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训练的玄宗,只怕演技上是要稍逊同样没经过训练、却自学成才的太宗。总之,真也好假也好,玄宗这么一哭,倒省去争论的不少麻烦。
一路之上,却也没有什么障碍,只是在剑阁那里的夜晚,天下着雨,淋着檐下的铃儿,雨声中夹着铃声,或许还有杜鹃“不如归去”的凄凉歌声,令人闻之恻然。于是玄宗想起了贵妃,想起了以前的快乐生活,又想到现下的凄凉,悲从中来,做成一曲雨霖铃。后来著名的词牌《雨霖铃》即由此而来,还有一段京韵大鼓《剑阁闻铃》,说的便是这件事。
传说玄宗当时仔细的听铃声,竟然听出来铃儿唱的歌词是:三郎郎当。一笑。不过却是很恰当的,如果玄宗后期能够像前期一样励精图治,就不会听到铃儿的讽喻了。但是,人都是有局限的,玄宗也不例外。柏杨先生说李隆基是个“人渣”,原因是安史之乱使唐朝一下子从天跌到了地,而且人口锐减。虽然不同意这么刻薄的评价玄宗,但他后期的昏聩确实是一件至少令我们表示遗憾的事。如果说开元盛世达到了顶峰而盛极必衰的话,那么按正常规律也应该是逐渐下滑,比如汉朝在汉武帝时就经历了由盛转衰的转折期。而李隆基开元与天宝的函数却是不可导的,可以算是阶跃函数了。数学上的一个理想模型在现实中找到了一个实例,这既是数学的幸事,也是唐朝的不幸。而这个不幸,不能不说与玄宗的个人因素有关。唐朝总是会衰落下去,总要有一个皇帝来承受导致衰败的指责,不巧让玄宗赶上了。但他个人为此做出的“努力”却是不可磨灭的,无疑是雪上加霜,李林甫、杨国忠不管真心假心,都曾提过安禄山要造反,但玄宗就是不听,看来真的是“天意”?
四
太子李亨,虽然留了下来,却有点不知所措,倒是广平王问了一声:“天这么晚了,不能总在这里耗时间,咱们去哪呢?”敢情大伙全没主意。好在有建宁王在这个时候的提议:
殿下昔尝为朔方节度大使,将吏岁时致启,略识其姓名。今河西、陇右之众皆败降贼,父兄子弟多在贼中,或生异图。朔方道近,士马全盛,裴冕衣冠名族,必无贰心。贼入长安方虏掠,未暇徇地,乘此速往就之,徐图大举,此上策也。
对照前面的话,可以看出来,建宁王确实是个很有才干的人,而不是只凭着史书中几句玄虚的“贤”、“德”,或者说,史书“贤”、“德”的称赞是有根据的。唐立国以来从宫廷中长大的皇子皇孙们,很少有这样的水平,这样的见识。建宁的贤德以后还要再说,暂时放一放。
建宁王之所以提议到朔方,原因是李亨在未当太子之时,曾任朔方节度大使,尽管他没有实际上任,但朔方绝对可以说是他的老根据地。而前面玄宗也曾提到让李亨去朔方,“吾抚之素厚,汝必得其用”,表面上看,是说玄宗待朔方不薄,然而焉知玄宗这话中说的不是李亨?
有人认为李亨在做太子时的势力,其实是很大的。当然,作为太子,自会有自己的一番势力,但是李亨的势力到底有多大呢?
前面曾提到过,李亨是唐代一个过得挺不舒心的太子,但无论是李林甫还是杨国忠,都未能从根本上撼动他的地位。这绝对和李亨的恭谨有莫大的联系。要知道,这份恭谨是从当太子那天起就开始了的。当时,将册立太子时,仪注中有中严、外办(皇帝出入的礼仪)及绛纱袍,李亨觉得“与皇帝同称,表请易之”。由此可见一二。
李林甫当初劝玄宗立寿王瑁,但玄宗却想立李亨,于是犹豫不决。这时起作用的人是高力士,他说了一句“大家何必如此虚劳圣心,但推年长者而立,谁敢复争?”引得玄宗连连说:“汝言是也!”困扰了他一年多的事,就这么决定下来了。
李林甫当然会害怕,于是几次想把太子拉下水。
第三部分唐明皇幸蜀闻铃处(2)
第一次是天宝元年,借打击韦坚来攻击太子。韦坚是太子妃的哥哥,如果他出事的话,是很可能牵连李亨的。可以想像得出来,李亨本来就想脱身,再加上韦兰、韦芝又引太子之言为自己的哥哥辩解,吓得李亨赶紧拿出“夫妻好比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劲头来,提出与太子妃离婚。第二次则是从王忠嗣下手,让洛阳别驾魏林告状,说王忠嗣曾自言是从小在宫中长大的,与忠王(李亨未当太子时就是忠王)交情很深,“欲拥兵以尊奉太子”。随后王忠嗣便被和逮捕岳飞一样的方法抓入了狱中,定为死罪。这次事件可以说的确是非常严重的,历来皇帝忌讳的就是太子诸王与大臣们结交,尤其是手握兵权的大臣。李林甫从这件事上下手,可谓抓住要点了。不过李林甫不该同意把哥舒翰也召入长安,哥舒翰的求情起了很大的作用,当时他得知王忠嗣被定为死罪,极力求情,言与泪俱。同时,玄宗身边的张垍、高力士也一直为太子说好话,总之,一方面太子自身仁孝谨静,二来又有这么多人求情,所以李林甫白忙了半天,最终做的全是无用功。
李林甫这般阴鸷的人都未能把太子赶下来,杨国忠就更别提了。倒是他一上台,使得朝廷上下全都松了一口气,原来在李林甫当政时,人们都是很谨慎的,而杨国忠就比较“温和”了。拿我比较熟悉的王维来说,在李林甫当政时他是谨小慎微,有时不得不硬着头皮唱和一下李林甫那实在不怎么高明的诗歌,而杨国忠上台之后,便悠哉游哉地到辋川大游而特游起来。另外,令人感觉好笑的是,杨国忠刚当宰相时,“以天下为己任”,颇有些滑稽,而在“天下”之前,实在应该有个“祸”字。总之,杨国忠很怕太子,太子也怕杨国忠,但毕竟没弄出什么事来。《旧唐书》上写杨国忠是因为“惧上英武”,很有趣,不禁想到另一件事,就是李渊曾有一次攻打突厥,史书记载突厥人说:“唐公相貌有异,举止不凡,智勇过人,天所与者。前来马邑,我等已大畏之,今在太原,何可当也。且我辈无故远来,他又不与我战,开门待我,我不能入,久而不去,天必瞋我。我以唐公为人,复得天意,出兵要我,尽死不疑。不如早去,无往取死。”就是说李渊非常非常厉害,我们不如早点回去,不要去送死。这可真是有意思啊……
至于玄宗身边的张垍、高力士这么肯帮太子的忙,则大有可讨论之处。
关于高力士,后面还会再提到他,先说说他一再地帮李亨的忙,说明他的立场与李、杨二人并不相同,算是玄宗身边的一个独立的亲贵。很难想像,没有他的周旋,事情会怎样。那么,高力士有这么重要的地位,李亨对他也是另眼相看,甚至喊他“二哥”——其实他真正的二哥是被杀的先太子李瑛,而每次叫二哥时大概都会触发李亨的那根掌管恐惧的神经线,从而更坚定了拉拢高力士的决心。事实证明,李亨的确很会做人,十几年来没有得罪过谁。不能不说,玄宗其实也是受到李瑛事件的影响,毕竟他年纪大了,经不起再三地更换太子,所以如果再兴废立,必会格外留神。
张垍、张均兄弟帮助太子就是“历史问题”了,这和他们的父亲张说有关。日后张垍兄弟陷贼,玄宗回来之后是想杀掉他们两人的,但肃宗极力求情,原因就是张说曾对他有过救命之恩。何谓救命之恩呢?说来话长,找这件事花费了很多功夫。最初是从一本小说上看到的,只是小说不能尽信,而从通鉴、新旧唐书中张说、肃宗的相关篇章都没找到直接证据,为之郁闷良久。最后竟是在后妃传里肃宗的母亲那找到了这件事的记载,记载如下:
玄宗元献皇后杨氏,弘农华阴人。曾祖士达,为隋纳言。天授中,以则天母族,追封士达为郑王,赠太尉。父知庆,左千牛将军,赠太尉、郑国公。后景云元年八月选入太子宫。时太平公主用事,尤忌东宫。宫中左右持两端,而潜附太平者,必阴伺察,事虽纤芥,皆闻于上,太子心不自安。后时方娠,太子密谓张说曰:“用事者不欲吾多息胤,恐祸及此妇人,其如之何?”密令说怀去胎药而入。太子于曲室躬自煮药,醺然似寐,梦神人覆鼎。既寤如梦,如是者三。太子异之,告说。说曰:“天命也,无宜他虑。”既而太平诛,后果生肃宗。
这件事无疑有些神化,怎么三碗汤药全未熬成呢?其实这也没什么奇怪,毕竟玄宗也是从宫中长大的,笨手笨脚把药煮坏了也说不定。总之,就是“命中注定”,玄宗肯定是得要这个儿子了(后来玄宗一个心眼要立李亨估计也和这件事有关),而劝阻玄宗的张说的确于肃宗是有大功劳的。后来,张说又多次称赞李亨,说他很像唐太宗(说实话,对于这个我觉得倒没什么,看看今天留下来的唐代皇帝的画像,基本上长的都是一个模样,如果相似的话实在是很正常,抑或是那时的画像和流传下来的不一样?)。父亲的言行肯定会影响儿子,张垍兄弟也成为李亨的有力支持者。
另外,还有人怀疑哥舒翰也是太子一党。其实哥舒翰本人并没有很明显的倾向性,如果硬是要证明他是支持李亨的,无疑也说得过去。比如哥舒翰帮助过王忠嗣,又和太子的对头安禄山、杨国忠都不和,或者还可以猜测,安史之乱中起用在家养病的哥舒翰其实是因为太子的缘故,等等。但是这就犯了先有观点后找论据的大错误。我觉得还是认为哥舒翰没有明显的倾向性更好。
总之,目标既然定了下来,就只好这么办了。于是,李亨一行人也出发了,目标便是朔方。
第三部分唐明皇幸蜀闻铃处(3)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李亨比较的倒霉,在路上遇到了潼关败下来的唐军兵将,双方居然打了起来,死伤甚众。打完了才知道,原来是自己人。
李亨虽然不至于捶胸顿足的大呼“郁闷”,但肯定心里很生气。不过,那时似乎常会发生误打自家人的事情,比如前面哥舒翰的惨败,就是因为自我消耗乱成一团。不过哥舒翰那次失败大伙互相认错是有原因的。那么是什么原因呢?
如果放到今天,我们可以用“扬沙”或者“沙尘暴”来形容当时的天气,但那时候的人们肯定不晓得这两个词。推测一下的话,当时是由于风沙太大的缘故以至于人们互相认错,那么这个程度是不小的,超越了“扬沙”,可以算作“沙尘暴”了。在同时期,唐书上还记载了一件事,“上初发平凉,有彩云浮空,白鹤前引,出军之后,有黄龙自上所憩屋腾空而去。上行至丰宁南,见黄河天堑之固,欲整军北渡,以保丰宁,忽大风飞沙,跬步之间,不辨人物,及回军趋灵武,风沙顿止,天地廓清。”有人认为这是欲盖弥彰,是史家为了证明李亨是被迫去灵武而杜撰出来的。我觉得并非如此,虽然尽信书不如无书,但史书毕竟大部分是可信的。无论如何,写史的人不可能到处随意乱编,我们也不必如此过敏。对于这件事情的记载,当然什么黄龙之类的是故弄玄虚,但要说大风飞沙,则是非常有可能的。前面哥舒翰遇到的风沙,还有后来安史之乱中某场战斗也是因为风沙的缘故,又重蹈了哥舒翰失败的覆辙。由此可见,此时的陇西一带,已经有了现在黄土高原的雏形,也就是说当时的生态环境已经开始逐步破坏。只是我们不能苛责古人能够懂得环保,或者再来个可持续发展战略,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于是,风沙很凑巧地阻止了李亨前往其他地方,成为了回趋灵武的吉兆。
至于李亨遇到的这次将自己人误认作是叛军的事件,则没有风沙来打扰,是真的认错,可见当时双方都已成惊弓之鸟。
事实上,在李亨去灵武的一路上,并不太平,除却这次稍大一点的仗,其他大大小小也打好多次。在这一路上,有两个人值得我们注意。一位便是前面屡次提到的建宁王李倓,一位则是日后的张皇后,这时还是太子身边的张良娣。
先说张良娣吧。史载当时“每太子次舍宿止,良娣必居其前”,太子不解,还以为她要帮他御敌,就说:“捍御非妇人之事,何以居前?”这就是男女逻辑的不同了,李亨是这样以为的,而张良娣事实上没有想到要怎么御敌,她的办法是一旦李亨有危险了,她就挺身而出。如果当时真的有这种情况发生,我们不知道她会不会真的这么做,但她有这个意思就已经很难得了。后来到了灵武,“产子,三日起,缝战士衣”,李亨有些心疼她,劝她歇歇,张良娣则说这不是让她自养的时候,“一切要以国家利益为重”。可以说如果单凭此时张良娣的所作所为,你绝不会想到她以后会是什么样子。这不禁让人想到白居易的一首诗的后四句:“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假使当年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人的死固有鸿毛泰山的区别,但有时候则也有时机的问题。比如昭明太子萧统死的就是时候,如果他要是当了皇帝,只怕比萧绎他们强不到哪里去,而元帝则只留下“破国烧书”的黑色笑话。
而对于建宁王来讲,从马嵬坡到灵武的一路上,是最能表现他才华的机会,但也可以算是最后的机会了。史书关于这次路途中建宁王的作为的记载也不过寥寥几行:
建宁王倓,性英果,有才略,从上自马嵬北行,兵众寡弱,屡逢寇盗。倓自选骁勇,居上前后,血战以卫上。
这时给李亨充当先锋的便是建宁王李倓。虽然这里没有直接写他武功如何,但敢于血战御敌的话,自是不差。凭经验我们知道在皇宫里长大的龙子龙孙们,往往文才更胜武功(当然也是相对而言),而李倓能够把武功练好,实属不易。再加上建宁王也很仁孝,“上或过时求食,倓悲泣不自胜”,所以“军中皆属目向之”。前面建宁王几次提出应对之策,而且又表现出军事上的一些才能,堪称文武双全,于是不禁令人遐想——建宁王以后会不会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