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香》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绮罗香- 第2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正乱着,忽然厅里的人都安静下来,连喜案上红烛燃起的簇簇火苗也仿佛凝固,李汉年晃了晃晕沉沉的脑袋,这才看见正门口处,静静地站着一个人,将乌沉沉的手枪牢牢对准了自己,他这一惊非同小可,那酒意立刻醒了一半,嘴里已经不由自主地喊了出来:“谭锦鹏!”

  56

  绮罗衣衫不整地歪在床上,细微而急促地喘着气,清冷的脸上五指红痕清晰可见,那柄利剪早已被远远地扔在地上。
  谢宝华冷笑着攫起她的小巧的下颌:“还有什么招?你还想着怎么治死我?说啊!你不是一直都在等这一天吗?”他的手慢慢滑下来,卡住了她的脖子,微微加重了力道,“我就在你面前,你又能奈我何!”
  绮罗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觉得喉头一阵紧似一阵,渐渐手足无力,却无论如何不肯示弱,只拿一双寒塘冰潭般的乌黑眸子死盯着他。
  谢宝华见她如此,反倒笑了起来,放开了手退回桌旁坐下。绮罗骤然得脱,只是抚着喉头不住地喘气,那细微的气息如鼓点一般,敲出沉闷而阴郁的声响,在仿佛凝固的空气中回荡,谢宝华盯着她沉默半晌,忽然道:“满月,你这又何苦。”
  声音不大,响在绮罗耳边却如同雷霆万钧,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骇然道:“你……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这又何苦。”谢宝华敛了笑,望着她,眼中隐约闪烁,“你堂堂的一个王府格格,皇族后裔,为了这么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男人,弄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放着富贵少奶奶不做,偏要成日里寻死觅活。你倒是想想看,从识得你那一日起,我何曾叫你受过半点委屈,我有哪一点比不上他?爱新觉罗•;满月!”他伸手从襟里掏出一件物事,狠命地朝她掷过去,“你自己给我看清楚,想明白,这个东西你可认得?这是小姑姑亲手交给我的,你我的婚事,十五年前你额娘就已经亲自订下,事到如今我不嫌你破鞋烂货,你倒反给我来个谋杀亲夫!”
  绮罗还不及去抓那东西,只一眼瞥见,便如同轰去了半个魂魄,惨白着脸拾起来细看,却果然是自己年幼时亲手绣的一方锦帕,绣工虽然拙劣,帕角上却明明白白錾着“宝月”两个字,儿时的娇糯戏语恍若仍在耳边:“宝哥哥,这是我绣的帕子,好不好看?”“宝哥哥,你就要家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又没有人跟满月玩儿了。”“宝哥哥,我额娘把帕子给了你,你就不能反悔了,将来一定要记得来接我回去做你的福晋!”“宝哥哥……”
  她握着那方锦帕,用尽全身力气方才抬起头来,眼中浮着一层浓浓的泪雾,什么也看不清楚,她无意识地转过头来,虚浮地望着谢宝华,轻声叫道:“宝哥哥?”
  谢宝华听得她这一声唤,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崩然坍塌,竟然不由自主地湿了眼眶,抬手轻抚着绮罗的鬓发,颤声应道:“是,我是宝怡,满儿妹妹,你可还记得?”
  绮罗只觉得胸口一阵急痛,连呼吸都凝滞起来,她无力地攀着谢宝华的衣襟,茫然而凄楚:“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怎么会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你不早告诉我!”
  谢宝华道:“你的心全不在我身上,何必徒然自取其辱?我偏要瞒着你,我偏要看看,你还要为姓谭的做到什么地步!”绮罗已经忍不住泪如雨下,只是怔怔地望着他,半个字也说不出来,谢宝华的一番话字字如刀,生生地剜在她的心上,“满月,你额娘是我嫡亲的小姑姑,我是你唯一的表兄,是从小跟你订过亲的未婚夫!你说他待你是真心,我何尝又对你有半点假意?为了你,我什么也可以不要,顶着众人的骂名把你堂堂正正迎进门来!我真不知道喝了什么药,要这样的犯贱,娶进一个刚拜过堂就想置我于死地的女人!”
  他猛然将她推了开去,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房间里有着刹那的静默,然后便是一声爆响闷闷地炸开,谢宝华身子微震,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谭锦鹏执枪在手,牢牢地盯准了李汉年的胸前,冷冷道:“大帅,我回来了。”
  席上宾客皆已吓得呆了,除了偶有衣衫簌簌发抖的声音,便只剩了一片死寂,李汉年堪堪地喊出谭锦鹏三个字,便知事情不好,立时向旁边使个眼色,随行的人便悄悄往外退去,谁知潘凤起守在门边,早叫荷枪实弹的警卫将门窗俱严严实实地封了起来,哪里还容得人胡乱走动,扣住了干净利落地搜出枪来押在一边。
  李汉年额上渐渐沁出冰凉的汗,藏在桌下的手已慢慢地摸进怀里握着枪,面上仍是诧异的脸色道:“啊,啊回来就好,你一走我就觉得不妥,不该让你孤身前去犯险的。”
  谭锦鹏冷笑道:“可不是,大帅的心意我自然铭记,只是这个罪名儿太大,我可当不起。”
  “误会,误会嘛,这些年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可不要听那起外人乱嚼舌根子!”
  “无妨,这一节我们慢慢再算,我问你,绮罗现在人在哪里?”
  李汉年将头一摆,谄笑道:“就,就在后面房里。”
  谭锦鹏不便回头,只道:“潘参赞,这里就交给你了。”
  潘凤起正要答话,背后却蓦地被一物顶在腰间,有人在身后低声道:“你最好不要动。”他呼吸一窒,作声不得。
  谭锦鹏听不到人回答,登时警觉,回身一望,只见潘凤起后头贴身站着一个短发女子,正是李宛青。
  李汉年正全神贯注地等着找岔子,眼见此时一个木然不动一个心神不定,眼疾手快便将怀中的枪拔了出来,李宛青一眼瞥见他对准了谭锦鹏,瞬间便扣出尖利而短促的一声爆响。
  李宛青只觉得一腔子话都被猝然堵在胸口,眼睁睁看着谭锦鹏胸前的血霎时染红了他捂着伤口的手,不顾一切地便要冲上去,潘凤起早便等着她这一瞬间的失控,登时反手推开腰间的枪,一把将她反扣在身边,冷冷道:“不错嘛,能在后头偷袭到我的人,你还是第一个!”他转向李汉年,笑意盈盈,语气森冷,“大帅,你养了个好女儿!”
  谭锦鹏见潘凤起眼底寒意一片,抓着李宛青的手上青筋暴起,知他已然动了杀机,忙喊道:“潘参赞,不不关她的事。”李汉年也同时变色道:“放了她!”
  潘凤起望着李汉年,嘴里却道:“谭副官,你怎样,还撑得住吗?”
  谭锦鹏其实并无大碍,万幸当日绮罗给的那块满寿玉,被他珍而重之地拿丝线穿了挂在胸前,恰恰挡过了这一劫,只可惜那玉却已碎成一把齑粉。此刻按着伤口,手心扣着那些细碎的玉屑,想着这是绮罗自幼随身,亲手赠与的唯一物件,虽然身上无事,心中却着实一痛,勉强道:“不妨事,只是皮肉伤。”
  潘凤起便道:“那你还不快点进去寻人,还等什么?”
  谭锦鹏如何不知他是趁机支开自己好摆布了李家父女,只是如今时间宝贵,无论哪边都耽搁不起,更不用说绮罗正在内屋里,他素知她的性子,只怕去得晚了又生出什么不测,只得深深望一眼李宛青,道:“潘参赞,莫要伤了她。”旋即便甩头进了里屋。

  57

  谢宝华勉强按下翻涌的气血,胸腔里闷得透不过气来,只觉得身子越来越沉,连眼皮都如同生铁铸就的一般,狠狠地压下来,他勉力攀着绮罗,漫声道:“你在茶里……竟然……这样想……置我于死地!”
  绮罗正怔怔地想着他方才冷笑着说的那些话,不妨见他口中鲜血如同激剑一般喷了出来,方才浑身一震,忙伸手过去扶住了他,见他脸上虚浮着一层惨白的死色,早已乱了心神,又听得这一句,登时掌不住落下泪来。她初时一心想着报仇,无论如何也没料到自己竟与谢宝华有这样深的渊源,那毒最是性烈,发作得又快,她抱定了拼个同归于尽的心,狠狠地调下了颇重的分量,此时瞧着谢宝华的神色,已知药石无医了。
  谢宝华此刻浑身作冷,又觉得身子沉重吃不住,一寸寸直跌到无底的深渊里去。他不由得拽了绮罗的衣襟,死命的不肯放手,吃力道:“你抱抱我好不好……我冷。”
  绮罗收紧了手臂,抱着他跌坐在地上,哭道:“宝华,你忍一忍就好了,过会子……就不冷了。”
  谢宝华想伸手去擦她脸上的泪,却连手指头都动不了,只得喃喃道:“满月儿……不哭,不要哭……”
  他满心里有许多话,只是说不出来。自从识得绮罗,从未曾见她哭得这样伤心过,惟有那一次告诉她锦鹏死了,才见她不可置信地瞪着他,半晌方怔怔地从眼底漫出泪来,还未及滚落,人已猝然地昏倒在地。
  而如今,她的泪大颗大颗地滚下来,落在他的脸上身上,带着微微的温涩,不为了别人,只为他。
  真好。他昏昏然地想着,她也总算为了我伤心一场,这条命,原是我欠了她的,才惹得她这样恨,罢了,还给她便是。
  他在心里悠悠地叹了口气,顿时觉得心里一松,仿佛放下了什么大事似的,飘飘然几乎要轻松得飞起来,忽又想起一事,微睁开眼,动了动唇。
  绮罗见他仿佛有话要说,忙低了头凑在他嘴边,只听得他极是微弱的声音吐出几个字:“袖儿……”
  话犹未完,绮罗便觉怀中猛然一沉,他的唇轻轻地从耳畔划过,再也没有了声息。她心如沸水,咕嘟咕嘟地搁在火上煎熬,待要喊他,喉头却如同塞了一团棉花,梗得透不过气来。她抬起脸来茫然地环顾四周,门外热闹的喧嚷不知何时已经静默成一片死寂,满屋子血也似的红帐红烛,映着地上一坐一躺的一对新人,烛火突然微微一跳,那凝了半日的烛泪便再也支撑不住,悄然无声地滴落下来。
  谭锦鹏破门而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绮罗。
  她安安静静地背对着门坐在那里,手里端着精巧的青瓷茶盏,姿态优雅,与地上的一片狼藉仿佛毫无关系。
  谭锦鹏压不住心中激动,正要喊她,却发觉有些不对劲,微一偏头,才发现斜剌里的床脚下,谢宝华软软地半躺半靠在那里。
  他心下疑惑,硬生生刹住脚步,迟疑而试探地叫道:“绮罗!”
  绮罗原是心神恍惚不定,听见人喊,下意识地回过头来,怔怔地瞧着来人。
  谭锦鹏见她眼神木然,更觉诡异,只是此刻再也按捺不住,抢上前去伸手便将她搂入怀中:“绮罗,是我,我回来了。”
  绮罗任他搂着,半日方才轻轻推开了他,仔细端详一番,忽然粲然一笑,伸手搂着他的脖子欢喜无限地道:“我就知道,你定然会来接我的,锦鹏,我终于等到你了。”
  谭锦鹏见她这一笑娇媚无限,恍若隔世,端地是美艳不可方物,不由得痴了,抱紧了她狠狠地吻将下去。绮罗又是悲又是喜,心中想道:“若是早知道这样就能见到你,我又何必耽误这许多时候。”因此回应更是浓烈,两人缠绵良久,方才依依不舍地分开,锦鹏伸手帮绮罗理一理鬓角,心疼道:“是我来晚了,让你受这样的委屈。”
  绮罗泪雾朦胧,只是笑着道:“只要能再见到你,无论怎样都不委屈。”说着便站了起来,拉着他道:“既然来了,便带他一起走吧,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他是我娘家的表哥,锦鹏,我心里真欢喜,原以为这世上早已没有亲人了,却原来,却原来和他还有这样的渊源,虽然他害了我们的孩子,可我也害死了他。如今他孤零零的一个人,我们带他一起走好不好?阴曹鬼域,多一个伴总归是好的。”
  她一面说着,一面牵了锦鹏的手拉到谢宝华面前,看着宝华说完了话,又抬起头来楚楚可怜地望定了谭锦鹏。
  谭锦鹏听得她这一番摸不着头脑的话,心中却已明白了几分,背上额上不由得密密地渗出冷汗,他微弯下腰,将手伸到谢宝华的唇边一试,转头便对绮罗道:“我们走,这里久呆不得。”
  绮罗却执起谢宝华的手,求恳道:“锦鹏,我们带他一起走吧,从小儿起只有他肯陪着我玩儿,为了我挨姨父的打也不恼。可是我,我从前待他一点也不好,后来离了家,遇上你,更是不曾多看过旁人一眼。锦鹏,你就瞧在他是我唯一亲人的份上,别留他一个人在这里……”
  谭锦鹏心中既酸且痛,握着绮罗的手道:“绮罗,你醒一醒,他已经死了,我们却都还活着,再不离开,过会子想走也走不了了。”
  绮罗倒怔怔地笑了起来,道:“锦鹏你胡说什么啊,他们说你一早就已死了,我若不是喝了这茶,又怎么能见到你呢?”
  谭锦鹏听得这话,猛地想起进门时看见她正端着茶盏,登时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轰响,回身便把桌上那壶已经冰冷的茶拿到面前一嗅,脸色立变,一颗心直往看不见底的深渊沉了下去。
  绮罗说完方才那句话,蓦地觉得腹中一热,接着便是绞肠刮肚的一阵急痛,那热热的一线从胃里涌上来,泛着铁锈的咸腥。她这一痛非同小可,连蹲也蹲不住,嗳了一声便跌坐在地上,谭锦鹏抢过来将她拦腰抱起,急道:“你且撑着,我们即刻去找大夫。”
  绮罗被他牢牢地圈在怀里,倒觉得那痛也缓了一缓,脑子也立时清醒过来,这才切切实实地意识到,她的锦鹏没有死,是真的回来接她了。

  58

  潘凤起遣散了不相干的宾客,着人牢牢地捆了李汉年押出去,却将宛青缴了枪反剪着双手扣在怀里,李宛青恨得咬牙切齿,却是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她性子颇倔,此刻便放声大骂道:“不要脸的宵小鼠辈,只会背后算计……”
  话犹未落,人早已被甩了出去,还未站稳,脸上早已啪啪脆响,结结实实吃了两个耳光,潘凤起微眯了眼,牢牢地将枪指定了她,冷笑道:“小姑娘家家的顶好乖一点,你这样倔,一定会吃亏的。”
  宛青被他这两掌打得耳边嗡嗡作响,两颊火辣辣地发起热来,她素来娇生惯养,何曾受过这种气,当下发起狠来,倒向着那枪往前走了两步站定,眼神如刀锋一般,凛冽凌厉:“你们既然找了我爸爸的麻烦,我还能不吃亏么?倔不倔又有什么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