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林教官短暂的教学生涯,在一次训练中,被于晓梅毁于一旦。
于晓梅是部队干部子女,一进新兵连就被指定为女兵班长,她也的确称得上是女兵的榜 样,她训练非常刻苦,学习态度端正,每次发言,当我搜肠刮肚地想那些套话时,她已经自 然流畅地说出来,甚至比连排长都要说得精彩动听。这不妨碍我们成为好朋友,尽管我清高 孤傲,从小到大难得交上朋友,于晓梅还是以她的耿直和热情熔化了我的冷漠。难得的是, 她从不嫉妒我的成绩,我的军体成绩一直是女学员中的第一。当然,我也不嫉妒她的官运, 她天生就具备领导众人的威信。
那天的情景,是我们记忆中的黑洞。
那一天,我们的训练课目是抗打和对攻。“倒功跃起后倒,流水作业!”随着教官的一 声口令,我们个个触了电似的依次跃起,脊背再落在坚硬的水泥地上,跃起的高度要达到1。 5米,前倒、侧倒、后倒,初冬的水泥地上,一团团的汗水,帮我们数着倒地的次数。接下来 ,我们排队进入搏击馆中。
抗打训练,是特警必修课。搏击馆里不分性别,一色头盔,我们双手后背,两脚叉开, 由另一队男队员对我们拳打脚踢。“头部、胸部、腹部、膝部!”教练的口令一声比一声紧 ,雨点般的拳脚踢打在身上。十个月的军旅生涯,又有幸来在特警部队,我们早知道一个道 理,在训练场上是没有性别的。我们十三个女兵都和男兵们拼命地打着,摔着,口里嗷嗷叫 着,象一群小母老虎,这个时候,不用谁多鼓劲,横幅就贴在场侧呢:
“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马上就要下课了,可能教官觉得今天女兵练得有点松,也不多说什么,就让我们和男兵 对面站好,一个个过关,只要摔倒对面男兵一下就成。我在女兵中个子最高,总是第一个出 场,一抬眼,已经看到对练男兵眼中的畏惧,我声色不动,只三拳一脚,就将他抡在地上, 手也掐上他的颈部,算开了一个好头。我昂首向回走,在这种场地上从来没有喝采,只看到 战友眼中的钦服之色,大家以我为榜样,纷纷向男兵发起挑战,个个真打真拼,想方设法将 男兵拖上垫子就算成功。
终于,轮到班长于晓梅上场了,她的对手是一个外号叫蛮子的湖南兵,她摔了一次又一 次也不成,一次又一次站起来,面色越来越白。那湖南蛮子也不耐烦了,明显地假倒了一次 ,意欲结束这次对攻。这是典型的感情拳,意图太过明显,谁都看得出来。
林知兵看在眼里,又尽显头一天的冷峻本色,他厉声喝道:“于晓梅,和我对攻!”
这是吃小灶了!这样的小灶,我们简直求之不得,因为林知兵教官的搏击术绝对是一流 ,那些男兵憋足了劲儿试过,还没有一个人摔倒过他。我们常想他若是和大队长摔在一块, 一定很精彩。我心里更有一个小愿望,就是和他真正过一次招。可是,我从来就没得到过这 样的荣幸。幸运儿于晓梅拳脚齐飞,他只轻轻一腿就将她绊倒在地,就势一伏身,手还劈着 她的腿,向大家示意:
“这里打不开,没有开合,放不开手脚,对攻中就没有胜算!”
我惊讶地发现,晓梅双腿间正呈现血迹,因为换装,我们训练的迷彩刚刚换成漂亮的蓝 色花的,中间颁布着许多白块块,看得就有些鲜明。原来,晓梅是上课中来了例假,才缩手 缩脚的。
我们女兵在私下里,都管例假叫倒霉,这是唯一和男兵没法比的闹心事。挺要强的人, 一旦碰上倒霉,就得尽量少做些动作。这些,教官们都是明白的,稍微示意一下就心照不宣 了。我们屋的女兵,住得久了,几乎例假都赶到一起来,唯有于晓梅的例假不准,有时闭月 ,有时并月,赶上并月就就排山倒海,势如破竹,这次就是当众成河了。
众目睽睽之下,于晓梅还算从容地站起,挺胸立正低头下撤。林教官丝毫不觉,仍以她 为对应物,又将一个跟头绊倒在地,重复了刚才的动作。于晓梅双腿屈辱地再度劈开,她这 回有些急了,迅速起身,面红耳赤,好象有血已经淋上了裤角。
林教官还皱个眉头,口中只吐出六个字:“不过关,再重来!”
他再摆出对攻的姿式,意谓让她再上,于晓梅惭愧地摇摇头,林教官不依不饶,一手拽 住她,一手指着她的鼻子:“出点血算什么,继续!”
原来他看见了!
我们全愣住了,于晓梅再次被狠狠地摔上垫子,她猛地旋身跃起,甩开教官的胳膊,突 然间,做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动作,她啪地一下,还之一掌:“流氓!”
她骂得咬牙切齿,林知兵教官瞪圆了眼睛:“你干什么,于晓梅!”
于晓梅正颜厉色:“告诉你!你什么来历我知道!”
铃声大作,于晓梅满头虚汗,倔强地站在搏击馆和教官对峙,任谁拉也不走。
林知兵也傻了,面色苍白,呆呆而立。 正 文 第1部分 第五章 降职教官
当天晚上,我接到一个电话,到军营大门口取了一封挂号信,是家信。我拿了信不回宿 舍,出了营房,径直跑进小树林,就地一坐,专心看父亲的信。
父亲那时已经得了肝癌,他得过全国武术冠军,在省队当过教练,是我的启蒙教练。他 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对心爱的女儿,每封信都写得很长,我常常是边读边控制不住泪水,我 又不想把软弱一面示人,所以,一有父亲来信,我干脆躲起来自己看。
正是晚冬,凉意未去,我刚刚看完,竟然听见身后有哗哗的水声,我迅速擦干泪眼,转 身看过去,早已经没人使用的一排户外水池前,有人在用自来水冼头,水花四溅,头上显得 热气腾腾,我不由自主替他打了个寒战,站了起来。
他也感觉到了,回过头,湿淋淋地和我对望。月光入林,有落叶在我们中间飘下来。我 看见那个白天被骂做流氓的教官,大冬天里竟然打着赤膊在洗头。我第一个反应是想跑开, 他的样子太古怪了,叫我不寒而栗。但刚一起步,就有一种想法电光火石般在脑海里涌现, 在这种时候,他这个样子,只有一个原因,他是在自虐,在自我惩罚。我想我是闯入人家的 发泄空间了,我也有过这样的时候,苦恼得不行,只盼全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那是刚刚知 道父亲重病不治的时候,我曾经在这里用一双肉拳猛击树干,直到把十只手指背都弄到鲜血 淋淋。
我还是想走开,可是不知为什么,又觉得如果那样做了,会表示我也认为他是流氓,我 脑中百转千回地站定,转过身问道:“林教官,你不冷吗?”
林知兵已经反应过来,迅速穿上一件军衬,手边就再也也没有秋衣毛衣和任何外衣,他 僵硬的表情开始溶化,问我:“你怎么在这里?”
我尽量把语气放轻放淡:“报告教官,我在看信。”
他点点头,想了想,对我扬扬手,转身又拧开了水龙头,哗拉拉继续冲起头来。
我现在应该走开了,可是不知为什么,我没有走,在他背后冲口一句:“你不要这样了 ,这样会生病的。”
林知兵动作稍停,随即转过身,反手关上了龙头,雪白的牙齿咬了一下下唇,露出一种 不好意思的表情,那样子,不象平时的冷面教官,也不象魔鬼冰,倒象个可爱的邻家大男孩 儿,象我们新兵连的一员。
他磕磕巴巴开口:“于,于晓梅没事了吧?她,她那种情况,我真的没想到。”
我的脸也红了,幸好天黑,我点头作答,立正敬礼走出去。想想我那时真是单纯到了率 性而为的程度,一点没想过我这样的表达,是等于背叛了于晓梅,背叛了我们全体女兵的利 益。何况,这一下午我也没见了于晓梅,不知她是否有事。我那一瞬间已经清醒地自知,我 之所以点头,只是因为我喜欢这个叫林知兵的教官,喜欢他方才露出来的湿淋淋的健康身体 ,喜欢他突然羞涩起来的模样儿。
他真的是个很好看的男人呀!
那一年,我才十九岁,高中毕业就被特招入伍,因为是武术世家出身,身负三个省级冠 军,一个全国季军,在新入伍的战士中,非常引人注目。其实,当特警对我而言,是再自然 而然不过的一件事,为此我放弃了考大学。我的目标很明确,一定要先当兵,着上做梦都想 穿的军装,然后再投考军校。
我并没有想到,入伍后,我不仅会爱上军营,爱上战友,爱上迷彩装,还会爱上男人, 我更无法想到,我情窦初开的爱情,竟会影响我那么长的时间,整整十年过去了,我还是无 法忘记他,也许一生都无法忘记了。
那天回到宿舍,看见了于晓梅。我们的小班长红肿着一双眼睛,低头坐在床上,用手一 下下抠着行军被。我又后悔刚才和考官的对话,开始同情她,她今天确实受了委屈,急切中 还骂了教官,这对要强上进的她,一定压力不小。不过,单纯就这个突发事件看,她的反应 确实有些极端,完全失去了平时的稳重和大度。
大队长和排长都来了,召集我们在宿舍开个会。没人提白天的事,这也实在不是什么公 开讲的事。我们的排长是女的,一般女兵的思想工作都由她来做,但这次,她只是陪在大队 长身边,并不多说一句话。
我们都很好奇,第一次看见大队长来到女生宿舍,他平时给我们的感觉都是不苟言笑, 冷酷严峻,这次能他讲出些什么来呢?
大队长竟然说,他要给我们讲一个故事。
他说,他当年考上警察特训班,那是培养全国首批特警的摇篮,班上最大的同学年龄相 差很大,最大的二十七岁已经是营职干部,最小只有十七岁,是个刚入伍的唐山孤儿,他从 小习武,不但武功精湛,而且非常聪明,极具外语天赋,特训班结业就被直接送到外语学院 进修,之后成为我国第一代涉外特警,因为执行任务中屡立战功,二十几岁军衔已经升至副 团。
一次,他负责陪同一个日本商团在中国的访程,具体任务是保护一名叫吉田荣作的日本 巨富的安全。吉田荣作时已六旬,拥有几个上市公司,所辖吉田集团在福吉斯排行榜上,屡 居亚洲前十位,集团在中国大陆和香港台湾都有许多合资和独资的企业。吉田老头颇有个性 ,不到名山大川,爱到人迹杳至的地方,专看原始古迹;他观光速度惊人,自看自走,跋山 涉水如履平地。最后,全团的日本随从,就只有他的女儿和翻译两人陪在身边,其余的全让 老头子拖垮了。大队长的同学完整地保护了这个一意孤行日本老商人的全部行程,即将归国 时,在下榻的大酒店,老头子很难得地对他露了一次笑脸,并通过翻译,送给他一大笔日元 ,作为这些天的奖赏。作为一名骄傲的中国军人,他当然地予以拒绝,并按要求,最后送富 商到机场。
他的专业是英语,日语只会简单的日常用语,半月陪同下来,极具语言天赋的他,竟然 已经听得懂日本人的一些复杂对话。在步入机场候机大厅的一刻,他清楚地听见吉田荣作比 划着对随从和女儿高谈阔论,大意为:“可离开这块肮脏的土地了。不过,我还是很高兴, 支那,还是那个蠢人的国度,人种拙劣,永远比不上我们大和民族。”
随从应声大笑,只有吉田女儿面露难色,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吉田也跟了女儿扫了 他一眼,变本加厉讽刺道:“他也很蠢,这种笨拙的军人,和我们当年打过仗,只配当炮灰 !”
我们一屋人全听得怒火中烧。
大队长讲到这里停下,看着气愤的我们,问:“遇上这种情况,你们会怎么办?”
肖东琳毫不犹豫:“揍死那个日本龟儿子。”
大队长摇头:“你是军人,你在执行国家交给的任务!”
我接口道:“正因为我是军人,就更应该维护国家的荣誉。”
我们排长也开口了:“这是典型的军国主义份子,该给他一点教训!”
大队长道:“我的同学强压怒火,送他们换了登机牌,送他们过了安检,当吉田走进通 道的一刹那,他的任务完成了。他站在那里,大声用日语喊他的名字:‘吉田荣作,你是个 肮脏愚蠢的日本人,你永远当不了中国人的对手!’之后,他又用英语重复了一遍,整个北 京机场全被他喊静了。”
想象当时的场景,我们全扬眉吐气,笑着纷纷夸奖大队长同学的聪明和机智。只有于晓 梅不笑,她皱了眉头,突然起身,象是有话要讲。大队长也沉着脸,点头示意她坐下,慢慢 向她道:“是这样的!那个吉田荣作回国后,通过日中友协发来一份措辞激烈的抗议,后见 没有结果,又以抽回在中国内地的投资相胁,要求惩处我的同学,并且,诬陷他在陪同保护 期间,试图非礼他的女儿。”
排长一脸震惊:“那你同学怎么样了。”
大队长道:“他受到了最严厉的处分,被降职,离开了外事特警队,现在,是我们特警 大队的一名普通教员。”
第二天早饭,林教官跟在大队长身后,向里间的教员饭堂走。新兵吃饭的地方是必由之 路,他虽然还保持着军人的步伐身姿,可眼睛却向下耷拉着,叫我想起那天他在车上的样子 。
“报告!”于晓梅象弹簧一样起立,挺胸抬头大声喊。
大队长和林知兵一起站下来,在场的官兵全看过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众目睽睽之 下,于晓梅勇敢地斜跨出一步,在我们鼓励的目光下,大声致歉:“对不起,林教官!昨天 是我错了!”
我们女兵中间,立刻响起拍巴掌声。林知兵满脸惊讶,看着热情洋溢的十几个女兵们, 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正 文 第1部分 第六章 情窦初开
事情并没有这样过去,我们自发的鼓掌行为,当时就被政委压制,我们的政委是位将近 五十的老团职干部,他大概并不想一个背着大处分降级到这里的教员,受到英雄式的崇拜。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