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的行动,但偶尔会让鬼会意识到它的存在。
但是,在草地游荡时的那段生活并非没有在鬼的身上留下印迹。终于,在一个黄昏,鬼身体内的某些东西似乎被辉煌落日独特的光线所蛊惑,它莫名其妙地扑向一头刚刚归牧的羊。羊群像炸营一样,四处奔逃。
白宝音格图的鞭子重重地抽在鬼的身上,但鞭子刚刚抽下去他就后悔了,这头已经康复的狗像狼一样咆哮着,向他露出獠牙。
那只被攻击的羊已经失魂落魄地逃开了,就在鬼又要追过去时,一根棍子重重地打在鬼在的背上。
鬼愤怒地回过头,准备再向白宝音格图示威,但站在它身后的是阿尔斯愣。鬼惊呆了,自从阿尔斯楞将它救回之后,还从未打过它。鬼那一瞬间混浊的视野似乎立刻清澈起来。
当阿尔斯楞的鬼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它已经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羊,是阿尔斯楞的财产,它是应该保卫着这些财产的。而阿尔斯楞这种愤怒的责打,对于鬼来说几乎是整个世界的终结,它无法想像没有阿尔斯楞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最初,白宝音格图以为这狗注定了狼的本性,在吞食那么多的羊只之后,终归会重蹈覆辙。但他没有想到当阿尔斯楞的棍子落下去时,它竟然像做错事的小狗一样任由处罚,没有像刚才自己鞭打它进那样呲着牙示威。
白宝音格图没有制止阿尔斯楞,想看看究竟会发生一些什么。
鬼已经将整个身体都贴伏在地面上。阿尔斯楞又牵来一只惊恐的羊,拴在围栏上,它拎起鬼的耳朵将它拖向那只羊,把它的嘴重重地压在羊的身上。
“你吃吧,蒙,你吃吧,你吃了这只羊吧。你不知道咬了羊不对的吗?”
白宝音格图竟然在这头巨硕的狗的目光中看到一种羞涩而懊悔的表情,那情形看起来只要可能,如果地上有一个足够大的洞穴,它会一直钻下去,躲在里面,为自己这种行为久久地忏悔,直到最终得到阿尔斯楞的原谅。
直到晚饭之后,白宝音格图发现那头狗仍然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一种沮丧失落感转瞬之间像风暴一样席卷了它的世界。它在一瞬间失去了生气,像垂死一样趴在地上,活力像飘上天空的炊烟一样消失了。
白宝音格图知道阿尔斯楞的力量不可能对鬼这样强壮的狗造成任何伤害,那么这头狗到底怎么了呢。
这时阿尔斯楞也发现了鬼那显而易见的消沉,他走了过去,蹲了下来,轻轻拍打着鬼的头。
“蒙,知道自己错了吧。不能再咬羊了,怎么可以咬羊呢。好了,原谅你了。”
阿尔斯楞刚刚说完,鬼竟然站了起来。阴霾般蒙覆在鬼身上的颓丧几乎在一刹那间荡然无存,活力像阳光一样重新回到这头狗的身上,力量也随之而来。这头巨大的狗在阿尔斯楞的身边高高地跃起,发出讨好的小狗一样的快乐的吠叫。
奇迹,自己竟然拥有这样一个可以驯服巨犬的不可思议的孩子。白宝音格图苦笑着回毡房里去了。
那是鬼一生中最后一次攻击羊。
在经过了一段天堂般的每天无所事事的日子之后,鬼开始认真地行使自己的职责。
在短短的几天之内,鬼就已经确定了白宝音格图草场的地图,它将这广大的区域全部跑了一遍,在边界线上留下自己的气味。
而营地四周近一平方公里的草地,是这片草场的核心地区。对于陌生人,那是绝对的禁地,从此再没有任何人可以在没有经过允许的情况下进入这片由鬼来保卫的领地。
当路过的牧人距离营还有一两公里时,已经觉察到的鬼一跃而起,目不转睛地直视着地平线,当确信那匹载着牧人的马是向着营地的方向而来时,鬼就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
这几乎是营地上所有牧羊犬都会从事的基本的工作,但鬼却不同,鬼从不发出任何吠叫,只是一声不吭地地奔向骑马的牧人,高高地跃起,凶猛地扑咬。
骑在马上的牧人本以为这头牧羊犬不过是像其它营地的狗一样,先是一顿狂呼乱叫,算是给主人报了信,然后就算完成任务,跑到一边晒太阳去了。
这头牧羊犬却和他们以前见过的狗不同,弹跳惊人,高高跃起时像一头矫健的豹子,悄无声息地直向马上的人攻击。如果不是牧人舞动着手中的鞭子或是套马杆手忙脚乱地支撑着,恐怕早就被扯下马来了。
《鬼狗》第六章 营地(7)
于是牧人们不得不放下架子,一边抡圆了鞭子狠狠地抽向这头狗,一边大呼小叫地喊营地里的人出来拴狗。
鞭子打在这头牧羊犬的身上像抽在石头上一样,它并不像其它的牧羊犬一样哀号着逃开或是远远高声吠叫不再靠近。这头牧羊犬对打在身上的鞭子竟然毫不在意,刚刚落地又一次跳起,狠狠地咬向牧人的小腿腿,尽管穿着厚厚的马靴,它的利齿还是在那上面留下了深深的牙痕。
鞭子的抽打只是令鬼更加阴沉,撕咬得更加凶猛,满身飘拂的银色长毛更显得这头庞大的巨犬如同被囚禁已久的恶煞。连牧人跨下的马也在这头牧羊犬不顾一切的扑咬下失去了固有的镇定,狠狠地咬住口中的嚼铁,想离开这个由野兽据守的营地。
这时马上的牧人才意识到,这绝对不是他们平日里见惯的牧羊犬,终于顾不上什么面子了,发出变了调的绝望呼救声。
终于,救星出现了,从毡房里走出一个小人来。
“蒙。”那小人只是轻轻地叫了一声,攻击的巨犬顿时停了下来。在凶悍的扑咬之后这头牧羊犬几乎没有剧烈的喘息,只是两肋轻轻翕动,闪到一边,冷冷地注视着惊魄未定的牧人骑着马走向毡房。
那小人再呼唤一声,这头银色的巨犬小步跑到小人的身边,静静地蹲踞在小人的身旁,不过仍然警惕地注视着从刚刚下马的牧人。
这头牧羊犬确实与众不同,在小人发布了命令之后,这狗只是警觉地注视着来访者,绝对不会再进攻,而绝不像其它的狗,尽管主人一再地喝止,总是在牧人下马进入毡包前狠狠地来偷袭一口。
像鬼这样攻击的时候像猛兽一样,但在主人发出命令之后绝对服从的牧羊他们真的没有见过。鬼身体内来自莱茵河畔的那绝对服从的血统,终于在此时发挥了作用。
当牧人一边察看着头层牛皮靴子上的几近穿透的齿痕,一边走进毡包时,不忘由衷地赞叹:好凶猛的牧犬啊!
而它的主人,阿尔斯楞,则在此时涨红了脸,紧紧搂住鬼那粗壮的脖子,像被夸奖正是自己一样:“它叫蒙。”
那些牧人们相互转告,当路过白宝音格图的营地口渴想进毡房喝碗热茶时,一定要赶在那头野兽一样的银色巨犬赶到之前放声大叫,喊主人出来。那巨犬的攻击时从不发出一点声音,一副要将人马撕碎的样子。而当白宝音格图的儿子阿尔斯楞出现时,它却表现出惊人的服从。总之,无论是阿尔斯楞还是那头被叫蒙的巨犬,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成为牧人们饮茶时一个久久不会褪色的话题。
那年是农历的马年,正如久远的历法所昭示的,那是雨水充沛,牧草丰茂的一年,草地终于重现的“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荒蛮景象。羊群整日伏身在丰美的牧草间,抬起头时,腰肋间已经浮满了肥美碱草化成的油脂。
也就是在这一年,一个集团化的团伙也开着载重卡车游荡在草地之上,偷窃那些肥美的羊只。在那样的日子里,草地上奔驰着来自各地收买绵羊的卡车,谁又能分辨出哪些车上的羊是偷盗而来,哪些又是合法地从牧人的手中购得的。
那段时间,牧人们甚至中午也不敢回到视野之中的毡包吃午饭,生怕转眼之间自己的羊群被这些偷盗者运上卡车,呼啸而去。
那些日子,白宝音格图每天出牧时都会叫上鬼,鬼尽管不太情愿,但同样不情愿的阿尔斯楞只是抱着它的脖了低声嘀咕几句,鬼就顺从跟随着白宝音格图一起出牧了。
白宝音格图问阿尔斯楞到底对鬼说了什么,它会如此听话。
“就是让它好好地看着羊群啊。”阿尔斯楞不以为然地说。
白宝音格图知道阿尔斯楞是个不会说谎的孩子,那么这是一头可以听得懂人话的牧羊犬吗。即使如此,它应该也只是可以听得懂阿尔斯楞语言的牧羊犬。或者,根本就是阿尔斯楞已经掌握了牧羊犬的语言。白宝音格图为自己生产这样可笑的想法而苦笑不已。
每天,在将羊群赶入一片牧草葱荣的草场之后,天就已经将近正午,白宝音格图将鬼独自留下,自己回家吃饭,直接到下午才骑着马慢悠悠地回到牧场,赶着吃得肚子滚圆的羊群回营地。
整个白天,几乎只有鬼独自看护着羊群。
在其它营地最少也有十几头羊不翼而飞的那个狂乱的季节里,白宝音格图的羊群竟然无一损失。
并非那些偷盗者对白宝音格图的羊群网开一面,相对于别的羊群附近总是徘徊着两三个牧人的情景,他们最初接近白宝音格图的羊群,看到在午后炽热的阳光中那些酣睡的羊竟然无一人看守时,也有些疑惑,甚至以为那是对盗羊者恨之入骨的牧人们设下的一个圈套。
但是放眼四野,确实没有一个人。
但是他们刚刚拎着绳子接近,准备将羊群圈向已经打开车厢装上栈板的卡车时,突然从趴伏的羊群站起一头银色的巨犬。他们谁也没有看清那头牧羊犬是怎么出现的,鬼那完美的体色使它隐身在羊群中时无人可以发现。
但是,这头牧羊犬并未发出任何吠叫声。一头哑狗,它无法用自己的叫声引来牧人,这些盗羊颇为此欣喜不已。只要赶开这头牧羊犬,那么这群羊就属于他们。
希望总是如此美好,但是最好的希望破灭时,呈现在这些盗羊者眼前的,也就是最要的绝望。
《鬼狗》第六章 营地(8)
这些手持铁棍大棒的壮汉本以为自峙人多势众就可以哄跑了这头牧羊犬,但他们的判断出现了失误,而这失误的代价是极其可怕的。
他们很快就发现,自己所面对的并不是一头牧羊犬,而是野兽。
在第一轮较量中,五个人中有三人的手臂和腿被不同程度地咬伤。他们发现这头牧羊犬在攻击时对击打在身上的铁棍和大棒竟然毫不在意,而一旦咬住身体的什么部位之后,就摇动着头凶狠地撕扯,在这些人的身上留下无法愈合的伤口。而未受伤的两个人,不过是目睹了同伴被咬得血肉淋漓的渗状后,不顾他们恐怖的呼救声,抢先逃上了卡车。最后,那三个被咬伤的家伙终于丢盔解甲地跳上已经开动的卡车,他们趴伏在满是羊粪的厢板上为自己没有被这头巨犬吃掉而庆幸不已,同时不无怜惜地检查着刚才跳上车厢时臀部又被填加上的伤口。
他们相信,可以遏止这头巨犬的,只有子弹了。
当下午白宝音格图来到牧场时,只是看到草地上一片战后废墟般惨烈的场面,稀稀拉拉的血迹,乱七八糟的栈板和绳子。
正卧在羊群边打旽的鬼,却只是冷冷地看白宝音格图一眼,对它没有任何表示。白宝音格图毫无办法,他非常清楚,在这头牧羊犬的世界里,他的角色不会比羊群中的一只羊更加高等一些,自己只是阿尔斯的楞的财产而已。如果说有什么不同,不过是一头长相有些不同的羊吧。
两天之后,盟医院的医生在急诊室里接诊了三个身上有多处撕裂伤的病人。他们身上那可怕的伤口让这些医生相信,他们一定是不小心地落入了动物园的熊洞里。总之,这些伤口令人怀疑。在医生报警之后,警察火速赶到,在草地上猖狂偷盗羊群半年之久的犯罪团伙的成员就这样被擒获了。
从此以后,那些顺手牵羊零星偷盗绵羊的卡车也总是远远地绕开白宝音格图的牧场。
牧人之间也在互相转告,千万不要试图接近白宝音格图家的羊群。在羊群中就隐藏着一头与羊同样颜色的银白色的巨犬,它其实一直在冷冷地观察,只要你有什么非份之想,在你毫不察觉的时它就已经扑了过来,将你压倒在地。那头牧羊犬可以轻易撕开人的脖子。
那头牧羊犬似乎是经过某种专业的训练,每次都会攻击人关键的部位。
大自然似乎总在调整着万物之间微妙的平衡,刚刚过去的夏天风调雨顺,牧草丰美,而随后的冬天却出奇的寒冷,刚刚入冬,就降下了两场大雪,覆盖了广阔的草场。
因为夏日里丰富食物的养育和高大茂盛牧草的掩护,狼的家族空前地壮大。几年未曾结群的狼,再次出现在草原之上,在明亮的月夜,空寂的草地上此起彼伏的狼嚎在夜空中久久地回荡,那是狼只在呼唤着伙伴。
大雪之后,数量俱增的狼群找不到充足的食物,这些被饿急的野兽开始在夜晚来临时集体袭击牧人的冬营地。无论是雪地中的羊盘,还是温暖的棚圈,狼群都不加选择,蜂拥而至。
每一个营地内的羊群,对于狼群来说,都是一座堆满鲜肉的食品库。饥饿的狼群几近疯狂,甚至无惧枪弹的威胁,跳进羊圈之中,大快朵颐,一些牧人的羊圈,常常一夜之间所有的羊只都被放倒。
这个冬天,多年不见的狼患,重又在草地上出现。
入冬之后,白宝音格图早早地卖掉了大部分羊,只留下一小群,每天圈在栅栏里,饲喂事先备好的牧草。草地的雪层太厚,羊的蹄子根本就刨不开那厚厚的积雪。
每天入夜之后,这围栏内的羊就引来成群的野狼,在羊圈外跃跃欲试,寒冷和饥饿已经让这些狼族失去野生动物特有的羞涩和理智,在肚腹极尽干瘪时,它们甚至互相吞食。
那些夜晚,当夜幕降临之后,狼群准时地来到白宝音格图家的营地前。
那是一些狂乱的夜晚。白宝音格图一家隔着厚厚的毡包猜测着那些声音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咆哮、扑打、嘶咬,威胁的低啸,利齿相碰的声响,被咬伤的哀号,伴随着剧烈喘息的厮咬着的躯体滚动中撞击在毡包的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