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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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罗香-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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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绮罗手中按着那大氅,微微一捻便知这是军部特制的御寒军衣,以前谭锦鹏也有一件,她常爱拿来披在身上,那氅里又他独特的味道,裹在身上如同整个儿被他轻柔地拥着,教人无端地安心。
  这时候想起锦鹏来,简直如同拿刀子硬生生地剜着心一般,眼里立刻湿热起来,漫天漫地地浸润了整个世界。她勉强摄定心神,抬眼看见潘凤起正往门外走去,门没有关紧,透进细细长长的一道光亮,投在地上,偶尔被外面的警卫挡住,如同凭空矮了一截。她忽然明白过来,还不及深思,先喊了一声:“这位军爷,请留步。”
  潘凤起听见喊,微觉惊讶,转过身来将手插在口袋里,轻轻挑眉,却并不说话。绮罗撑着桌子慢慢站了起来,轻声道:“军爷,麻烦你替我向韩团长带个话,我有点重要的东西落在桃坞巷18号的宅子里,可否容我过去一趟取了来?”
  潘凤起听了,扬起头微眯了眼,审视般地望了她半日,方道:“姑娘方便的话,在下现在就陪你走一趟罢了。”绮罗沉默了片刻,道:“如此,谢谢你了。”
  潘凤起自然知道桃坞巷18号正是谭锦鹏的旧宅,绮罗一提出要去那里,他便知她寻物是假,求脱身是真。当下也不动声色陪了她过去,眼望着她独自走进屋里,看似无意地掩了门,便自顾点了支烟,慢条斯理地抽了起来。
  待到两支烟抽完,他方才上前去,轻轻将门一推,果然屋里已经空无一人,窗户虚掩,想是人出去了在外面还小心关好了。他慢慢走了进去,屋里已经久无人住,却仍旧干净整洁,仿佛有人常来打扫一般,他走到床边,见被褥有些微乱,不由得伸手去拉拉平,谁知触手濡湿,方知刚才绮罗必定在此处喑声落泪,他默默地出了一回神,终于转身出去了。
  绮罗回到醉红楼门口的时候,几乎没有力气从黄包车上下来,还是车夫上前拍开门,老何一看见她,忙不迭的扶了下来,一面喊凝儿出来服侍。凝儿奔出来方与绮罗打了个照面,眼圈儿便堪堪地红了,于是一路小心搀到房里安顿了,方才出去打热水来给她洗脸。
  许大奶奶听见消息,早扶了小丫头子脚不点地的飞奔了来,见了绮罗便从肋下抽出帕子来揩脸,又道:“我苦命的儿啊,你再不回来,叫妈妈怎么办才好。我也不承望姓谢的会下这样的狠手,青天白日的生生要逼死人了。你一走我就跟姓谢的说了,你这么糟蹋我女儿,我也不用活了,你拿绳子来勒死我罢了,也叫我们娘儿俩黄泉路上有个伴……”
  绮罗如今已是死过一回的人了,看着许大奶奶这两片不停开合的嘴唇竟觉得分外好笑,终究也未曾听见她说的是什么,只淡淡地道:“妈妈,我的赎身钱是给过你的,那卖身契麻烦你找出来,我即刻就要。”
  许大奶奶并未想到她一开口便是要卖身契,倒愣了一愣,见她口气虽然淡然,神情却无比坚决,知道难以挽回,但此刻却又无论如何不能放了她走的,只得叹气道:“女儿啊,你现如今这身子骨,我怎么放得下心让你走?这还是小月子里,不好好调养的话,日后落下一身病,还不是你自己吃亏?听妈妈的话,安心养着罢,等你大好了,我一日也断不多留你的。”
  绮罗如何会信她的话,不过也早料到她不肯放手,当下便道:“我劝妈妈还是给我罢,我的事也不敢再劳您操心了,您若还念着我们母女一场,我也不会亏待了你。”
  许大奶奶听她话里有因,便也不罗嗦了,将不停揩脸的手放了下来,换了副神色道:“既如此,姑娘是定然有自己的打算了,倒是说来听听看。”
  绮罗道:“我要借妈妈的场子,给自己办一场招亲。”
  许大奶奶听得这一句话,登时作声不得,绮罗也不理她,自顾说了下去:“我的事情妈妈你是知道的,现如今锦鹏死了,孩子也没了,我这终身还能指靠谁?不过寻一个老实本分人家,熬过下半辈子罢了。只是一条,要我绮罗踏出醉红楼这个门槛,必须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不然,我便是出家做了姑子,也绝不为妾做小。”她瞥了许大奶奶一眼,微微勾起嘴角,“若是果然有人疼我至此,我便死心塌地跟了他,绝无二话,他给的聘礼,全归妈妈所有,我分文不要。”
  许大奶奶怔了半晌,方道:“既然姑娘这么有主意,我少不得替你张罗起来,只是姑娘未免也太过要强了,别说做妈妈的没有劝过你,咱们这种出身,还是将就一点的好……”
  绮罗不待她说完,便道:“妈妈不必多说,若是没有人肯,我便死了心剪了头做姑子去罢了。”
  桌上的镜奁里,她浅笑倩兮,淡淡的烛光映在脸上,分外美丽。月亮渐渐的爬上来,一转眼,镜子里的人已经换了,许大奶奶坐得远些,看不清神色,惟有镜旁的人神色分明,攒着拳头砰地一声砸在桌上,连茶盖儿都惊得一跳,他分明在笑,却又无端地狰狞:“你去告诉她,三媒六证,八抬大轿,我半分都不会少。只不过,我肯娶,她如今可愿嫁?”

  52

  “潘凤起,你疯了,现在放她回去,跟杀了她有什么区别!”韩戎不可置信地瞪着他,气急败坏。
  潘凤起懒懒地斜倚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叼着烟:“我就是不放她回去,她也活不了,不让她出了这口气,憋在心里照样能逼死了她自己。”
  “那是她不知道老二还活着!你干吗不告诉她?”韩戎气得背着手来回踱步,钢钉鞋掌嗒嗒作响。
  “我干吗要告诉她?我又不认识谭锦鹏!”他一脸无辜。
  “你!”韩戎气结,站定了望着他,眼里几乎喷出火来,“潘凤起,别仗着有点小聪明就自作主张,你就算不认识他,也该知道我们之间的交情。他是把脑袋拎在手里走的,唯一的要求就是替他看好了这个女人!”他猛地转过身,对着窗外深吸了一口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可用这样卑鄙的手段求胜,你不觉得太不男人了吗?”
  他一径走过去,伸手去拿桌上的电话,潘凤起冷冷的声音蓦地响起:“赢就是赢,输就是输,这个世界本来就是成王败寇。你用不着去找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借口,我们苦心熬了这么多年,不就是等这一个机会吗?李汉年离了军部,我们的胜算至少增了三成,谢宝华只要能得到绮罗,就一定会请李汉年,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有可能稍微松懈——你应该知道,这老狐狸最近已经越来越谨慎,越来越不好应付了。还有,”他站起来,凑近韩戎,语气暧昧,“韩团长,我可不可以请你清醒点,那个女人不管是死是活,都只会是谭锦鹏的。”
  韩戎握着电话筒的手蓦然一紧,青筋暴起,过了半晌,方才渐渐平息下去,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一般,拨了个电话出去:“小唐,有份急电要发到南京去,你立刻到我办公室来。”
  宛青安静地躺着,晨光从窗格子里透进来,映在她失色的脸上,她的睫毛长而且密,如同一排小巧的扇子,盖在紧闭的眼上。谭锦鹏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见她睡得正甜,不忍叫醒,只轻轻将她褪到胸前的被褥拉到颌下,又轻轻将粘在她脸上的乱发拨开,凝视半晌,方才起身出去。
  刚走到门边,背后便响起宛青冰凉如水的声音:“你要走了?”他没有回头,应道:“是,这几天你好好休养,我会安排人好好照顾你。”
  宛青冷笑一声道:“是好好‘监视’我吧!谭锦鹏,你终究是不肯放过我爸爸了?”
  他仍然没有回头,宛青便自己挪下床来,腰间一阵歙痛,她那一枪正打在自己腹上,枪口是调转了直直的顶着衣衫,贴着肉的,待到锦鹏听见声响,她已经跌坐在一滩血泊之中了。
  她着实没料到竟然会这样命大,醒来以后实在觉得后悔,早知道那一枪就该往脑袋上开,一路过了忘川渡喝了孟婆汤,什么烦恼都一了百了了,实在好过如今半死不活的百倍。谭锦鹏自那事以后狂怒不止,对她再无半分好颜色,只说,既然连你自己都不珍惜自己,我又何必苦苦护着你,由得旁人爱怎样便怎样罢了。
  她只是倔强地抿着嘴,不求他,再也不要求他,这个人,跟了爸爸这些年,看着自己长大,轻轻易易地将自己的心掳了去,却没有半分良心,为了旁的女人,竟要反了!她暗地里下了决心,但凡有我在,你就休想动一动我父亲。
  两个人只管冷战,又累苦了丁世昌,虽说是谭锦鹏开口闭口不管她,丁世昌却岂能不知他的心意,此刻若有半分慢待了这位大小姐,日后必定是会有某人来个秋后算帐的,到时候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因此请大夫拿药并一应的汤水饮食,全要亲自操心,幸而十几天的悉心调理下来,宛青终究仗着年轻,渐渐复原起来。
  谁知刚刚风平浪静了几天,南京来了急电。
  谭锦鹏接了电报便将自己关在房里,待得两个时辰后出来时,跟进去的丁世昌立刻被房里的情形吓得不轻——所有能搬动的东西全都挪了位,能砸碎的东西没有一样完整的,一地的纸屑、烟头、碎瓷片子,以及斑斑点点的血迹。
  他捡起那被团成一团的电报展开来,皱巴巴的纸上字迹被不知名的液体湮得有些模糊:“绮罗小产,情况危急,行动提前。”
  丁世昌惊得半晌都作声不得,待到回过神来,谭锦鹏早已连踪影都不见,他惊跳起来,一气直奔到谭锦鹏的寝室去,果然见他些微收拾了几样随身物品,竟是立刻要走的样子。
  丁世昌急得上去一把拉住他:“老二你疯了,这时候回去不是往虎口里送吗?李汉年要是知道你还没死,你就是再有九条命也不够用啊!”
  谭锦鹏一面手中不停地将东西归拢起来打包,一面沉声道:“这个时候我要是还光顾着自己的安全不管她,我还是个男人吗!”
  丁世昌急道:“你就顾着管她,有没有替弟兄们想过?你这一回去,不光自己活不成,连我们大家都要跟着一起完蛋!你为了一个女人,连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们也不顾了么!”
  谭锦鹏这才停了一停,转过身来看着他:“老三,我就是太想顾着所有人了,总希望什么事都能照顾得周全,可是这世上的事情,哪有这么多的两全?我没有办法,只能先顾一头了。她为了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欺负,我真是连想都不敢想,老三,我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那是……那是我的孩子啊!”
  他砰然将拳头砸在桌上,殷红的血登时丝丝缕缕地渗了出来,丁世昌一眼瞥见,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末了方才道:“你走了,那一位怎么办?”
  谭锦鹏沉默片刻,道:“先禁在这里,事情过了以后再来接她。”
  丁世昌冷哼一声道:“把她禁在这里,说得倒真个轻巧!我这里又不是家眷安置处,谁有功夫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她。你是知道的,她既早有了这寻死的心,谁也防不了。回头出了什么事,我可担待不起。”
  谭锦鹏一提起这事就觉得心中又烦又怒,狠心道:“她既然铁了心不肯活,那是神仙也没法子的事,由得她去!”
  丁世昌倒笑了起来:“老二你这又何必?明明心里不放心,自己兄弟有什么不能直说的。”他停了停,伸手按住那已经收拾好的箱子,沉声恳求道:“你现在回去也于事无补,我现在就去安排部署,尽一切可能提前行动,让你早点安全回去就是了。我们布置了这么久,花了这么多精力,连累了这么多弟兄,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如今你这一去,岂不是硬生生叫大家功亏一篑?二哥,我知道你心里着急,可这时候你再着急也没用,只有我们的事成了,她才能从此安安全全的跟了你,不然,你真的忍心让她跟着你过从前的苦日子?”
  谭锦鹏抬眼盯了他半晌,道:“老三,你长进了,也会这样长篇大论教训人了。”
  丁世昌不愿与他对视,扭过头去,阴着脸道:“你明知道,我们都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们了,两条路,要么你前脚走,李宛青我后脚带了去,当着李汉年的面毙了她;要么你留下,我们部署好了立刻过去,到时候我就是拿命去换,也替你全头全尾地把嫂子给带回来!”
  谭锦鹏顺手点起一根烟,狠命地吸了两口,那烟灰一分一分积得长起来,终于颓然断落。

  53

  作者有话要说:米话说,谢罪。
  更文。

  
  李宛青忍着痛挪下床来,冷然道:“谭锦鹏,你要也好不要也好,这一刀算替我爸爸还给你的,从此以后,我们路归路,桥归桥,我从没有认识过你,你也不必再顾及我,将来再见面的时候,我也断不会手下留情了。”
  谭锦鹏听得她冷冰冰的这几句话,只觉得心里如同猫抓一样难受,但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只得道:“你我立场不同,我知道没有资格跟你再说什么,但是现在绮罗出了事,我不能不管,在这里没有人敢动你,但你也最好不要妄动,我保得了一时,保不了你一世。”
  李宛青气得将手中紧攥着的东西一古脑儿照着他砸了出去,咬牙道:“谁要你保?谁要你故作姿态假惺惺,你给我出去,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那东西砸得偏了,碰在门上一声闷响,远远地滚出门外。谭锦鹏知道多说也是惹她生气,只得带上门走了出去,赶着捡起那东西一瞧,正是宛青生日时他亲手刻了送给她的那颗方印,上面已经磕开了一小块,斑驳地硌着他的手心。他沉默地站起来,径自去了。
  谢宝华已是发起狠来,半刻也不肯等的了,自那日回去,便张罗着书贴请媒,忙个不住。谢太太原以为不过是收个丫头子做为奴做妾的,原也不甚理论,待得知道了他是想明媒正娶一个窑子里的姐儿,当下气得差点没背过去。十万火急地让人找了儿子回来,一问之下,才知道不但名贴八字,连彩礼都已经备好送过去了。
  谢太太且不与他理论,回头就往祖宗牌位前一跪,只说自己不孝,没法子管教好儿子,如今眼睁睁看着他如此胡作非为败坏门风,还不如先下去跟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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