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目空一切地举着火炬指向我们,对嗡嗡盘旋于她耳畔的两架直升飞机毫不在意。在远方,韦拉扎诺大桥优美的曲线横跨于地平线上,成了十余艘驶往大西洋的船只的汇聚点。
“在其他任何地方,在风景如此美丽的餐馆用餐,你都得付几百个美元,”劳埃德说着,向我走了过来。
我真傻,一时竟未意识到这景色是有金钱价值的。
卡什在劳埃德身后,他旁边是个约莫35岁,架着一副深度眼镜的矮个子秃头男子。
看见卡什使我感到恶心。我为自己曾被他那性情温和,亲切友善的假象所欺骗感到十分恼火。但是,我必须像往常一样与他寒暄交谈,忘却他对德琼公司的所作所为,忘掉他可能对戴比干的事。
“你好,保罗。怎么样?”他声若洪钟地说道,一边伸出手来。
我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握住了伸过来的手。我立即振作起来答道:“噢,我很好。你这儿的同事们非常友好,领我转了转。”
“好,好,”卡什说。“来,你今天上午已经见过劳埃德了,但是,我想你还没有见过我的老朋友迪克·韦杰尔。”
那个矮个子秃头男人用力握了握我的手,朝我不自然地假假一笑。“幸会,幸会,”他说。“卡什的客户都是我的朋友。”
“好了,我们干吗不坐下来?”劳埃德说。“你想喝点什么,保罗?冰冻茶?”
我忘了在华尔街各投资银行用午餐是绝对禁酒的,我发觉难以适应美国人午餐时喝冷茶的习惯,不过,我想他们会觉得英国人喝温啤酒的习惯也让人难以理解,我想我应该入乡随俗,把自己看作他们中的一员。“冰冻茶很好,谢谢,”我说。
好一阵子,大家的话题都囿于这种场合下的那些老生常谈,不外乎于英国的天气,现在哪家航空公司最好,市场如何冷清,赚钱如何不易等等。
我环顾餐厅四周,看了看其他就餐者,他们的举动与周围摄人魂魄的景色格格不入。无论是肌肉发达的大块头,还是瘦小结实的矮个子,一个个都在狼吞虎咽地大啖其食,用叉子将撕成碎块的牛排胡乱塞进几乎贴到桌面的嘴里。在四周寂静的气氛里,他们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和谐。人们的交谈也不像普通餐馆里那种无拘无束的低声细语,而是一阵阵断断续续的窃窃耳语。我看见还有几个客户也与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高层管理人员坐在一起。客人们与他们的东道主在积极进取方面所表现出的差别在20英尺开外就看得清清楚楚。
当我的目光掠过整个餐厅时,我注意到了我们对面角落里一张小桌子前一个男人的侧影,他背朝着我,但他正转脸与他左边的人说话,我熟悉那个侧影,乔·芬利。
与他同桌用餐的人中肯定有谁注意到了我在盯着他看,因为乔转过身来,瞪眼看着我。他翘起嘴角,像那次在船上见到我时一样,飞快地显出假惺惺的微笑,接着,转过身去继续吃饭。
乔究竟在这儿干什么?在纽约要与卡什打交道就够头痛的了,而我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乔。
我向卡什探过身子。“那边那人不是乔·芬利吗?”
“对,是他,”卡什说。
“他在这儿干什么?”
“和我们大家一样。在纽约逗留几天,然后去亚利桑那开会。”
“但你没告诉我他要来,”我说。
卡什看上去好像迷惑不解。接着,他大笑起来。“嗨,保罗,我不可能把参加这个该死的会议的每个人的名字都告诉你呀。有我和凯茜关照你,你还需要什么?”
卡什当然言之有理,但是乔的出现仍然令我烦恼不安。
韦杰尔朝乔的桌子看过去。“那家伙无疑是个优秀交易员,或者说至少他名声极好。说到名声,你老板汉密尔顿·麦肯齐怎么样?我有好几年没见到他了。”
我的目光从乔那绷得紧紧的身躯上收回,落在迪克·韦杰尔那张油光光、胖乎乎的圆脸上。“非常好,他在德琼公司干得很出色,我们的客户都很喜欢他,那些对他的表现印象颇佳的投资人的钱正滚滚而来。”
“他历来就是个精明能干的家伙,”韦杰尔说。“我们是哈佛商学院的同窗。后来,他加盟德琼公司,我进了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
“那你在这儿做什么工作?”我问。
韦杰尔深深吸了一口气,显然很高兴有机会谈起他最喜爱的话题,于是,开始说道:“这个嘛,我过去是个推销员,负责西南地区的帐户。在这方面我干得很不错,但是,我觉得这工作没有挑战性,不能充分发挥我的才能。你知道,推销工作的活动范围相当狭窄。”听到这话,桌上的两个推销员有些不自然的神情,但是,韦杰尔全然不顾,仍继续往下讲。
“所以,我在公司融资部找份工作,负责私人配售债券,我们发现有时候某个特定投资者希望根据他的需要专门发行某种债券。于是,我便找一家公司发行这种债券,然后,私下里安排这家公司的人员与这个特定投资者,也许还有另外一两个投资者见面洽谈。那就是我怎么会来到这儿与卡什共事的经过。由于卡什与他的客户们有着十分良好的关系,我们合伙做了很多生意,尽量组织符合他们需要的交易。”
原来这就是韦杰尔和卡什在特里蒙特资金公司那批私人配售债券中的关系。
“我对私人配售债券不太熟悉,”我说,“但是,这种债券为投资者提供的保护较少,是真的吗?美国发行的普通债券必须由证券交易委员会进行仔细审核。对私人配售债券应做的审核工作是由谁来做的呢?”
“噢,我们做,而且,我可以说,通过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办理私人配售债券的投资者能受到更好的保护。我们很讲原则,保罗,华尔街上首屈一指。我可以向你保证,在我们的交易中从未有过任何越轨之举。”说罢,韦杰尔透过他厚厚的眼镜片直视着我的眼睛,又投来虚情假意的微笑。
“我想自从我到德琼公司工作以来,我们从来没有从你们手中买过私人配售债券,”我说。“在我到公司之前,我们买过吗?”
韦杰尔张嘴欲说,但又闭上了。他似乎一时语塞,这倒是很少见的。终于,他又开口了。“没有,我想你们没有买过。”
卡什打断他的话。“得了,迪克。你不记得特里蒙特资金公司那笔交易啦,收益率极高的3A级债券,一笔油水很大的交易,我把半数卖给了德琼公司。”
“噢,对了,我想起来了,”韦杰尔说。“不错,那是笔好买卖,保罗,你见过这种债券吗?”
“我在我们的有价证券组合中见过这种债券,”我说,“但我对细节情况并不熟悉,你能再告诉我一点这种债券的情况吗?”
韦杰尔看上去有些局促不安,但是卡什给他解了围。他热情地告诉了我那笔交易的所有情况,以及本州银行的担保如何使该交易具有可靠的信用。“那是我迄今为止做过的最好的交易之一,”卡什最后说道。
“非常有意思,”我说。我转向韦杰尔问道:“你是怎样撮合那样一笔交易的?”
韦杰尔看起来更加不自在了。“在公司融资部工作必须注意的问题之一是,你有责任为有关各方保守秘密。我们订下了规矩,永远不谈论某宗交易的细节,即便是在交易结束之后也缄口不谈。”
“胡说些什么呀,迪克,”卡什说。“你不是最喜欢谈论自己做的交易嘛。”
韦杰尔并不觉得这话有趣。“卡什,你爱说什么只管说,不关我的事,但是,我认为这是不符合职业道德的。我的前任也许不遵守职业道德,但是我肯定不会步他的后尘。”
劳埃德打断了韦杰尔,突然发觉这话题触到了他的痛处。“呀,格里格·肖夫曼不是没有职业道德,而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窝囊废,他没有胆量,我们有过一些非常不错的高风险债券交易,但他却拒绝去做,原因是他说这样做不道德。不道德!他以为我们是在干什么,办慈善机构啊?”劳埃德突然想起我在场,便克制住自己。“噢,保罗,别误会我的意思,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做的每一笔交易都是光明正大的。但是,如今要想在市场上生存下去,就必须是一个心狠手辣的竞争者,肖夫曼这老兄就是不够心狠手辣。”
肖夫曼!我以前听说过这个名字,我脑子里飞快地回忆着,想起来了,本州银行那人曾说过,在戴比死之前几个月,有一个叫肖夫曼的先生给他打过电话。
“这位肖夫曼先生是你的前任?”我问韦杰尔。
“对,”他答道。“他是个大好人。但是,如劳埃德所说,他不识时务,现在要做成一件事情,尤其是面对交易场上那种竞争,非得有杀手本能才行,这就是我所具备而他没有的东西。”
不知怎么,我完全相信韦杰尔具有这种杀手本能。“后来,他怎么样了?”我问道。
“大约两年前,他被调到我们的文献资料部,迪克接替了他的位置,”劳埃德说。
“他现在还为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工作吗?”我问。
一阵沉默,其他人指望着劳埃德打破僵局。最后,他满足了他们的心愿。“不,”劳埃德说。“几个月前的一天,他没有来上班,他就这么销声匿迹了,警察没能发现他的任何踪迹,他也许死在哪个僻静的小胡同里了吧,如今这个城市是个什么样子你是知道的。”
“他们查明了是谁干的吗?”我问。
“他们甚至不能肯定他是否死了,警察认为他在街上被人见财起意谋杀的可能性最大。”
警察也许会这样想。但是,我觉得非常奇怪,给本州银行打过电话,询问有关为特里蒙特资金公司担保之事的两个人现在都死了。我不无震惊地想到,现在此事已经有了第三个知情者。
我。
“住在城里就是这个样子,”韦杰尔说,伸出一个指头朝我晃了晃。“我过去一直住在城里,后来感到太危险了,现在我住在郊区,新泽西州蒙特克莱尔,现在日子过得安全多了,不过,现在上班路上花的时间可多多了。”
话题转到了上下班所花的时间上,而后,又谈到韦杰尔是多么才华出众。最后午餐终于结束了,我和劳埃德下楼回到了交易场地,我朝汤米的交易台信步走过去。
“午餐很丰盛吧?”汤米咧嘴笑笑。
我扮了个鬼脸。
“你恐怕找不到比这帮人更好的了,”汤米说。“劳埃德·哈宾,卡什·卡拉汉,还有可恶的迪克·韦杰尔。”
“我不得不承认,我发现他非常令人讨厌,”我说。
“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宝货之一,”汤米说。
我微微一笑,我指了指汤米的电话。“要是我看着你工作,你介意吗?”我问。
“不,”他拿起电话,示意我拿起另一个听筒。
我听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他与客户打交道非常得体,听上去他对所有客户都很友好,愿意为他们服务,但是,对每个客户的态度又有着微妙的变化,对有的人非常亲切,对有的人又不十分热情。他快捷有效地为客户们提供大量信息,他似乎对他们手中持有什么债券知道得一清二楚,尽管有些人想尽力瞒着他,他丝毫没有要把梅西债券——这是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错误买进并千方百计想抛出去的一种债券——推销出去的意思,他是一名优秀推销员。
约莫1小时之后,劳埃德过来轻轻拍了拍汤米的肩膀,打断了我们。“能跟你说两句话吗?”他问道。
“当然,”汤米说,于是,他们转过一个角落不见了,我站了大约一两分钟,然后坐到汤米的椅子上,观察着周围发生的事情。
几分钟之后,劳埃德回来了。我作出要起身的架式,但劳埃德示意我坐着别动。
“你坐,保罗,”他说,“你要是愿意的话,今天下午剩余时间里你就使用那张交易台好啦。我们研究部主任马上就会来照应你的。”
我虽然想问他汤米上哪儿去了,但是冥冥之中我似乎觉得不问为好,汤米交易台周围的推销员们在悄悄地看着我。我好像觉得他们不是在看我,而是在看我坐在其上的那把椅子——汤米的椅子。
我觉得我坐在那儿仿佛是在亵渎一座坟墓,我赶紧跳下椅子,我感到有点儿犯傻,呆呆地站在那儿,四周的人谁也不理睬我。我真想告诉他们,汤米的离去并不是我的过错。
我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汤米不走运,这种倒霉事原本完全有可能会降临于他们中某人的头上。汤米在5分钟之内就走过了从成功的推销员到失败的历程,他们可不愿被人认为与那个失败有什么关联。他们不想与之有任何干系,至少在大庭广众之下不想这样。
一个身穿灰色工装裤,抱着一个蓝色大板条箱的男人走到我跟前。“这是马斯特逊先生的交易台吗?”他问道。
我点点头,他把看上去属于私人的物件全都仔细地放进板条箱内。当他拖着板条箱离去时,我突然发现他漏掉了汤米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嗨!”我喊道,但他没听见,我的英国口音在那偌大的美国证券交易室里听起来是那么不和谐,引得好几个人转过头来看我,不过,当然不是坐得离我最近的那些人,他们对我的存在保持着视而不见的态度。
终于,研究部主任使我摆脱了尴尬处境,他来把我带走了。那天下午的剩余时间里,我与几个分析员进行了交谈,我们谈论了各种不同高风险债券的利弊优劣。我发现这个话题十分有趣,识别区分那些有可能获得成功的公司和那些有可能遭致失败的公司是一种挑战,这种挑战既是一门科学,也是一门艺术。我从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分析员们身上学到了许多我日后可以使用的知识。
大约5点半时,我结束了与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各类人员的见面和交谈。我回到交易室向劳埃德告别,见他没有提到汤米,我便说道:“如果你见到汤米,请代我向他问好,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