽致礼,称妇女为‘夫人’,外表上对神父和教士等人非常尊敬。据说他还会逗婴孩玩,领老妇人过街。”盖尔笑笑,接着又说,“但他也会捏女招待的屁股,逼落难的姑娘脱光衣服。这家伙是个两面三刀的人。”盖尔将壶里剩下的酒倒进了大家的杯子里。 
  基思听着夜鸟和知了的叫声。盖尔所说的对他都已经不是新闻,但真的听人说起来,感觉仍然不一样。他内心深处那种老的道德观念提醒自己,他不该想拆散人家的婚姻和家庭。过去几年里,他曾干过许多也许是不雅的,甚至可以说是放荡无耻的事情。但那是彼时彼地,现在是此时此地。这里是在家门口,兔子不吃窝边草。然而,如果盖尔和杰弗里所说的话可信,看来巴克斯特夫妇并不是琴瑟和谐的。巴克斯特先生是个反社会的精神变态者,而巴克斯特太太需要帮助。也许是吧。 
  杰弗里对他说:“他在职业上像个凶暴的尼安德特人①。他对城里的青少年感到很头痛。是的,许多青少年打扮得奇形怪状,留着披肩长发,或剃光头,在公园里放音乐,成天在外游荡,等等。我们自己有时也会做出些怪诞行为的。但巴克斯特光斥责他们,而不去帮助他们。他的警察局没有负责青少年工作的警官,不对中学生进行课外治安教育。警察局有的只是巡逻车、警察和监狱。这座小城正在死去,而巴克斯特却看不到这一点。他只管法律和秩序,别的一概不管。” 
   
  ①尼安德特人:旧石器时代中期的野蛮人。 

  基思插话说:“维护法律和秩序是他的本职工作。” 
  “不错,”杰弗里表示同意,“但告诉你点别的事——他连法律和秩序也管不好。这里犯罪率还算低,但已开始上升。现在已有人吸毒,不是大麻之类,而是真玩意儿。巴克斯特浑然不知毒品是哪里来的,谁在卖、谁在买。犯罪和罪犯的性质都变了,而巴克斯特还是一成不变。这里,家庭暴力事件正在增长。今年已发生过几起劫车案和两起强奸案。有一伙犯罪集团乘车从托莱多来到这里,对商业银行进行武装抢劫,是州警察把他们抓住的,而不是巴克斯特。州警察局曾派人要对斯潘塞城的警察进行先进的训练,但并非强制性的,所以巴克斯特把他们哄走了。他不想让人知道他和他的盖世太保们是多么无能和腐败。” 
  基思没吭声。他以前心太善了,认为克利夫·巴克斯特也许是个粗暴却能干的警察。他为人卑鄙,但还是个献身维护公共安全的好警长。然而,超市停车场里发生的事和警车驶过他家门口的情况已经提醒他,他面对的是一帮腐败的警察。 
  杰弗里接着说:“巴克斯特将这场小规模的犯罪高潮归咎于毒品,这有一点道理。但他还归咎于学校、父母、电视、电视音乐、电影、音乐、录像厅、黄色杂志等等。好吧,就算他的话也有对的地方,但他没有认识到犯罪与失业、青少年的无聊情绪、缺少机遇、没有刺激之间的关系。” 
  基思说:“杰弗里,美国所有的小城镇何时又有过不同呢?也许我们需要的正是粗暴的警察队伍。循序渐进的方法在大城市里也许管用,但这里不是哥伦布或克利夫兰,我的朋友。我们要解决小城镇的问题,就需要采用小城镇的方式。你们这些人应该正视现实。” 
  盖尔说:“好吧,我们正视现实。我们已不是那群沉迷幻想的理想主义者了。但问题并没有什么不同。”她问他,“你关心这里的问题吗?” 
  基思思索片刻,然后答道:“关心,这是我的家乡。我原以为一切变化不大,可以在这里找到平安和宁静。但现在看来,你们俩是不会让我安享垂钓之乐的。” 
  盖尔微微一笑,又说:“老革命家不会像老战士一样轻易退隐的。他们会寻找一种新的事业。” 
  “这我已看到了。” 
  盖尔继续说:“我们认为巴克斯特也不是无懈可击的。他在职业上出了一些问题,而我们正要利用这些问题。” 
  “也许他也只需要劝告以及敏感性方面的培训。这正是你们这些激进派给予罪犯的,但为什么就不能给予警察呢?” 
  盖尔对基思说:“我知道你在套我们的话,这方面你很擅长,但我也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你知道,或者你不久就会发现,克利夫·巴克斯特在职业上,在心灵上,或在其他方面都已经是不可救药了。上帝呵,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变得越来越神经质,像被鼠夹夹住的老鼠一般。这使他变得更加危险了。” 
  基思点点头,心想:他作为丈夫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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