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时间无疑是我个人最好的东西,当我恢复训练,准备参加下一赛季的比赛时,我的时间更紧了,这开始使我变得沮丧消沉。我越来越清楚,我将永远无法超越那一次努力。即便是要接近那个成绩,也将耗去我全部的精力。
我需要时间做其他事情,我需要时间与朋友们交往,我需要一份使我非常紧张的工作,我需要一次新的挑战。
所以我退出了。
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弗兰克时,原以为他会对我大发雷霆,但是,他坦然地接受了这一事实。实际上,他很支持这种想法。
“我曾见过许多许多年轻人为了田径运动,牺牲了他们的青春年华,”他说道。“出去闯闯社会,干一番实事吧。”
我心中暗自思忖,他和我一样非常清楚,我的运动生涯已经达到了极限。他不希望我为了那块永远得不到的金牌再耗费数年生命。
所以,我放弃了田径,我走上社会,争取在某种新的事业上赢得胜利,我选择了证券交易。
我快步向圆池塘跑过去,经过两三个以散步速度进行慢跑锻炼的中年人,他们跑得呼哧呼哧直喘气。一条红色的塞特种猎狗朝我跑过来,不顾其主人在后面大声喝止。它在我身旁上窜下跳跑了几码,然后跑开去,跟在对着树间一只小松鼠狂吠的小猎狗后面。那小松鼠从正在一棵树下拥抱的一对人儿身上跳过去,但他们对它根本不在意。
我仍然需要跑步,每周跑三、四次,通常是沿着海德公园的外围以最快的速度跑三、四英里。我需要兴奋感,需要那种精疲力竭的受虐狂似的愉快满足感。
我想起了昨天的瑞典债券交易,当我得知我的判断正确而市场的判断错误时,心里产生了一种甜蜜的感觉,现在回想起来,一丝微笑仍禁不住浮上了我的嘴角,或者更确切地说,我和汉密尔顿是对的。作为一个交易新手,我干得很漂亮,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压力,巨大的压力,然而我成功地经受住了压力。有一阵子我曾吓得胆颤心惊,但是我终于稳住了阵脚。恐惧是兴奋活跃的一个必要组成部分。正如一名田径运动员必须经历痛楚方能体验兴奋冲动一样,一名交易员必须感到恐惧。
我盼望着听到汉密尔顿回来时一定会对我说的话,这是我第一次获得机会向他证明我的真实能力,我抓住了这个机会。我期望着他对此表示赞赏。
一群戴着黑色双层面纱和金色面具的阿拉伯女人傍晚出来散步溜达,在一起叽叽喳喳,我避开她们,向左转弯朝公园出口处跑去。在跑向我公寓住房的最后两三百码时,我加大了步伐,令人烦恼不已的疑虑始终萦绕在脑际。
我从短裤口袋里掏出楼房钥匙,胸脯剧烈地起伏不止,疲惫的肌肉上汗水淋漓,我打开门,踏过零乱的尚未打开的邮寄宣传品和赠阅报纸,走上通往二楼的楼梯。
我进了房间,迅速舒展了一下肌肉,便倒进沙发里。我注视着周围,累得一点都不想动。这是一套小巧方便的居室,一个卧室,一个起居室,一个壁龛式厨房紧连着客厅,还有一条过道。我把房间收拾得干净整洁,因为空间非常之小,我必须使它保持整洁,家具陈设简单实用,价格低廉。壁炉台上摆着精心挑选出来的我最珍爱的赛跑奖品,还有一帧我的父母倚在一面干砌墙壁上的黑白照片。他们向我微笑着,带着已经失去的二十年前的幸福感向我微笑着。
这套房子毫无奢华之处,但我喜欢它,它是一个方便合适的避风港。
我呻吟着从沙发上爬起来,肌肉僵硬,一瘸一拐地走进浴室去泡个澡。
第二天一上班,我便从卡伦的交易台上抓起每天早晨都放在那儿的《华尔街日报》。当看到股票栏里美国石膏公司的股票收盘价时,我吃惊地发现手中的报纸在微微抖动。
果然没错。11。25美元。那股票一夜之间上涨了50%多!我转身看见戴比端着一杯咖啡走进交易室。她瞥见了我正在看的那一版面。
“有什么消息?”她说。
“11。25。”我咧嘴笑着说。
“我不信!”她说着,从我手里抢过报纸。她发出一声大喊,把报纸抛向空中,惹得人人转身侧目。
“我发了!”她尖声喊道。
“没有大发,”我说。“只不过几千美元而已。”
“噢,闭嘴,你这个老守财奴,”她说。“我这就出去买些香槟来。冰箱里还有些桔子汁,许多巴克桔子汁。”我对此半信半疑,但是戈登和罗布却大声地咂咂嘴唇。甚至连杰夫也搓搓双手,准备庆贺。他高兴是有他自己的理由的。一夜之间,美元终于达到了他的经济模式所显示的应该达到的指数。
15分钟后,戴比回来了,拎着一个冰桶,里面放着一瓶香槟酒。我弄不明白在一大早这个时候她上哪儿去买来这些东西的,我们从冰箱里取出玻璃杯和桔子汁,仅仅两三分钟的工夫,我们就全部在为美国石膏公司祝酒干杯了。
“我们应该每天早上都这样来一下。”罗布说,颇为欣赏地凝视着他杯子里冒起的泡泡。
“我们的大老板会大发脾气的。”戈登说。
“不可能。”戴比说。“我想象不出他会对什么事情真动肝火,顶多给我们看个冷眼和简短教训几句罢了。‘德琼股份有限公司以其职业化的服务为骄傲,而你,罗伯特,却没有以职业化的方式履行职责。’”她一本正经地学着苏格兰口音说道,倒也有几分像汉密尔顿训入时的那种典型腔调。
罗布大笑起来。“喂,你最好把那玩意儿拿走。”他指着戴比交易台上那只倒空的大酒瓶子说道。
“噢,不到吃中饭时间他不会来的。”戴比说。
“哦,我现在不能来吗?”从交易室门口传来一个沉静而很有分寸的声音,屋里顿时肃静下来,杰夫转向他那些计算机打印表页,罗布、戈登和卡伦全都散开来,回到各自的交易台上。他们就仿佛是一群调皮捣蛋,被校长逮个正着的五年级学生。
这真是荒谬可笑。我们又不是小学生,汉密尔顿也并非校长。
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我举杯对汉密尔顿说:“欢迎归来,干杯。”
汉密尔顿只是看着我。
听到我的问候,戴比壮起了胆子,她拿着酒瓶和一只玻璃杯走近汉密尔顿。“您不来一杯?”她问道。
汉密尔顿转而凝视着戴比,他不理会她的邀酒。“你们在庆祝什么事?”他问道。
“我刚刚发了一笔横财!”戴比说,她的热情依然丝毫未减。
“听到这消息很高兴,”汉密尔顿说。“是什么交易?”
戴比笑起来。“噢,不,不是德琼公司发了横财,是我。我昨天买了一些股票,它们今天上涨了50%。”
汉密尔顿盯着戴比看了几秒钟,然后,他用十分平静,通情达理的声音说:“让我放下手头的东西,咱们到会议室去一下。”那声音里听不出有生气的迹象。
戴比耸耸肩膀,放下玻璃杯,跟着他走到他的交易台前,然后出了交易室。
“唷,”罗布说,“我可不喜欢去会议室。”
10分钟后,戴比出来了。她两眼盯着她交易台上的一点,目不斜视地径直走过去。她的双颊微微发红,双唇紧闭。虽然没有流泪的痕迹,但是她看起来好像只要脸上的肌肉一放松,眼泪就会夺眶而出。她坐下来,两眼凝视着面前的屏幕,开始怒气冲冲地把债券收益噼噼啪啪地敲进她的计算器里。
汉密尔顿走进屋里,在一片寂静中,走向他自己的交易台。他从收文篮里那一堆文件中拿起几份,开始看起来。这紧张局面终于被罗布打破了,他在回答一个经纪人的电话时,故意说了些轻松愉快的话语。
过了约莫半小时,汉密尔顿走到我的交易台跟前,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戴比故意不理睬他,一个劲地往她的计算器里敲数字。虽然我已与汉密尔顿共事6个月之久,但是,每当和他说话,我总是感到紧张不安。要和他无拘无束地交谈是很困难的;他似乎对我所说的一切都听得非常认真仔细,我老是害怕会说出什么蠢活或陈词滥调来。
他只是坐在那儿,翻阅着交易表,那上面概括了他外出期间我们做的所有交易情况。
“您回来比我们预计的要早。”我说,试图打破沉寂的场面。
汉密尔顿露出一丝微笑。“是的,我赶上了一架早一点的班机。”
“此行收获如何?”
“不错,很好,德琼公司已经开始在日本小有名气了。有一家保险公司,富士人寿保险公司,我对它寄予很大的希望。听他们的口气,他们有可能在我们这儿投一笔钱,要是他们真干的活,将是相当大的一笔数目。”
“棒极了。”这是好消息,像德琼这样的资金管理公司的知名度全取决于它管理的资金规模的大小。一个财大气粗的新投资者会使我们声名鹊起。
“家里的情况怎么样?”汉密尔顿问道,手指在交易表上往下移动。
“嗯,如您所知,我们做了一种新债券,挺有趣的。”
“哦,对了。瑞典债券做得怎么样?”他问道。
“升得很慢,但很稳,”我说,声音里尽量不露出骄傲自得的口吻。
“好吧,不要过早急于脱手,这种债券还很有做头。”
“好的。”
“同时,严密注视任何其他新债券的发行。瑞典债券获得成功以后,不论是什么债券,只要价格还算说得过去,人们就会买下来。从这上面看,我们买下了2百万美国石膏债券,这是怎么回事?一年多来,我一直在想方设法卖掉我们的存货。”
我一时语塞,失望中夹杂着一丝恼意。他没有说“干得好”,甚至连个笑脸也没给。我意识到我一直在盼望着汉密尔顿归来,一心希冀着我自以为应得到的赞许。我真傻,在汉密尔顿的世界中,冒险和冒险成功是理所当然的平常事。
我声音里尽量不流露出怒气,向汉密尔顿叙述了卡什对我们债券的令人激动的出价,以及我不急于抛出的决定,随后,我对他讲了我决定买进更多债券的原因。
“唔,”汉密尔顿说。“它们现在的价位是多少?”
“开价仍然是我买进时的价格,82。”我说。“但是股票已上涨到11。25美元。债券不久也应该随着看涨。”
“是的,戴比告诉我,你也买了一些股票,是为你自己的帐户买的。”汉密尔顿严厉地看着我。“要非常谨慎小心,保罗。你不会一直吉星高照的。当你真的背运时,要保证不会惨得光屁股。”
我感觉到脸颊开始发烫,我在瑞典债券上赚了一笔大钱,而且看起来很有可能在石膏债券上再赚一笔。看在上帝的面上,我应受到鼓励才是。在所有人当中,汉密尔顿对冒险者是最不挑剔的。
“谢谢您,”我说。“我会记住您的教诲。”
“好样的。”汉密尔顿说。“我说,本周你手头上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交易?”
“是的,还真有。”我答道,“今天下午卡什要带着他的伙伴来,想卖给我们一笔新交易。”
“不要再买了,”汉密尔顿说,“要是我的话,觉得一星期有一宗生意就足够了。”
“不,这笔生意不一样,这是一种高风险债券,是为拉斯维加斯的一家新旅馆,塔希提饭店发行的。这是一笔有风险的交易,因为卡西诺赌场的整个施工成本几乎全靠举债融资,但是其收益率是14%。”
“不错,收益率是挺高的,我希望我们能闯过这个风险,这可是挣钱谋生的好机会。”
我真诚地希望如此,高风险债券——有时候人们美其名曰,称之为“高收益债券”——可以获得非常丰厚的利润,但同时又具有极大的风险性。“高收益”之名称来自于这些债券支付的高利息票,“高风险”之名称则源于它们所象征的巨大风险。这类债券通常由一些债台高筑的公司发行。如果一切进展顺利,那么人人皆大欢喜;高风险债券投资者可以得到高利息票,公司业主则通常可以从初期小额投资中发财起家。倘若诸事不顺的话,那么该公司便无法获得足够的现金去偿付其息票,只得宣布破产倒闭,留给高风险债券持有者和发行者的是一堆只配进字纸篓的废纸,投资成功的秘诀是要挑选那些能够生存下去的公司,这是我当信贷分析员时得出的经验。汉密尔顿打算开始买进高风险债券,而且专门雇了掌握信贷技巧的人来助他一臂之力。我虽然对卡西诺赌场一窍不通,而且对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新交易心存疑窦,但是,我仍然热切期待着让我一显身手的第一个机会。
“好,随时告诉我它的进展情况。”汉密尔顿说道,随后,他站起身来,走回他自己的交易台。
戴比咕哝了一句什么,听起来很像是“杂种!”
“你说什么?”我问道。
她只抬头看了一眼,脸仍然绷得紧紧的,竭力控制住感情。
“没什么。”她说完,继续埋头于计算器,怒气从她的交易台辐射开来。
我看了看手表,12点差一刻。
“瞧,快到午餐时间了。我们何不出去买份三明治?”
“太早了点。”戴比说。
“走吧。”我坚定地说。
戴比叹了口气,把钢笔扔到交易台上。“好吧,咱们走。”
我们没有去马路对面那家我们常去的意大利三明治店,而是去了穆尔盖特街的伯利小吃店。我们拿着昂贵得荒唐的火鸡鳄梨三明治,朝芬斯伯里广场走去。
今天天气极好,太阳出来了,和煦的微风吹拂着女秘书们的裙衫,她们正走向广场中央的草坪,准备享受午餐时分的日光浴。我们找到一块空草地,放眼过去,一片滚动的怡人碧绿,身穿鲜艳蓝条子衬衫和吊着红色背带的小伙子们在嬉戏。星散在草坪上的懒洋洋的办公室职员们,把他们苍白的四肢和面庞朝着七月的骄阳,轻声细语的随意闲话不绝于耳。
我们一声不响地嚼着三明治,看着人们从面前走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