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另外,他用他的知识指导实践。他曾对他的工作人员这样说过,他想成为马鞍上的指挥者,不想为事件所左右。
不久以后,尼克松将在总统办公室发表现场无线电直播演讲,演讲前要对他的讲稿做较大的改动。他与他的新闻署署长罗恩·齐格勒在桌旁阅读稿件,内尔·耶茨正在外面以飞快的速度噼噼叭叭地重新打着稿子,他是几届政府中的重要人物。我时不时给总统提出一些建议,又在他和内尔中间来回传递稿件。突然,尼克松的指责谩骂如狂风暴雨般袭来,这令我十分吃惊。自我离开海军后,还从没见到过脾气这么暴躁的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解地问齐格勒。
“别着急,”罗恩答道,“他就是这样,在你面前他那么讲话是信任你。那是他发牢骚、出怨气的方法。”
尼克松这般发脾气,我没碰到几次,但是他在总统办公室里安装的秘密录音的副本公诸于世之后,这种情形在我头脑中反复多次呈现。他用的那些表示性质、特征的形容词根本未加处理。为了证明他在水门事件中的清白,他公布了一些当时的录音文字材料,这一行为恰恰产生了令人失望的结果。尽管很多词语已经重新编写,公众仍为他们的总统以那种粗俗的方式讲话而震惊。特迪·怀特指出:文字材料把他们对于总统浪漫的设想击得粉碎。
那些公诸于世的录音带让他名声扫地,尤其是在年轻人中间,因为年轻人从未见过他辉煌的一面。他们认为总统粗暴无礼,反犹太思想严重,他是个愚笨的小人。他们拿他的这些录音文字材料与那些从肯尼迪档案中精心选择的材料加以对比,得出结论:肯尼迪在古巴导弹危机事件中表现出了果敢和稳重。作为领导人绝不可以以那种方式说话,就是在私下里与其信任的人这样讲话也不行。哈里·杜鲁门等九位早些时候的总统也曾使用种族歧视性的语言去攻击黑人和犹太人,事实证明,至今他们仍未受到原谅。艾森豪威尔应该是尼克松学习的榜样。斯蒂芬·安布罗斯说过,艾森豪威尔把他最肮脏的想法发泄到他的拳击手套上。
我们应该正确地对尼克松做出评判。是的,他受到了巨大的折磨和众多人的唾骂,远比他应该受到的要多。多数人在白宫里见到的尼克松是在许多场合都以崇高、鼓舞人心的方式指导其言、思、行的人。无论是在内阁会议室里,还是在他办公室里,或是其他别的地方,我所见到的尼克松都是以其睿智在动态中揭开世界格局,讲话极具吸引力,使人目不转睛。不错,他有时的确很吝啬、很无情,他骨子里还有欺骗性和操纵欲,那是因为他认为这些做好本职工作所必备的素质。在过去的30年中,在美国舞台上还没有谁在外交事务中表现得如此游刃有余,包括亨利·基辛格在内。他离任后,每当国际局势紧张时,后来我所认识的每一位总统都会问同一个问题:尼克松对此事是怎么看的?
迄今为止公布的录音材料代表了尼克松最丑陋的一面。录音系统是1971年安装的,并全天候运行,当时他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也许有朝一日,我们能听到展示他辉煌一面的录音带。念在历史的公正、公平的份上,我希望如此。
随着对尼克松了解的加深,我看到他可以在瞬间转换面孔。我清楚地记得那是某一天的上午,我站在总统办公室外的小接待室里,等待着在他参加内阁会议前将一份文件交给他。他走出来,闷闷不乐、愁眉紧锁、一脸刻薄相,嘴里嘟哝了一声便从我手里接过文件。我本不想在黑黑的过道里,走到他的前头。我看到,他走了三步以后,挺起胸膛,向后拉了拉双肩,堆起笑脸。就在步入内阁会议室的一刹那,他戴上了面具,“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总统!”全体起立,响起了掌声。
还有一件事,我们创作班子写出一篇稿子,需要当天晚上9点钟送给他。我们的稿子出来得太晚没能赶上秘书处人员每天来取稿件的时间,所以我只好把稿子送到总统的住处,再由工作人员转送给他。这位工作人员对我说不行,还说:总统正在打保龄球,他要你亲自送去。打保龄球?在哪儿?我马上想到了烟雾缭绕的保龄球厅和一双双俗气的保龄球鞋。我不知道白宫竟然有保龄球厅。
在老办公楼,地下室深处!那位工作人员说了保龄球厅的位置。顺着他指点的方向,我开始在老办公楼的“地下墓穴”和“迷宫”里摸索前进,最后发现在很远处有一个小门,它那里面只有一条球道。理查德·尼克松,这位自由世界的领袖,一个人正在这里打保龄球!他穿着皮鞋,熨烫整齐的白衬衫,系着深色领带,特工人员都不在。那天晚上,我对他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他看上去特别脆弱,特别孤独,对于权力的追逐全然消失了。我心头马上浮现出那部詹姆斯·戈德曼描写亨利二世的剧叫《冬之狮》。尼克松现在看上去像一头受了伤的狮子。他有时堂而皇之,周游世界,但又似乎总是在抚慰着内心巨大的创伤,令你退避;有时又像一个威武的帝王,甚至对来自丛林的沙沙声都会暴跳如雷、大发脾气。
尼克松在身体上和社会活动中也有笨拙的一面。他的手指有时极不灵活,几乎拨不了电话。1971年发生了一件令人难忘的事儿。罗迪·齐格勒为纪念总统生日安排给他拍照片,尼克松极不情愿地同意在圣克莱门蒂沿海滩散步。圣克莱门蒂位于风景秀丽的加州,有“西部白宫”之称,也是华盛顿的最好的“避风港”。照片上尼克松身穿防风上衣,深色的裤子……还有黑边皮鞋,正在僵硬地走着。照片拿回来以后,他身边工作人员那诚惶诚恐的样子,可想而知!
有时,他说话时的表情与他身体的其他部分不协调。他讲演时,把双手做成球状,然后说:“需要有一个强有力的人……”然后他伸直他的手想表现强有力的人,这时话就已经到了“……去塑造这个世界。”出现了“时间差”。霍尔德曼说有一次尼克松命令把汤从国宴上撤下,因为“男人不喜欢喝汤”。可是总统的男仆马诺罗·桑切斯道出了真相:尼克松一喝汤总是把它溅到马甲上。在佛罗里达州的一长列汽车队中,有一个警察从摩托车上摔了下来,尼克松充满了同情之心,停下来去安慰他。那警察倒在地上,他想到的惟一一句话是问他喜不喜欢他的工作。
我们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女儿翠西和朱莉是他的掌上明珠,尤其是朱莉,她好像是为数不多的能与他进行自然而不是理性交流的一个。有时他让他的工作人员秘密与他女儿见面,捎去他难于亲自交给她们的信。有时他甚至向妻子帕特发号施令,用白宫的名头纸写上“致:尼克松夫人,总统敬上。”在炎热的夏日,他会坐在空调开到最冷的房间里,壁炉中燃着枕木,这件事已广为人知。他是个古怪的人吗?勿庸置疑,是的。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发现了他的强大,也看到了他的弱点。尽管他很古怪,我们许多工作人员最后都很喜欢他,我就是其中的一个。
理查德·尼克松1莎翁笔下的原型(3)
双面人生
我认为在公众生活中最重要的经验就是明智地选择你的上司。就我个人而言,我是极为幸运的。雷·普赖斯本人就是尼克松领导下的白宫的化身,而且达到了领导人应该具备的高标准。他看得出我年轻,急于求成,事实上是过于急切地要抓住机会。是他辅我成长。
那些日子里,市民们给总统写信、写卡片、发电报,每周达4万份之多。雷认为总统若能选择其中的二十几封阅读会很有帮助,也包括那些持反面意见的信件,这样他能更加清晰地了解华盛顿以外的广大民众在想些什么,也许我们还能找到一些演讲素材。联络部向雷报告说,他们先筛选,然后再给我们送来一大批。我的任务是阅读来件,然后提交每周要呈给总统的样本。这个工作比我预想的要有意思,美国人民向他们的总统倾吐心声,他们在表达内心想法时并不遮遮掩掩,从社会保障问题到离婚等问题都想得到总统的帮助和指点。美国总统的确是一位父亲的形象,至少那个时候是。私下里,尼克松也是这样看的,而且认为自己正在扮演着那个角色,他写道:“每一天都有机会为他人做出让他们难以忘却的事。”
每周五晚上,我和雷坐在一起共同评阅我推荐的那些信件。信件自然引起了一些话题,我们谈尼克松、白宫生活、还有世间的是是非非。我们的谈话常常持续到后半夜,那时雷就会慢慢地给我讲我们为之工作的那个人,告诉我他推荐进入白宫的工作人员,还有尼克松的成功对这个国家该是多么重要。这是我从总统最信任的一位顾问那里获得的行为指南。
他说尼克松有闪光的一面,但是隐藏在公众视线后的大部分是阴暗、暴躁的。在白宫内部,一场殊死的搏斗正在展开,一方是那些为他的优秀品质所吸引的人,另一方是不择手段地利用他的阴暗的灵魂的人。他告诉我说,我们的工作是强化他的正直的本性,要是他正直的品性抑制了邪恶的萌芽,他将获得巨大的成功。
雷和莱昂纳多·加门特、比尔·萨菲尔、乔治·舒尔茨、阿瑟·伯恩斯等人都认为理查德·尼克松有能力成为梦想着建立“永久和平”的政治家。他们是严肃认真的人,他们放弃了外面满意的工作,因为他们认为尼克松就站在伟大的门口。对他们而言,尼克松是真正的伟人、天才、鼓舞人心的领导人。他正在为取得和平而奋斗,他不是口是心非。
他骨子里也有另外一面:没有安全感,做事偷偷摸摸、暴躁易怒、报复心强。不过这些都潜在他的面具之下,若不是与他特别亲近的人,几乎不可能发现。尼克松了解自己,他认为在很多时候尤其是面对无数的敌对力量时,他需要狡诈,这样才能保住权力。雷评论说,查克·科尔森和某些人以提醒他敌人正在门口要采取快速、残忍的行动为名,轻而易举地利用他的阴暗的一面。尼克松很容易就范,并猛烈地向他的敌人开火,既有真正的敌人,也有假想的敌人。雷警告说,如果是这一面最终占了上风,尼克松将断送他的总统生涯。这是一个可怕的预言,几年后我努力回忆这个预言,以便分析比尔·克林顿的复杂性格。
比尔·萨菲尔在他的尼克松时期的回忆录《垮台之前》中,用了一个类似但寓意更广的比喻,他写道:“你可以把尼克松比做一块多层蛋糕。外壳是保守派的,严厉、有尊严、行事妥当。”其下的第一层是一位“进步的政客”,想成为迪斯雷利式的伟人(迪斯雷利,1804-1881,英国政治家,1868年和1874-1880年曾任首相,为扩大英帝国的权力和范围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译者注)再往下是“无益的好斗的人”,他自恋、自怜,却不以自我为中心;再往下去是玩纸牌游戏的人;又下一层是“阴险的人,常常带着目的出击”;再下一层是一个务实的人;然后是“旁观者”,把自己看成是第三者;下一层是“一个有特殊勇气的人”;最后是一个不合群的人。人们看到的只是他们想看的那些层,“可是整块蛋糕才是‘真实的’尼克松,其中还包括一些我没提及的层面,因为我也不清楚。你想完整地去品味尼克松时,必须将所有层面都一起细细咀嚼,只在一个层面上品味是不够的。”
比尔对于尼克松的深入洞察给了我越来越大的影响。我进入白宫工作的第一年,雷对于尼克松的比喻在我心中激起强烈的震动,在尼克松的灵魂深处善与恶不和协地一起共存。这就是那个真实的尼克松吗?读大学时,我曾经读过莎士比亚对于理查二世悲剧性的描写,国王走下宝座,成了内心光荣与失望激烈较量的牺牲品。著名的希腊悲剧和英女王伊丽莎白时代的悲剧也有类似的警世故事,故事讲的都是致命的弱点是如何毁了克里奥、李尔王和阿伽门农的。可这些大都是神话中的人物,故事要追溯到几千年以前。那个出生于加利福尼亚州惠蒂尔、其办公室就在老办公楼里、离我们只有一厅之隔的人也在上演着同一出戏吗?
心理学家一直在研究存在于人性之中光明的和阴暗的层面,可是他们的书讲述的是理论而不是现代总流任职期的领导能力。在现代生活中,太阳每天升起,阳光洒向人群,他们身穿外衣、系着领带从一个会议走向另外一个会议,写下备忘录,做出决定。我所认识的那位早期的尼克松看上去既有活力,又有大将风范,权力运用驾轻就熟。水门入室案刚刚发生一年,还有许多情况我并不了解,我猛醒:现场教育课才刚刚开始。将近30年的时光,终于清楚地证明,雷·普赖斯一开始就将尼克松看得无比透彻!
理查德·尼克松2瑕不掩玉(1)
1993年初秋,尼克松去世前的六个月左右,他曾给我打过电话,他将回华盛顿,问我是否可以在他最喜欢住的普通宾馆华盛顿环形宾馆的套房里与他共进早餐。那时我正跟随克林顿总统在白宫工作。我欣然接受了邀请,并且想带白宫办公室主任麦克·麦克拉蒂一起去,尼克松同意了。
我们坐下来,尼克松有两个明确的目的:一是想了解华盛顿发生了些什么,以满足他与生俱来的强烈的“求知欲”;更重要的是让我替他给他的继任者捎口信。我想他可真行,仍然为世界大事操心。
他告诉我们必须与俄罗斯保持牢固的经济联系,这是一个大家都关心的话题。他暗示克林顿在政治上遇到了麻烦,因为克林顿总统鼓励他的妻子站在卫生健康改革的前台(“她在公开场合态度过于强硬。”)。然后尼克松把话题转到了他最关心的问题,“克林顿在支持北美自由贸易区的问题上态度不够明朗。”尼克松所指的是与墨西哥、加拿大签订的引起广泛争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