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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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底-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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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嘀!嘀!王力伟的BP机响了,屏幕显汉字:伟,今天你过生日,速回家,芳。他将BP机送到乘客面前:“我的确有事。”
  乘客甚至没看一眼,用手挡开,依然重复那句问话:“你拒载?”
  无奈,王力伟只好继续出车,按乘客要求去东郊。雨比先前大了,也起了风,如注的雨水泼泄下来,一辆卡车全速超过去,将泥水溅扬过来,差点淹没这辆白色桑塔纳出租车。
  关闭车窗,冷风未放,乘客显然感到热了,脱掉秃领短袖衫,裸着上半身,一言不发靠在座椅上。
  车接近东郊,道路陡然窄了。如果说市区是一个填满食物的胃,眼下这段路便酷似十二指肠。沙石路两侧是茂密的杨树,树冠斜向路中央交头接耳,形成天然屏障。车在其间穿行,阳光下凉爽惬意。此时此刻雨天,又是傍晚向郊外行驶,让人感到阴森。拉一位不与司机搭话的乘客,王力伟心里有些紧张、胆虚。
  王力伟驾出租车时间并不长,前前后后也就是三年。但驾驶汽车他有着几年的历史,联合化工厂没破产前,他一直当办公室主任,管理着厂子大小三十多台车的车队,近水楼台,他学会驾车,并经常驾车送厂长去远离市区的向阳镇。那里有家歌厅有出台小姐,那时小姐出台并非像今天这样明目张胆。他娴熟的驾驶技术,还真是秘密送厂长去歌厅泡小姐练出来的。因此他十分感谢至今在大墙内服刑的厂长,不然化工厂破产他真无事可干。开出租车这三年,他与社会各色人物打交道,摸透了乘客心理。上车后与你说说讲讲,大都不必考虑自身安全问题;乘客沉默寡言,又是一个道路泥泞、车辆稀、行人少的傍晚……他绷紧警惕这根弦,不时通过后视镜观察乘客,左臂纹一匹狼……天哪,今天恐怕凶多吉少。如今,文身的男女,有几个是善良之辈?
  王力伟将身子朝下蜷曲,尽量将头部与靠背平行,就是说不能把脖子暴露给图谋不轨的人。他在一本杂志上看过一桩抢劫出租车案:一名歹徒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另名坐在司机后面的歹徒,用一根细尼龙绳勒住司机……不过那个司机很机智,要与歹徒同归于尽,猛踩油门,一打舵,车飞进路旁深沟。交警处理现场发现两个歹徒已死亡,可司机还活着,只受了点轻伤。王力伟脑际疾速闪过这个案子后,冷静地思考自己的处境。此刻他把后座上的乘客假设成歹徒,猜想他如何劫持自己。用绳子或铁丝勒脖子已不可能,歹徒掏刀横在面前威逼……当冰凉的东西抵在太阳穴时,王力伟知道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这回歹徒没有使用尼龙绳,也没掏刀子,而是用枪,扣动扳机就可致命的枪,歹徒发话了:“痛快拿出钱,不然……”
  王力伟判断歹徒可能冲着钱来的,当然也不排除钱到手后再开枪杀人灭口。枪口顶着还能怎么做,只好按歹徒要求去做。他一只手把方向盘,另一只手将身上、小工具箱里的现金拿给他。
  歹徒劫去钱后,准备下车,威胁道:“我认得你的车号,也认得你,你要是报警,我一定杀了你。”
  黑洞洞的枪口一点点离开他,劫匪横穿路旁的林带,消失在雨幕之中。

  3
  迎宾街联合化工厂职工家属楼,三单元二○二室王力伟家。王力伟的妻子杜芳正在厨房里炖鱼,她不时隔着门向客厅里喊:“珂,几点啦?”
  五岁的儿子珂认真看表,跑过来告诉妈妈:“六点……”他忘记了分秒重新跑回客厅,看完表返身回来:“二十三分。”
  “真乖,珂都能认钟表了。”杜芳弄一块皮冻填进儿子嘴里,嘱咐道:“一会儿大舅来咱家,你要听话呀。他带……”
  “噢,婷舅妈来喽。”珂雀跃起来,“婷舅妈有枪,她给我玩枪。”
  杜芳心里突然像似被坚硬的东西杵了一下,脸上浮起哀伤的神色。儿子以为他最爱的舅妈李婷今晚要来。过去李婷来串门,珂就缠着舅妈,要看她的枪。刑警李婷经不住外甥的缠磨,退下子弹,让他摸枪满足一回。可现在,李婷已长眠地下,她不能再来了。
  今天,哥哥杜大浩带来的女友不是珂心目中的李婷舅妈,而是他刚确定恋爱关系的恋人程影。儿子显然还不能接受李婷舅妈位置上是位新舅妈。于是她嘱咐:“婷舅妈不能来了,永远不能来了。”
  “为什么?”
  “婷舅妈她……”
  “我知道了,今天婷舅妈睡醒了,太好啦。”珂幼小心灵里存盘的婷舅妈,睡在一只玻璃箱子里。妈妈告诉他婷舅妈在睡觉,他曾问妈妈那么多警察叔叔阿姨来看她,为什么不叫醒她?
  当时遗体告别仪式上,杜芳手牵儿子珂,他提出许多让作母亲难以回答的问题,譬如:婷舅妈脸为什么盖着?她什么时候醒来?
  杜芳只能这样回答儿子:“会醒的。”
  儿子说:“婷舅妈是条大懒虫!”
  几天前妻子杜芳便提出给王力伟过二十八岁生日,他说:“三十岁时再过吧,何况这几天活儿挺好,起早贪晚多跑几趟。”杜芳觉得丈夫说的在理,她没再坚持。今天早晨,她还是按本地风俗,给他煮了几个鸡蛋,算是过生日。下午,哥哥杜大浩打来电话,说要带女朋友程影来给力伟过生日,她无法拒绝。
  杜大浩与王力伟是同学,情同手足。很小的时候,王力伟母亲去世,邻居杜家照料他,一直到长大成人。王力伟长杜大浩一岁,过去杜大浩一直称王力伟哥哥,后来杜芳嫁给王力伟,王力伟成了杜大浩的妹夫,杜大浩成了舅哥。尽管王力伟始终没改口称兄,心里还是拿杜大浩当哥待。
  “你们过来吧!几点?”杜芳问。
  电话那头杜大浩说他下午刑警队有个小会,估计开会时间不会超过一小时,程影午后有两节课要上,五点准时赶到。并说,他们带生日蛋糕和一只鸡及鲤鱼来。
  杜芳放下电话骑上自行车到农贸市场,买些菜,送回家后再去幼儿园接回珂。房间她收拾一下,准确说是布置,原嫂子李婷的影子处处呈现:最直观的是她的照片,她做的风铃……珂的房间贴满婷舅妈的着警装的照片,其中床头上方的一张珂竟将自己婴儿照片拙笨地贴在婷舅妈的胸口。她问过儿子,珂说他是婷舅妈的心肝宝贝,婷舅妈就是这样叫他的。
  珂十分崇拜舅妈李婷,在幼儿园小朋友面前,他不止一次炫耀:我婷舅妈是大警察!
  难题正是出在这里,珂的心里婷舅妈伟大而鲜活,任何人都代替不了她。杜芳担心,珂在程影——未来的舅妈面前,过分提婷舅妈,或者稚气地不接受程影,那样会使大家都尴尬,再说,提起李婷谁不伤心、怀念?
  哐!哐!有人敲门。
  王珂跑去开门,喊:“婷舅妈来啦!”
  来人是收卫生费的。珂苦着小脸瞅着母亲付钱给收费的中年妇女。打发走收卫生费的人,杜芳蹲在儿子面前,扳着肩膀,对他说:“珂,妈和你商量一件事,一会儿大舅来了……”
  珂是懂事的乖孩子,妈妈的话他似懂非懂地点头答应着。
  这时,杜大浩带程影敲门。王珂还在想妈妈的话:婷舅妈还在睡觉,今天不能来。大舅带程阿姨……因此他站在一旁看母亲开门,听他们彼此寒暄。
  “珂!”杜大浩放下手中的东西,抱起外甥:“怎么,不想大舅?”
  珂把脸伏在大舅的肩头,眼睛望着他身后的陌生面孔——程影。
  “珂,叫程阿姨!”杜芳说。
  珂的脸始终没离开大舅宽厚的肩头,纯真的眸子里混浊着淡淡的忧伤,像只刚刚失去母亲的小猫崽。
  “给!”程影把仿真枪送到珂面前:“阿姨给你的小礼物。”
  珂的行为出乎大人们的意料,他只瞥了玩具枪一眼,头从杜大浩的左肩移到了右肩,明显在躲避程影的礼物。
  杜芳立刻明白了儿子心里想什么,她代儿子接过礼物,说:“别老站着,到客厅坐。”她对程影说,“珂眼生,见到生人就胆小,不爱吱声。”
  到了客厅,杜大浩放下珂。他没像以往那样围在舅前后,独自一人回到自己的卧室,关上门。
  杜大浩忽然明白了什么,与妹妹杜芳交流下眼色。他暗示妹妹和程影聊聊,自己便站起来,走进外甥的小卧室。
  珂趴在床上,怀里抱着相嵌李婷相片的小镜框,泪水涟涟。杜大浩坐在床沿,珂扑到大舅的怀里:“舅,我想婷舅妈!”
  杜大浩眼角湿润了。外甥的表现搅动他的一腔哀伤。
  外屋客厅,杜芳和程影聊天。从一种护发水广告,谈到W国电视剧的热播。
  “学校忙吧?”
  “我学的专业是法语,三中现在没开法语课,我在教导处,偶尔也代一代其它课,还算清闲。”
  “你都是为我哥……”杜芳感慨:“南方沿海城市条件多好啊!”
  “为大浩,我觉得值。”程影说。
  杜大浩牵着珂的手到客厅来,他问妹妹:“力伟什么时候回来?联系上了吗?”
  “我打过传呼,他没回话。”杜芳说,“按理说他能收到。”
  “也许他驾车超出了服务区,呆会儿我再传他!” 杜大浩说。
  嘀嘀!BP机响声,把王力伟从刚刚脱险的境地中拉出来,心里仍有余悸。屏幕这次显示是杜大浩呼他,内容与先前妻子催他收车回家过生日一致。
  雨似乎停了,还稀落着雨点,天渐渐黑下来,他掉转车头打开车灯,慌张朝城里开,心这样想:见到车,见到人,见到熟悉的马路,熟悉的灯……他甚至想自己此刻违章让交警盯上才好,那样有警察追赶,还不止一辆摩托一名警察。总之,一切为摆脱孤寂孤独,真正回到安全境地。
  迎面开来一辆车,对方礼让并关掉大灯。王力伟没任何反应,开着大灯,呼啸而过,弄得那辆车司机回过头向驶去的出租车喊:“疯啦,会他妈的开车吗?”
  车没换挡,也没减速,箭射一般朝前奔驰。他这回真的违章了,桥上他没按规定减速,巡逻的交警盯上他,后面追赶上来,示意他靠边停车。
  王力伟没听见没看见交警那辆摩托,警笛鸣响也没听见,一门心思全速开车,进城,回家!
  交警超过王力伟的车辆,将他逼靠路边。
  “驾驶证,行车证!”交警规范地检查证件,认为准确无误后,掏出罚款单:“你过桥违章,超速。”
  王力伟这时头脑完全清醒过来,罚款二十元倒没什么,只是钱已被劫匪掠空,身无分文。大岗市还没实行罚款交款两分离,违章,交警现场撕票当即交款。他只好实话实说:“我让一个劫匪抢了,刚逃脱……”
  交警哪里肯相信,认为王力伟耍赖,胡编理由。说:“你可懵骗不了我,像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啦。”
  “我说的是真话,那家伙用枪顶……”
  “演电视剧?”交警竟忍不住笑了,他说,“为二十元钱,你就别编排了,持枪抢劫出租车,本市有史以来还没发生过。抢你多少钱?”
  “二百零三元,还有一盒芙蓉王烟。”
  “看来这辈子你当不了作家,太缺乏想象力。一个持枪的劫匪。只为劫二百元现金和一盒烟?你驾的这辆桑塔纳他不劫?交款吧,我还要去巡逻。”
  王力伟怎样说这位人高马大、面孔黑黢的交警也不信。最后解决办法:交警扣了王力伟的驾驶证,明天到环城交警大队交罚款取驾驶证。
  车到了十字路口,直行到市公安局,左转可直接回家。报不报案,他犹豫。
  他对警察的工作很不理解。他觉得报案是件麻烦事,录口供,警察反复问这问那。去年冬天,他见一个人在街头被另几个人打昏,拨110报案,警察找他几次,又是回忆现场情形,又是描述罪犯长相,折折腾腾好几天,耽误不少活儿。今天去报案,恐怕比那次目击更复杂。说不准警方还要带自己到现场,再追踪罪犯什么的。关键是时间,家里人还等着自己回去过生日。
  左转,王力伟决定不报警,回家,别扫大家的兴,装出什么事都没发生。
  客厅变成了餐厅,喜庆生日的气氛很浓厚。桌中央摆着蛋糕,蜡烛已插好,只待他回来点燃。
  没有生人,彼此都熟悉。见到王力伟,程影显得有点拘束,她多次见到王力伟,到他家来作客还是第一次,其他场合中,她这个未来舅嫂还是放得开的。
  “祝你生日快乐……”大家唱歌。吹灭蜡烛前,杜大浩说力伟你许个愿。王力伟双手合十闭目,许了一个奇特的愿:李婷,你生日时我一定送一束你最爱的野百合花!然后,王力伟一口气吹灭蜡烛,大家鼓掌。
  杜芳开始切蛋糕,分给每人一块,珂多要了一块,在场的只有两个人看穿了珂的心,只是没有说破。这两个人就是杜大浩和王力伟,他俩在珂将另一块蛋糕端到自己卧室后,相互对望一下,心里不约而同地接近一个主题——对共同所爱的人的思念。
  王力伟生日的家宴进行中,杜大浩突然接到田丰局长电话,立即到九道街邮政局门前车接他,连夜去向阳镇赛马场。叮嘱不准对任何人说出行踪,包括家人。
  “对不起,我得走。”杜大浩说,“影,你别动,饭后力伟开车送你回家,我这几天没时间陪你啦,有事给我打电话。”
  杜大浩走后,他们继续吃饭。气氛显然没杜大浩在场时热烈,虽有说有笑,哪个话题都没谈得更深。
  送程影回来,珂已睡下,眼角残留着泪滴。杜芳说:“珂人小,心思倒很重,想婷舅妈。”
  “咳!”王力伟深深叹口气。
  妻子挨他坐下,靠在他的肩头,他俩一起守望着熟睡的珂。许久,她说:“咱们也睡吧,明天你起早出车。”
  “你先睡。”王力伟说,“我去抽支烟。”
  杜芳怕烟味,几乎达到了过敏的程度,一闻到烟味,重感冒似的嗓子发紧。因此,他戒了几次烟,最终都没戒掉。烟龄太长了,大约六七岁时,母亲吸烟,使用烟袋或卷纸烟,他开始鼓捣烟是因为好奇、好玩。渐渐染上烟瘾,十三岁便成为真正的烟民。与之正相反,杜家几代人都不吸烟,且闻烟味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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