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忘我地掌声中,大唐和新罗都是胜利者,双方球员互相拥抱,向球迷致敬。接着,大家手拉着手,安详,平静地席地而坐,从容不迫地等待最后的时刻。
再然后,是必然要发生的事了,十五万把马刀高高地举起,刀尖闪耀着夕阳血色的余晖,十万颗人头落地,血流成河,铁蹄践踏着人们破碎的肉体,分裂的四肢。一切都被血染红了,只剩下一只皮球,飘荡在血液的海洋上。然后是一场大抢劫,不计其数的金银财宝成为了安禄山进军长安的军需品。入夜,一场熊熊大火把我们的城市彻底化为灰烬,这是真正的鸡犬不留,所有的生命都消失了。
而我们伟大的天宝大球场,则被埋入地底,沉睡了千余年。
当新一天的阳光穿透了巨大的晨雾抵达吴名的脸庞,他仿佛刚从另一个世界回来,也许他本该就是活在另一个世界。
他问钱锋:“你梦到了什么?”
“比赛结束了,”钱锋好象还没从梦中醒来,“我踢进了一个最伟大的入球。你梦见了什么?”
“不,我什么都没有梦见。”
我们的城市依然处于不安之中,但更让人担心的是我们的市长失踪了,连同他的表弟方总。最后我们是这样猜测的:
我们雄才大略的市长和他年轻有为的表弟在这几年所进行的房地产开发的资金其实全是从银行及上级政府借来的,盛世公司原来根本就身无分文,全靠市长以市政府的名义进行担保。于是他们与一个来历不明的香港老板合作,炒卖地皮,招商引资,暗中通过种种非法的手段敛取了大量钱财。他们在背地里过着酒池肉林,声色犬马的生活,象这样的别墅就有十几个,他们也早已办好了出国的护照和签证。上个月,那个香港老板突然失踪了,连同他们明帐户与黑帐户上的几个亿也被全部提走。所有的项目都失去了资金,就好象人失去了血液,停工也就在所难免了。但银行不管这些,市长与他的表弟根本就还不出,他们束手无策,而省纪委与省检察院已开始调查他们的问题。于是,他们潜逃了,同样带着几千万赃款,踏上了出国的班机。也许现在他们正在泰国或马来西亚,开始享受热带的阳光与海滩。
本报讯: 本市新任市长已于昨天到任,在本市各界人士参加的座谈会上,市长表示了竭尽全力使我市走出困境的决心,并透露了一整套方案
我们的城市此刻归于了沉寂,但也难保在哪一天突然兴奋起来,也许要很久,也许就是明天。吴名在度过这个不眠的夏天之后,意外地留了下来。而钱锋则背上了他的球,到南方去寻觅他的梦了。
唯一继续下来的是巨大的古代遗址,但是人们似乎已经很快地遗忘了它,没人相信钱锋的话。在一份匆忙完成的报告中,写下了上限六世纪,下限十世纪,用途及骸骨原因不明的字样。它现在孤独地躺在城市的中央,在低矮的围墙环绕中,虽然明明是空无一人,但一抹血色的夕阳却照射出了一群隐隐约约的人影,铺展在地面,那些影子飞快地奔跑着,快乐地互相追逐,最后,其中的一个提起了大腿,弹出小腿,一个球形的黑影掠过了天空。突然之间,响彻云霄的掌声从空荡荡的四周传来,而我们的城市,却没有一个人听到。
杀人墙
来自遥远的北国的寒风越过长江的江面,向古老的南京袭来,刀一般的北风刮过路上行人们的脸颊,所有的人都行色匆匆地走过。罗周站在寒风里,风吹乱了他的头发,面向着北风,他的眼睛被迫微微地眯起,看着这座六朝古都的远方。他真希望能够下一场雪,一场久违了的雪,有雪才是真正的冬天,尽管他明白,冬天象征着死亡。
南京的冬天,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湿气,谁都说不清这股湿气是从哪里来的,这气息渗入了罗周的身体,渗入了每座建筑物,每一棵树,每一棵草。罗周觉得,这湿气来自于地下。他打了几个哆嗦,终于离开了风口,向厂子里走去。
这是一家看上去非常老旧的工厂,就象现在中国大多数的国有企业一样,不断地在困境中挣扎着。现在罗周明白,这家工厂的命运已经到头了,厂里已经拖欠了几个月的工资,欠了一屁股帐的厂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厂子已经宣布破产了,这块地已经被卖掉了,再用不了几天,这家厂就要被推土机夷为平地。诺大的厂区里没有多少人,到处都是一片死气沉沉的,这样的寂静让罗周有些怅然若失。忽然,一阵刺耳的救护车的声音响起,罗周看到一辆救护车开进了厂区,发生了什么事?他快步地跟在救护车后面,跑了不多远,车子停了下来,几个白大褂的男人从车上走下来,他们奔进了一栋破旧的小楼。罗周停在楼前,他知道这栋楼里没有人,只有一间供晚上值夜班的人休息的值班室。
很快,几个穿白大褂的男人从楼里出来了,他们几个人合力架着老李往外拖。而老李的嘴里高声地叫着:“杀人了杀人了鬼在杀人杀人”
老李尖利的声音划破了寂静的厂区,这声音是如此刺耳,让罗周听着心里一阵狂跳。这是怎么回事?老李平时是一个非常和善的人,性格内向且温和,话也不多,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失态过。老李就象发疯了一样,在几个强壮的男人的手中不断地挣扎着,他的眼睛通红,脖子梗直着,头发几乎都竖直了起来,两手两脚乱蹬乱踢着。
可以看到旁边几个男人的脸上已经有了好几块刚刚出现的伤痕和血迹,他们显然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制服了瘦小的老李的。
“他怎么了?”当他们走过罗周的身边的时候,罗周不解地问着。
“你们厂报案,这里有人发了神经病,果然发得不轻,哎呦”穿白大褂的男人又被老李踹了一脚。
老李看到了罗周,他的眼睛瞪大了对着罗周说:“他们在杀人鬼在杀人…
…”
但是,老李立刻就说不出话了,他的嗓子似乎已经喊哑了,尽管他依旧在挣扎着。
穿白大褂的把他拖到了救护车上,然后,发动了车子,扬长而去,这个时候罗周才注意到了救护车上印着的单位名称精神病医院。
罗周总是觉得今天早上有些奇怪,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特殊的气息,他猛地摇摇头,耳边却仿佛依然充满了老李的话,鬼在杀人?也许老李真的疯了。忽然,他见到了老张匆忙地走来,罗周向他打听老李的情况。老张说:“精神病院的人,就是我打电话把他们请来的。昨天晚上,老李值夜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今天早上就变得疯疯颠颠的。我见到他的时候,他紧紧地抓着我,对我说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话。”
“他说什么?”
“我听不明白,好象是在说杀人,听起来挺可怕的,他说他在值班室后面的那堵墙下面看到了鬼,鬼在杀人。真是荒诞不经,他简直是疯了,哎,他这个人也挺可怜的,苦了一辈子,最后进了精神病院了。”老张说着说着,表情还有些惊恐。
“是啊。”
“不过”老张也是老职工了,已经在这里工作了三十几年,他忽然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
“过去,这里也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有的人在值夜班以后,就莫名其妙地疯了,疯了的人,都说自己看到了鬼,或者是看到非常可怕的场面。曾经有人来调查过,但没有任何结果。”老张压低了声音说。
“你是说闹鬼?”
“谁知道呢,就当我没说,我先走了。”老张不敢多呆,他匆忙地离开了这里。
罗周看着老张远去的背影,仔细地想着他的话,想着想着,不禁有些毛骨悚然起来。他从来不相信这世界上是有鬼魂的,但老李确实疯了,他看到了什么?小楼前空空荡荡的,罗周的影子在冬天的日头下消长着,那影子在地面上延伸,随着他的走动而摇晃着,如同一个黑色的幽灵。他离开了这里,转到了小楼的后面,在楼的后面,他见到了那堵黑色的围墙。
在冬日的阳光下,那堵黑色的墙静静地矗立着,墙面稳重而厚实,看上去又高又大,象一座黑色的山崖,。那堵墙很长,至少有五十多米,在墙两端的尽头,则是通常所能见到的那种表面砌着白色水泥的砖墙,与眼前这堵黑色的墙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和对比。罗周静静地看着这堵墙,墙脚下是一片开阔地,看起来至少能容纳几百人,地上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白地,寸草不生,如同一片没有生命的荒原。他看着这堵墙,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瞬间,这堵墙给他的视觉的冲击让他难以忍受,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只能后退了几步。
风继续吹。罗周忽然产生一种感觉,他觉得眼前这堵黑墙会忽然倒下来,向他压来,把他压成一堆肉浆。他明知那只是他的幻觉而已,但这感觉却很真实,这让他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和老李一样发疯?他不象再看了,他一阵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堵有着什么魔力的墙依旧牢牢地立在他眼前。黑色的墙面很光滑,象一张沉默的脸,似乎在向他诉说着什么。不,罗周摇了摇头,他闭起了眼睛,迅速地转身离开了这里。
刚走了几步,他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人站在小楼边,也在观察着那堵墙。
罗周仔细地看着他,那张脸很陌生,罗周在脑海里努力地搜索着,他终于想了起来,一个月前,一些日本人坐在黑色的丰田轿车里来到了这家厂。他们参观了整个工厂,还特地来到这里来看了看,这让许多人感到费解,日本人为什么会对这鬼地方感兴趣?
还是罗周陪同着日本人转了好几天,虽然这些日本人对中国人确实非常礼貌和客气,可罗周还是天然地不想和他们多接近。此刻,眼前的这个人,就是那些日本人的其中之一。
当罗周走过他身边的时候,那人立刻对罗周笑了笑,微微地鞠了一个躬,嘴角掠过一丝奇怪的东西。罗周停了下来,在凛冽的北风里,他的目光一下子变得锐利了起来,两个人的眼睛对视着,似乎在进行着某种对峙。最后,日本人却步了,他后退了几步,在他的身后,停着一辆日产面包车,车门打开了,里面似乎有好几个日本人,他上了车,然后车子开动了。
那个日本人上车前最后看他的一眼让罗周有些困惑。他们到这里来干什么?这个厂对他们来说毫无用处,反而是一个负担,但他们却斥巨资买下了这块地和所有的厂房,但直到现在,也没有人知道日本人买下这块地到底派什么用处。也许全世界的人都疯了,罗周暗暗地咒骂了一句。
厂区里一片萧条,罗周晃悠了一整天,渐渐地,天色暗了,北风更加肆虐地呼啸而过。他没有回家,因为今天是他值夜班。草草吃过晚饭以后,罗周走进了小楼里的值班室,昨天晚上,老李就在这间房间里过的夜,而第二天一早,老李就被送进了精神病院。罗周想着这些,心里忽然一阵莫名其妙地颤抖,他并不是一个胆小的人,但他的耳边却时常响起老李的疯言疯语,整整一天,这奇怪的声音一直纠缠着他。罗周坐在值班室里,看着值班室窗外的夜色,此刻已经一片黑暗了,天空中既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呼啸着的风。他看着窗外,脑子里忽然不由自主地冒出了一句话
月黑风高杀人夜。
罗周再也不愿意想了,他宁可相信老李的发疯就是因为胡思乱想导致的,其实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全是来自于人自身的臆想。通常,人总是被自己吓死的,喜欢看斯蒂芬。金小说的罗周这样对自己说。他用自己带来的被子裹着身体,躺在了值班室的床上,还好,房间里有暖气,他并不觉得冷。
关灯之后,房间里陷入了黑暗中,黑得就象是坟墓。罗周闭上眼睛,忽然觉得自己不是躺在床上,而是躺在棺材里。过了很久,他一直都睡着,他总是觉得窗外有什么声音,那也许是风吹动了窗外的顶蓬。那声音就象是在敲一面战鼓,虽然沉闷,但却传得很远,尤其借着风势。
在窗外呼啸的风声里,罗周一直难以入眠,他的耳边忽然又响起了老李的声音:
“他们在杀人鬼在杀人”
“不。”罗周无法控制住自己了,他大叫了一声,坐了起来。睁开眼睛,窗外依旧黑蒙蒙地一片,耳边是北风的声音,他忽然发觉自己的后背已经沁出了一些汗珠。
他再也睡不下去了,他掀掉了被子,穿上外衣,走出了值班室。
现在去哪里?罗周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只是再也无法在值班室里呆下去了,他的脚步在空旷的走廊里响起,不断地传出奇怪的回声。走廊里没有灯,他就象是一个瞎子一样摸索着走到了小楼的门口,他走到了楼外。
风,来自北国的风瞬间吹乱了他的头发,他的身体在风中瑟瑟发抖,似乎随时都会被大风卷走。他本可以走出厂区,到马路上转转,那边应该还有一些人影,可以打发时光。可是他没有,他向另一个方向走去,他转向了小楼的后面,尽管他知道,在小楼的后面,有一堵黑色的墙。
去那儿干嘛?他有些莫名其妙,虽然他告诫着自己不要去那地方,但好象脚已经不再长在自己身上,自动地向那里走去。罗周竖起了衣领,在寒风里不断地哈着热气,搓着双手的手掌。
转过一个弯,忽然,他看到了一片光亮,这让他一直在黑暗中观察四周的眼睛有些难以适应。他眯起了眼睛,用双手揉着,过了片刻之后才看清楚了。
在那片白色的灯光里,罗周终于看到了鬼
鬼,就在那堵黑色的大墙下。
此刻,在这寒冷彻骨的黑夜里,这道白色的光线照耀着这片空地,而眼前这堵黑色的墙几乎已经被光线照成了白色。在这堵大墙之下,罗周看到了鬼影,不是一个,而是许多个鬼影,不,也许是人,可他又实在分不清那到底是人还是鬼。
罗周的浑身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