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岛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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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岛屿-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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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用你一生来记得这座前生的城市。    

     

在河内的时光。一朝一夕。拖延至一生那么绵长而令人惆怅。    

     

住的小旅馆沿街。你从没有这样沉实地在异乡的城市里熟睡。睁开眼睛的时候,透过法式木格子窗,看到天色发白。热带的早晨的天空,有一种亮丽干燥的玫瑰紫。街上很早就有人出现,扫垃圾,卖鲜花和蔬菜,摩托车飞驰,孩子们光着脚疯跑,狗吠……空气中有清凉的树叶和茉莉的气味。    

这样的早晨不是在故乡,不是在上海,也不是在北京。是属于前世。    

在房间的小浴室里洗头发。用手心盛了冷水扑在脸上。然后穿着旧的棉布衬衣,光脚穿一双人字拖鞋,慢慢走下越南家庭旅馆狭窄的回廊,来到庭院。    

庭院里都是热带的花树。他们养大个的短毛的狗。温顺而漂亮的狗。要一份早餐。新鲜的柠檬汁及法式面包。抽烟。阅读河内到处兜售的英文小说盗版书。看逐渐热烈起来的正午的阳光,一点一点地,从树阴的缝隙间转移到手背上。皮肤渗出细密的汗水。    

有笑容羞怯眼神明亮的越南女孩靠近。顶着藤篮兜售清晨刚摘下来的茉莉花。清香洁白的花瓣上留着露珠。也不说话,只是微笑着看你。她的笑容。    

不知道什么样的生活可以叫它为醉生梦死。    

     

每天什么都不做。    

每天都在街区的小巷子里流连。    

看他们的店铺。一条街一条街泛滥着的物质色彩和气息。鞋子,奶粉,衣服,CD,手工艺品,皮革,乐器,丧葬用品,婚纱,寺庙,酒吧,买牛肉米粉的小吃摊……旅行者和当地小摊贩穿行其中。结实苗条的越南女子,戴着椰壳斗笠,挑着扁担,箩筐里装着深紫色烂熟的桑葚。兜售香烟和打火机。还有大叠大叠在胸前堆起来的盗版英文书,大部分是LP的旅行书和有关越南战争的小说。她们的笑容总是如水一样的安静。    

晚上有吊满鱿鱼干的小木车来回走动。用炭火烤,压成薄薄的一片,卷着番茄辣酱吃。卖水果的,提前削皮洗净,堆在玻璃柜子里。菠萝,牛奶果,番石榴,火龙果,芒果……按照顾客的喜好,装进塑料袋里,加上冰块,还会附送一小盒酸甜微辣的调料。    

     

走累了,挑一家小餐厅坐下。有三明治和意大利面。有人在桌子边一边喝冰冻可乐一边看旅行书,选择午后继续行走的路线。临街的大树古老苍翠,浓郁的枝叶遮住了对面的阳台。那埃及蓝的百叶窗敞开着,挂着鸟笼,点着的香还升腾着袅袅的白烟。    

     

黄昏的时候,看到St。 Joseph Cathedral。暮色笼罩了这位于十字路口的陈旧建筑。黑色雕花铸铁栏杆后面,有几个孩子在清凉的空地上游戏。他们光着脚,自由自在地踢毽子,奔跑,尖叫。黑发披肩的漂亮小女孩像一条放肆的小鱼,上窜下跳。凝望她。凝望童年的天堂。    

离开教堂,随便地挑了一条有落日照耀的路。街边是高大的绿树,细碎的叶片在风中飘落如雨。闻到咖啡的浓香,原来经过了Moca Caf帯U馐荓P上推荐过的上好咖啡店。生意这样兴旺的咖啡店。服务生都是年轻而有礼貌的男孩。老板娘坐在收银台边,穿着黑色越南丝衣服的女人,戴银耳环,盘髻,神情坚强。    

临街的落地窗,没有玻璃,木窗都被大大地推开了。有花纹古典的吊顶,水晶吊灯,古朴的木桌子和沉重无比的木椅子。旅人在里面落脚,看报纸,聊天。有欧洲老男人,拿着厚本的小说在阅读。    

要了越南咖啡。端上来的热咖啡浓郁而苦涩。    

     

晚上你又饿。走在小巷子里寻找吃牛肉米粉的小摊。糯滑的米粉,脆薄的牛肉片,加上一盘翠绿的野菜叶子,配一叠柠檬片。摊主是两个越南妇人,随身带着褐色大狗。坐在小凳上围着低矮的木桌子吃。点着蜡烛。用手抚摸狗脖子。它们总是这样的温顺。网吧里坐满写电子邮件的异乡人。他们放音乐。    

走过街角拐口,有一帮欧洲男人穿着短裤坐在小板凳上喝越南茶。茶摊点着织锦灯笼。粉紫,绛红的灯笼。在夜色中闪烁昏暗的光亮。    

 这样的凌晨。两点钟。你听到木拖鞋敲在石板路上的声音。天空中有繁盛的星光。    

     

你要以这样的方式记住它。屏住呼吸,闭上眼睛,侧耳倾听。    

 你要记住的河内。就是这样。


Unit 1 行走,行走照片

照片里最多的就是街道。巷子。旧房子。儿童。花朵。天空。树。还有河流。你也拍摄类似于歌剧院、昂贵酒店之类华丽隆重的建筑,但它们好像是一幅油画,虽然美,但不真实。你喜欢陈旧的残缺的刻满岁月痕迹的街道和房子,喜欢每一个平民大众,街头小贩脸上反映出来的生活,喜欢热带阳光下所有沸腾着的颜色,形态,触感和气味。好像沉浸在一条光影闪烁的喧嚣的大河里。灼热的阳光照射在额头上。大风吹过。一切完美无比。


Unit 1 行走,行走独自醒来

会安有很多裁缝店和灯笼店。临街的小店铺紧紧密密地拥挤在一起,都是陈旧的木结构古建筑。从外向里望,幽暗的小房间里,排满了绮丽光滑的绸缎。各种典雅的花纹和颜色。    

夜色弥漫的时候,河边的酒吧和餐厅就亮起织锦缎灯笼,倒映在黑暗的河流中。 石板路窄窄的。有安静的大狗。孩子们总是快乐的,光着脚在跑步。树上清香的白花落下来,踩上去能够感觉到黏稠丰盛的汁液。    

     

就是在这样的夜晚,你想起他来。想起他曾经对你说过,你们要去一个这样的小镇生活。    

但是当你在这里的时候,他不在你的身边。    

     

买了一双藏蓝的缎子拖鞋。1美元。马上脱下球鞋,光脚穿了上去。脚趾获得了解放,令人快慰。又买了暗红色越南丝上衣,是繁复的牡丹图案。还是穿着沾染一路尘烟的肮脏粗布裤子。把扎着发辫的头发放下来。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头发已经那么长,厚而漆黑,像一把海藻。即将要垂到腰际。    

去河边的餐馆吃那里最有名的一道菜。用芭蕉叶蒸的鱼。    

还有清蒸的鸡肉,蘸上特殊的调料,酸而清凉。有一种当地土产的野菜,是翠绿鲜嫩的叶子,放在舌尖轻嚼,微微带着涩,若抹上柠檬汁,却透出隐约的甘甜。因为太喜欢越南清淡新鲜的食物,所以放纵自己,成为一个不节制的暴食者。    

把盘子里的食物全部吃完。吃得那么认真而酣畅。    

     

你已经很少想起孤独。    

孤独对你来说,是不可说不可承认不可体会的一种存在。它已经不再需要任何暗示或原因。因为它变成了空气。变成血液流动的声音。变成触目所及的时光和回忆。变成了黑暗。    

它不再和关爱、朋友、爱情有什么关系。也不再是一个词语。    

那是一种绝地的处境。    

     

黄昏的时候去看日本桥。会安是一个古旧的小城镇,很容易就能东南西北地走上一圈。Thu Bon River顺着小镇流过。始终是绿的,缓慢的,寂静的。在码头边有几个鬼佬在拍落日。那血红的浑圆的硕大的夕阳,停留在浓绿的椰树林边,衬着河水,渔船和农居的炊烟,如同越南手工刺绣的画屏。    

站在一边点了一枝烟。一个穿着麻布衬衣的法国男人,趴在地上,想绕过电线杆子拍到一个完整的画面。你的相机是自动的,所以那张照片报废了。    

想起有人曾对你说,每年你至少要让自己看到两次日出。海边或者高山顶上。你一直记得他的脸。像煤炭一样低沉而灼热的眼睛。他是一个在路途上认识的男人。    

在华山顶上看过日出。太早起床,山路都还是黑的,树枝上有冰冷的露水滴下来,空气刺骨凛冽,冻得骨头哆嗦。在山路上奔跑。山顶的大岩石上聚集着那么多的人。可是太阳出现的时候,每个人只是劈里啪啦地拍了几张照片,一轰而散。太阳刚出生的时候,是这样的刺眼和紧张。    

随着经历的增加,越来越不喜欢付出代价去做无实质意义的事情。形式已经不需要了。成熟就是不断的抛弃形式去看穿本质。于是心就是这样,走在年龄的前面,老得这样快。与其要牺牲睡眠,顶着冷风,去看一场平淡的日出,更喜欢随性路过的时候,邂逅一场日落,并且独自站着凝望它很久。    

坠落之前的太阳充满了从容,结局已经在眼前,夜色即将来临。夜晚相对于光天化日,更能给你带来愉悦。因为那是可以盛容梦魇的时间。    

每个地方的日落都不一样。在新疆的草原上看过华美的沉醉般的落日。也曾在北京东三环的过街天桥上,看到春天的风沙后面,苍白而狰狞的夕阳。那是让人惊叹的一幕,太直接太恶劣,犹如生活的面目。       

可是在会安,在离北京如此遥远的一个异国小镇里,你看到的是一轮沉静如水的夕阳。它让你无声无息。    

     

一枝烟抽完,兜转身去,去找你的日本桥。    

     

日本桥在暮色深浓中露出优雅的拱形轮廓。它已经有了过百年的历史。廊桥式的造型,是为了在风雨天里给过往的路人暂时遮挡。走上去。古老的石板湿润而苍翠。一寸一寸的幽凉。有人点着香。有念经的声音。有小小的石雕佛像。我们过桥,是为了从此岸到彼岸。    

我们的一生,原就是这样走在一条从此地到彼方的桥上,并没有其他去处。可是依然有很多人洋洋自得,以为能够控制结局。    

想坐下来,看着窗外的暮色夕阳。可是寂寞突然袭击而来,没有让你停留下脚步。    

你很清楚,你很少想起孤独来。能让你有感觉的,现在只是寂寞。比如在一个女人最美好最沉静的时候,她爱的,和爱她的人,不在身边。    

     

会安的小旅馆,走廊里挂着红灯笼。    

那个房间是喜欢的。刷着斑驳粉漆的墙壁,黑色铸铁单人床,垂下雪白的纱幔。卫生间贴黑色瓷砖,有分枝的小壁灯。对。那是一个像在欧洲小镇里的旅馆房间。越南人设计给鬼佬住。房间外面是游泳池。有长而弯曲的走廊。    

在小旅馆的房间里,你洗澡,喝水,打蚊子,看英文小说,失眠,就好像在北京的生活。一如既往。只是你不再写作。你带了一个小本子。是一个黑封面的硬皮小本子,在越南长途的旅行中,用圆珠笔或铅笔在上面写日记。写零落的诗句。画画。惟独不写作。    

你的写作不是那样的。写作需要把自己关在封闭的房间里,对着电脑,白天也拉严窗帘,开着台灯,就这样日日夜夜地写。直到接近死亡的幻觉。写作是一种疾病。    

 你在异乡的小镇会安,深夜里失眠,独自醒来。看到窗外走廊下面的红灯笼。


Unit 1 行走,行走日落

从金边开往吴哥的快船。    

清凉的早上,椰林和村落刚刚从沉睡里清醒过来。 湄公河广阔而平缓,一直延伸到天际。天空有灰红色的厚重云层,夜里刚下过一场雨,空气很湿润。太阳还没有充沛的力量冲破云层,只是在云缝间渗漏出橙色的亮光。       

鬼佬们把行李放在船舱里,然后纷纷爬上船顶的甲板,准备日光浴。中午的太阳会灼烈起来,他们像烤面包一样,把身体均匀地烤成小麦色。船突突突地开动,越来越快,猛烈的风扑面而来。河岸上有大树,树下的孩子,跳跃着举起手挥舞,看得清楚他们脸上天真的笑容。也许他们一辈子都走不出自己的土地,这些来自另外世界的来客给他们日复一日的生活,带来了新鲜的感受。船上的人也挥手回应。    

船又经过一片河流之中的平原。大群的白色飞鸟低低地盘旋,然后掠过田野,飞向天边。    

      

在金边,你住在Narin Guest Hotel。    

这个城市里已经很难找到这样干净的小旅店。一楼有小厨房,电视里播放泰国精美的广告。二楼是一个大露台,放着宽宽的木头桌子和高背的木头椅子,可以在这里喝酒,吃饭,乘凉。厨娘会做好吃的咖喱鸡蔬菜饭,用酸奶和香蕉,调出清凉醇浓的饮料,嚼在唇齿间,都是小冰粒,发出干脆的声响。    

客房的木床,厚而结实,枕头套是用动物图案的棉布做的,缝着荷叶花边。好像是儿童的睡房。    

鬼佬们光着脚在木楼梯上走,店里养着很多狗,最小的才两三个月,悄悄地靠近人,趴在旁边津津有味地舔着女孩的脚趾。门外就是恶劣的沙石路。金边的很多街道都是这种高低不平的极其粗糙的沙石路,摩托车开在上面,飞沙走石,不停颠簸。在曾经的时光里,这个城市被暴力,战争,屠杀轮番血洗。它的痊愈需要时间。而男人们已经有了一张坚硬忍耐的脸。那种捂着伤口般的坚持。看过鲜血的人们,记得了血的气味。虽然他们只是沉默。    

        

半夜睡不着,你光着脚走到露台上抽烟。那里还有人在。一群法国男人围着桌子在讨论旅行的路线。有一个台湾男孩,独自坐在角落里安静地读小说。月光很皎洁,洒在露台上像倾倒的河水。巨大的风扇缓慢地转动着。楼下的电线杆下,摩托车仔聚在一起聊天。    

你想起越南。同样都是经历了战争和被殖民的国家,越南柔和沉着。而金边是盛容着悲情的城市,似乎永远无法复原的茫茫无着。而且,它这样的硬。    

     

在“在赤柬博物馆”里,被作为象征性图片的,是一个坐在刑具上的妇女照片。即将刺穿脑壳的铁针顶在后脑,死亡已经逼近。而怀里的幼儿在安睡。她面容上的那种沉静。深入骨髓。丧失了所有的恐惧和悲哀。不。只有当我们对生有强烈的渴求时,才会有恐惧。只有当我们回味着快乐的去而不返时,才会悲哀。而在屠杀中,很多亲人、孩子、无辜的人都死了。世界已经堕入黑暗的地狱。生,是这样脆薄的一张纸,放在眼前轻轻地撕裂。只有绝望。    

     

你并不想在这个城市里久留。在河岸边,你看到一个时髦的服饰店,装饰犹如巴黎街头的店铺,只售卖绸缎和纱罗制作的衣服。一根普通的玉石项链,标价是110块美元。摩托车仔告诉你,这是一个使馆夫人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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