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上我去看一个女同乡,不想她已离开了那里,回来时迷了路。好不容易摸回来,早已过了关门时间。那时我所住的是一处封闭式的宿舍,一过了钟点,大门紧闭,不管是谁一概不得入内。摸摸自己瘪瘪的口袋,几个零钱还不够我住最便宜的旅馆,再想想自来深圳打工后,遵循妈妈的嘱咐疏于和人交往,自己除了认识几个同厂女工外,外面根本没有一个可留我过夜的知心朋友。
夜已渐深,路上的行人稀少,路灯闪烁着冷漠的光芒,早春南国夜晚的天气颇为寒冷。想到距早晨还有好些时辰,想到被拒之门外的漫漫长夜不知会遇到怎样的凶险,一个举目无亲、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将孤独无助地度过夜晚,惶恐和无措令我不能自制地哭了起来。
这时,有两个男青年循声向我走来。我的心一下子紧紧地缩了起来。我盯住他们,声音颤抖地说:“你们想干什么?别过来,不然,我要喊人了。”
他们距我几步之外站住了。其中一个小声问道:“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需要帮助吗?不过,你千万别叫,不然,要是有人听见,真当我们是坏人了。”说罢,他们两人同时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证扔到我面前说:“我们在酒店工作,刚下夜班,准备回我们俩租的房间休息。真的,我们不是坏人,你先看看我们的身份证,如果相信我们的话,请告诉我们你需要什么帮助。我们也是打工的。”
我战战兢兢地捡起他们的身份证,仔细地辨认之后,证实是他们的,并留了个心眼记下了他们的名字。再看看他们确实不太像是坏人,于是我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了他们。
他们听后对视了一眼后说:“一个女孩子深更半夜地站在这里确实不是办法,要不,就去我们租的房子住一夜吧。”
这是什么意思?他们真正的意图确实如此吗?我的心又悬了起来,往后退了一步,抱紧自己的双臂说:“不,我不去。”他们笑了一声说:“那好吧,你就一个人在这里呆着吧,不过,要是到时候真的遇上坏人,可别怪我们撇下你不管噢。”说罢,从我手上要过身份证转身走了。
空空荡荡的路上已听不到所有的声音,我更怕了。当他们的身影即将从一个拐角消失的时候,我突然叫住了他们。我嗫嚅地说:“请等等,我真的很怕……”
他们站住了,笑着摇了摇头说:“那好,就跟我们走吧。”
留下不是,跟着他们走也不是,迫于无奈,我与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跟在后面。我想,暂且就跟在他们后面吧,一旦到了较为热闹的街口或遇上通宵营业的商店或遇上巡警什么的再作打算。走到一个拐角处,我飞快地从地上捡起了一块锋利的石头揣在口袋里,心想,如果他们使坏,我只有以死相拼了。
跟着他们七转八转到了一处宽敞的路口,在一盏路灯下,其中一个莫测高深地站住不走了,另一个神秘兮兮地迅速消失于一幢房子里。我心中很是惶恐,捏紧了那块石头,责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站在路灯下的男青年斜斜地叼着一根烟正点火,他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环顾四周,路上仍然没有一个行人,于是我强迫自己镇定,思想高度集中,随时准备作“最后的一搏”。
出人意料的是,没一会儿,那个男青年从那幢房子里领出两个睡眼惺松的女孩来到我面前,他指着一个剪短发的女孩说:“这是我的女朋友。”又指着一个留长发的女孩和站在路灯下抽烟的男青年说:“他们是一对儿。”两个女孩冲我一笑,走到了我的身边。
我什么都明白了,一直高高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用手轻轻地牵住了两个看上去颇为清秀、质朴的女孩。两个男青年哈哈地笑了几声,说:“小姐,这下该放心了吧?不过,请把你口袋里的那块石头扔掉吧。”
要不是夜色的遮挡,他们一定会看到我的脸红到了脖子上。
我随他们走进了他们租住的房子。当房间里的灯光啪的一声打亮时,我觉得自己被安全和温暖彻底地包围了。接着,他们为我泡上了热茶,那个短发女孩很快地又煮好了五碗面条。
等吃饱喝足,那个名叫阿华的男青年提议道:“干脆今天就别睡觉了,大家都来自五湖四海,相识相聚不容易,每个人都说说家乡事和打工的酸甜苦辣好吗?要不是怕影响别人的休息,我真想给你们好好地唱几首家乡民谣听听呢……”
那一夜,是我到深圳打工度过的最温暖、放松、快乐的时刻。
当南国早晨的阳光从窗口透进来的时候,我意犹未尽地站起来与他们告别,真诚地说:“谢谢你们。”他们握住我的手说:“周小姐,但愿这个夜晚能留在你的记忆深处。你以后会来玩吗?”
我饱含着泪水深深地点了点头。
从此,我彻底改变了自己的初衷,不再用铠甲将自己包裹起来了。从那天的经历中我知道,生活中的好人真的很多很多。所以,这以后,我真诚、善良地与别人交往,乐于帮助有困难的人,从而使我拥有了许许多多天南海北男男女女的知心朋友。而这,正是我打工岁月里最大的收获。
第三部分:唤起那一份柔情发生在18岁那年的美丽错误
岁月在悄悄流走,而我没有撷取到秋天的果实,只收获一片落叶。
我在乍隐乍现的秋风中漫走,脚下的树叶儿软软的,发出阵阵“沙沙”的声响。夕阳斜穿过树梢,投射到学校水泥路径上,拉长了我的影子,也将我的思绪拉得老长——我在想刚才球赛时二班那个穿红色球衣的特“猛料”的男孩,高高的,黑黑的眼眸,发亮,却又有一股狠劲,酷得让人不容拒绝,让人义无反顾……
刻意的忘记,只说明你在想。
我并没有刻意忘记什么,高中紧张、绷得像张力到极值的弦一样的生活,使我在那个黄叶铺地的秋天短暂的眩惑与惆怅之后,逐渐忘掉那个有着致命酷劲的红衣男孩。
然而生活却像一个挥舞着魔杖的魔术师,指令我们——我和红衣男孩,演出一段18岁的小插曲。
那天,我抱着一大堆作文本刚出教室正要拐弯下楼梯,一个人急急地冲了上来,我来不及闪避,就与来人撞了个满怀,与此同时,怀里的作文本“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来人不知怎么也“咚”地一声砸到地上,待惊慌地抬起头,迎接我的竟是那双已在记忆中消失的黑色眼眸,亮,带着一股狠劲,那种致命的酷。曾经被隐藏起来的感觉突然被唤醒,仿佛海面下的冰山,乍然浮出,带着势不可挡的力量和速度。我一阵眩晕,触电般地从对方的怀里弹了出来,急急地稳住自己的身体。
“对不起!”男孩慌乱地道着歉。
“啊!”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慌慌地去拾落了一地的作文本。男孩也俯下了身。待整理好作文本,我逃也似地离开了,只留下男孩在楼梯的拐弯处呆呆的发愣。
匆匆地赶到办公室,门却关上了,语文老师的背影正消失在办公楼的尽头。
“都怪那个可恶的红衣男孩,为什么偏偏和他撞个满怀!”我有一点懊恼又有一点甜蜜,回想那种误入怀中的感觉,我的心悄悄的有些颤栗。
我边想边走,不觉已返回刚才那个“是非之地”,那个男孩居然挡在那里,目不转睛地朝着我微笑!
“你好,我知道你还会回来。我叫童克,二班的,我认识你,我看过你写的文章。”
“噢。”我的脸有些热,它一定在不争气地变红——它总是在关键的时刻背叛我。
“刚才,真的对不起!”他依然在对我微笑,漆黑发亮的眼里流溢着真诚。
“噢,是我不小心。我也认识你,我看过你打球,在去年秋天。我叫小米。当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努力镇定着自己,并模仿着他的语气说。
“是吗?那么久以前的事,谢谢你还记得。”男孩似有些吃惊,又有些感动地看着我。
我垂下了头,有点心跳。
回家的路突然变得那么短,在那个有一棵大榕树的街口我站住了,童克也跟着站住了。
“明天你会去跑步吗?”望着那双期待的眼睛,我坚定地点点头。天知道我平常多么讨厌跑步!可是此刻,那仿佛是一道神圣的邀请,充满了未知的神秘与快乐。
“那,明天早上六点半,我在这儿等你。”生怕我反悔似的,连招呼也不打,童克就转身快步离去了。望着那背影,我想到了泰尔的诗:我的心,这只候鸟,在你的双眼找到了天空。
我要开始恋爱了吗?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我在想。
夜啊,怎么突然变得那么长?
夜啊,怎么突然变得那么短?
每天下课,我总会在走廊里找到童克的身影;每次球赛,童克都会拉上我,赛后结伴回家。一路笑一路歌,讲不完的故事,说不完的笑话……
快乐的日子总是像梦一样飞逝而过,渐渐的,我在每次见到童克之后,快乐之余总会感到不轻松,因为我开始不可遏制地想童克,想见到他,上课也像丢了魂儿似的,走神,害得我这个“乖乖女”,昔日老师的大红人,常挨科任老师的批评。
童克也一样。
秋天在我们对快乐的追逐中悄然滑走,一片落叶在冷风中悄然滑过我的书包,落进我的掌心。岁月在悄悄流走,而我没有撷取到秋天的果实,只收获一片落叶。
圣诞节即将来临,我拍拍自己的书包,想起童克。我该送他一张怎样的圣诞卡呢?落笔处,该怎样写出我的心情?
“小米!”是童克。他正向我匆匆跑来,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信封。望着那奔跑的身影,没有理由的预感,我突然感到我要失去什么。
“给,预祝圣诞节快乐!”我接过,笑了:“为什么提前送我贺卡?”
童克忧忧的,脸上透着难得的凝重,那两只黑眸依然像两束燃烧着的小火苗,只是那里面不同于往日的热烈与快乐,而是一种化为灰烬前的壮烈。
“我要走了。”
“要去哪里?去多久?为什么要走?……”话到嘴边,却硬生生地咽了回去,终于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目光落在自己的书包上,我想到里面那张红灯高挂的模拟考试成绩单。
“省体院招人,我通过了,明天早上八点半的车,你要上课,就别来送了。原谅我此前没告诉你这些。”
我直视着那双眼眸,轻轻地点点头,所有想说的,所有想问的,都没有出口。
“别问我走的原因。答应我,把书读好!替我,也是为你自己,好么?”
我抬起头看冬日的天空,轻声地“嗯”了一下。
童克就这样走出了我18岁的天空,像树叶儿一样,在我的枝头悄悄地长出来,又悄悄地落了。在这个冬天,我把根默默伸进土壤,让自己牢牢地生长,期待着下一次叶绿的时候,花满枝头。在下一个秋天,不再只是遍地的落叶,而是累累的果实。
那将是两个人的希望,两个人的果实。
第三部分:唤起那一份柔情你让我知道了真正的美与爱情(1)
我看到了我自己,在画布上,微微仰着脸,带着企盼的姿势,一抹自由的光打在我脸上,将我脸上那一点略带稚气的笑容映得那样清晰。
那天辛田显然是醉了,我敲了好久的门,才听见他踉踉跄跄地来开门。
大学时代,辛田是艺术学院著名的风流才子,他的画及他的不羁同样知名。我却是工学院罕有的几个女生之一,也写点乱七八糟的东西。两个不相干的人,偶然的一次接触,是他的画获奖后,我以校报记者的身份采访他。
记得那一次我问:“你每一幅画都是你的女友谢颜,同样的题材,你不觉得太单调吗?爱情并不是生命中的惟一。”
他答:“却是最好的。教室、食堂、寝室三点一面的生活是闭塞的,课堂上日复一日重复的教材是枯燥的,只有爱情,给了我们自由驰骋的机会,让我们知道何谓广大。”
“不,”我坚持,“世界广大,爱情却狭小。”
他淡淡说:“如果你觉得爱情狭小,那是因为你不懂得艺术,也不懂得爱情。对不起,我要作画了。”
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转身就走。
此次前来,我已经毕业多年,初入广告界,急需一个便宜而又能画的人,旧日恩怨不值一提,才又辗转找到辛田。
我只看了一眼屋子就倒吸一口凉气,满地狼藉,空酒瓶七歪八倒到处都是,除去屋顶墙,就是一个现成的垃圾堆。我想起朋友说的话:他毕业后,分到画院,倒也画了些东西,然而时代剧变,没有买家也没有知音的职业寂寞地支撑着,而自从谢颜离开他之后,他开始喝酒了。
我实在受不了那气味,走过去把三扇窗都开得最大,阳光和风争先恐后地扑跌进来,吹落桌上的几张纸。我捡起来,都是些没有完成的草稿,有些只是寥寥几笔,却仍是每一张,都记着谢颜的影,谢颜的笑。我记起当年辛田与谢颜并肩行走的身影,我一直觉得,他们是我见过的最像璧人的情侣。只是,象牙塔里的爱情,如何经得起现实的冲浪?我轻轻放回画稿——那该是辛田的黄金时代吧?然而那时的阳光早已过去了。
听完我的来意,半晌,辛田才迟钝地说:“对不起,我可能没有心情……”
我打断他:“你不需要心情,你需要钱,至少能保证在谢颜回心转意的时候,你还不至于饿死的钱。”
他眼神一直,一刹那我以为他会拍案而起,然而他还是慢慢低下头去:“我没画过广告,广告也不算艺术……”
我失笑:“辛田,广告不算艺术,你画得出来吗?”
他只是摇头。我不信他真的药石无救,趋前:“辛田,谢颜为什么离开你?”他全身震跳,我知道我的残忍,却不能不说下去:“如果你有了钱,谢颜还会走吗?”他嘴唇抖得果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