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男是坐唐山海的车过来的,车刚刚停稳,她便拿手包遮着头,一下子冲进雨幕中。所幸汽车距离大门只有一两米的距离,此时雨也并不大,才没有让她淋湿。
陈深扶住冲过来的李小男,皱着眉毛说:“李小男你就不能斯文一点吗?一天到晚毛毛躁躁的,一点不像个女孩子。”
李小男挽着陈深的手臂,笑着说:“我这不是看见你太激动了嘛。”又对汪润雨打了招呼,汪润雨回以微笑。
“你怎么会过来?”陈深对李小男的出现表示了疑问。
李小男大大咧咧的说:“是钱秘书通知我来的呀,说是毕处长的意思,我就搭了唐先生的顺风车,你难道不知道吗?”
陈深和汪润雨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见了警惕。按理说行动处内部的聚会不应该让外人参加,那么毕忠良为何会通知李小男?毕忠良不会不懂规矩,所以今天晚上的饭局一定不是个普通的饭局。
“先进去再说。”陈深说。转身之前,他看了一眼唐山海。
唐山海对上陈深询问的眼神,轻微的摇摇头,他也正不明所以呢。
几人在大厅里见到喝茶等待的刘兰芝,徐碧城问起毕忠良怎么不在时,刘兰芝说毕忠良被李默群安排去接贵客,会晚一些到场。
什么贵客,还需要毕忠良亲自去接?唐山海心中不由生出了无限的疑虑。
不一会儿,李默群夫妇和毕忠良三人进了贵宾厅,唐山海往他们身后看去,并没有看见所谓的“重要的贵宾”,他只得暂时压下心中的疑虑。
李默群好酒,唐山海此次便准备了两瓶洋酒送给这个表舅。
李默群收到洋酒,嘲了嘲陈深从不喝酒,即使是在汪先生面前。陈深只能扶额不好意思的笑。
李默群忽发感慨:“特工总部的人喝酒都喝不到一块去。”
毕忠良明白,李默群这是在指桑骂槐,明着说喝酒,实际上是说大家心不朝一处使,再加上麻雀和军统的间谍一直没抓到,暗讽自己无能呢。可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毕忠良也只能说些场面话应付过去。
宴席过半,忽听外面传来敲门的声音。众人不由好奇,这个姗姗来迟的贵宾终于要露出庐山真面目了吗?
“新朋友到了。”李默群嘴角泛起笑意,说道。
唐山海喝着红酒,表情不动如山。此时的他并不知道,这个新来的贵宾会让军统上海区遭遇灭顶之灾。
苏三省,原本的军统上海区的副区长,竟然投奔了汪伪!
在李默群介绍苏三省的时候,唐山海心弦大震。他明白苏三省的到来意味着什么,这种后果他连想一下都颤抖不已。但此刻当着李默群和毕忠良的面,他必须打起精神来与苏三省寒暄。
几句话过后,苏三省便向李默群献出了“见面礼”,这真是个大礼!——军统上海区各个分站据点及人员名单。
“好!”李默群看完名单,带头鼓起掌来。
汪润雨看向苏三省,这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似乎是淋了雨,略长的头发湿漉漉的,俊秀的脸颊一滴滴的往下滴水。
徐碧城脸色十分不自在,她的手抖了抖,忽然想起唐山海曾经告诉她,厕所有一个女服务员是军统的人。她一刻也不想耽搁,立即起身表示自己要上个厕所。
汪润雨明白,徐碧城的突然离开,必定是想要将情报送出去。可今晚李默群和毕忠良为何会在此设下鸿门宴,还不是为了让某些人露出马脚,趁机揪出内鬼吗?徐碧城的行为实在太过可疑了。
陈深心中莫名紧张起来。汪润雨能想到的,除开两位全职太太,只怕在座的诸位都能够想到。这时毕忠良投来隐晦的一瞥,让他有了离席的理由。他知道毕忠良想让他盯住徐碧城,而他真正的目的是阻止徐碧城犯傻。
紧接着,苏三省和李小男也先后借口去上洗手间离席。
汪润雨喝着红酒,冰凉的液体从喉咙滑进胃部,激起一股冰凉的感觉,让人忍不住从内心感到颤抖。
“来,汪小姐,我敬你一杯。最近在行动处工作顺心吗?”李默群忽然向汪润雨举起酒杯,关怀的问道。
汪润雨忙道不敢:“谢谢李主任关心,同事们很好相处,工作也轻松,我很喜欢这份工作。”
李默群喝下一口酒,问:“我一直有些好奇,汪小姐为何不留在澳门工作,反而离乡万里来到上海呢?”
汪润雨明白,李默群是在试探自己。即使她姓汪,也无法在尔虞我诈的特工总部获得完全的信任。
席上,毕忠良握酒杯的手一顿,悄悄支起耳朵。
汪润雨面色黯然,“润雨之所以来到上海,其实是为了实现家母的心愿。自从家父在上海意外去世后,家母一直郁郁寡欢,身体每况愈下。上海是她和家父定情之地,我们一家人也在上海生活多年,对此地感情深厚。家母一直极想回上海守着父亲。奈何她的身体状况不允许她长途跋涉,是以我才奉母命回到家乡,一是照顾父亲的坟茔,二是将此处风貌一一写信寄回去,盼望她能稍解思念之痛。”说完,她眼中不由泪光点点。
刘兰芝抹着眼角,说:“原来如此。汪太太对汪先生一往情深,已经超越了生死,真是让人既感动又心酸。”
毕忠良抬手环住刘兰芝的肩膀,低声安慰。
李默群也做出一副备受感动的模样,说:“汪小姐事母至孝,真是让人敬佩。来,我们一起敬汪小姐一杯。”
“不敢当。应该是我敬各位一杯才对,自从来到上海,润雨受诸位的照顾良多。”汪润雨忙推辞。
几人一起举杯共饮。
李默群和毕忠良都是老狐狸,汪润雨知道自己的理由不能完全让二人相信。就是唐山海,说不定也对自己抱有怀疑。但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获取日军的机密情报。
这一份情报什么时候才能朝他们掀开神秘的面纱呢?
这时,徐碧城、李小男、陈深、苏三省三人陆陆续续的回到包厢。人全部到齐了。一时,心思各异的众人继续用餐,唐山海和徐碧城二人如同嚼蜡。
不一会儿,门又被叩响。礼貌的咚咚声,像是敲击在唐徐二人的心脏之上。
刘二宝进来汇报:“李主任,处座,抓住一个想要逃跑的女服务员。”
唐山海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他有种预感,被抓的一定是军统的人。徐碧城几乎绷不住笑脸,急促的呼吸起来。
毕忠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说:“李主任,刚才忠良卖了个关子,现在该抖包袱了。看来,这华懋饭店里还藏着军统的虫子。”
李默群晦暗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低沉的道:“你说的对。说不定这个包厢里还藏着更大的虫子。”
毕忠良让刘兰芝陪着李默群夫妇,招呼着行动处的人全部随他下楼。
大家的步子都迈得很急,徐碧城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幸亏后面的汪润雨眼疾手快的扶了她一把。
饭店的大堂里,汪伪特工正在使劲抽一个女人的耳光。
徐碧城立刻认出来,她就是刚才在厕所与她接头的女服务员。女服务员的嘴角已溢出鲜血,一个劲儿的对众人求饶。
毕忠良要求刘二宝去调查女服务的底细,这时苏三省对毕忠良说:“处座,抓人要紧,以免夜长梦多。”
毕忠良觉得此人未免太过不知分寸,心中有些不喜欢,但仍然接受了提议。
雨势渐大,闪电撕裂天空,发出轰隆隆的响声。
被带上楼的女服务员在与汪伪特工的争执中,意外的从楼上摔下来,当场毙命。死亡,才是保守秘密的唯一方式。
徐碧城想起刚才陈深告诫自己不要轻举妄动,此刻女服务员惨死在她眼前,她顿时生出了深深的悔意。
毕忠良叹息了几句,吩咐陈深和唐山海接受苏三省的指挥,带人去上海各分部逮捕军统特工,务必做到一个不留。
行动处的全体特工倾巢出动,赶赴军统上海区秘密基地。
留在饭店的徐碧城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唐山海又何尝不是呢?他们两个都被毕忠良的人紧密的监视着,堵死了所有传递消息的渠道。
此次,军统上海区在劫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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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曾树
夜色已经极深了,大雨铺天盖地的浇下来,世界一片嘈杂;冰凉的水汽升腾着,让人从头一直冷到心底。轰隆隆的雷声更是不曾消停,混合着一声声枪响,在这个喧闹的雨夜里,汩汩鲜血染红了地面。
行动处倾巢出动,活捉了军统上海区的区长曾树,其余人员或被捕或击毙,一个不剩。
陈深坐在凉亭里,手里拿着一瓶格瓦斯,雨水连成线从他的眼前落下,碰撞到坚硬的地面,溅起一朵朵水花。
曾树被带到了陈深的面前。他是一个个子不高、面相憨厚的男人,眼睛里藏着几丝精明,面对即将成为阶下囚的命运,说话却不落气势。
苏三省道:“陈队长,唐队长,苏某建议立刻封锁消息,并在此地换上我们自己的人,守株待兔。”
陈深明白,苏三省此举的目的是让飓风队的人自投落网,不由感叹苏三省真是个人才。
唐山海对陈深说:“苏先生的足智多谋,倒显得你我都是蠢材了。”
陈深无所谓的笑笑,“我在行动处一向是以蠢出名的。”惹得旁边的扁头噗嗤一笑。
此时,华懋饭店温暖如春的包厢里,冷雨狂风都无法渗进来,刘兰芝几人打着麻将好不热闹。
汪润雨、徐碧城、李小男三人并排坐在沙发上。
汪润雨拿了一本杂志在看,徐碧城持续心神不宁,李小男已经靠着沙发陷入了沉睡。
电话铃声忽然疯狂的响起来。这刺耳的铃声落在徐碧城耳朵里,无疑是来自地狱的问候。
果然,毕忠良接完电话,告诉大家行动队凯旋而归,大家一时欢声笑语。
汪润雨握了握徐碧城的手,那只手已经冷得快要结冰了。“走吧,我们回行动处。处座说,唐队长和陈队长已经归队了。”
“哦,好。”徐碧城慢慢转过头,看到汪润雨眼中的关怀,勉强一笑。
在汪润雨看来,徐碧城的笑容中仿佛隐藏着无尽的悲痛和自责。
刘二宝负责开车送三人回行动处与陈深、唐山海会和。
对于唐山海和徐碧城来说,这令人心惊肉跳的、心力交瘁一夜远远没有结束。
唐山海身心俱疲的回到家,伸手去拿红酒杯,不料酒杯落在地上摔成碎片。这一声脆响仿佛敲击在他心上。
眼睁睁看着军统上海区覆灭,而他却无能为力,悔恨、愧疚蒙着一层血色把他深深的包裹起来,绝望在他心中无止境的蔓延,他开始怀疑自己待在行动处的意义。
徐碧城从没有见过如此失态的唐山海,她眼里的他一直是镇定自若、稳如泰山的。
唐山海拉住徐碧城的手:“碧城,你明天一早就离开上海吧,别待在这个狼窝里。”
徐碧城并不想离开,上次营救周丽时,唐山海给予了她无尽的关怀和支持,她不能在此关键时刻留下唐山海一人孤军奋战。她说服了他以静制动,只要陶大春不被抓,他们的身份就不会暴露。
此时,隔壁的公寓里,陈深和李小男也在进行一场沉重的谈话。
今晚见到的血腥一幕深深的刺激了陈深,也让他深刻的意识到,自己和唐山海一样,潜伏在汪伪之中,身份暴露的危机一直伴随着他。他的身份一旦暴露,所有和他有关联的人,就如同今晚被疯狂捕杀的军统一般,绝对会遭到比死亡更大的威胁。
陈深不想牵连李小男,他第一次认真的提出了分手。
他微微低着头,眉目藏在阴影里,“我们连最基本的价值观、是非观都不同,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李小男表示愿意一切都听他的,他丝毫不为所动,“我不能娶你,因为我不爱你。”
“那你真的爱过一个女人吗?”面对这样心如磐石的陈深,李小男知道,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撒撒娇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陈深不想欺骗她,他认真的说:“我有爱过。所以,我清楚自己对你不是爱情。”
他拿起外套走向大门,没有回头,“以后我会当你是妹妹,但你不能说认识我,更不能说是我未婚妻。”
陈深决绝的话语像一把尖刀插在李小男心口。眼泪肆无忌惮的流淌下来,她哭着说:“陈深,你一定会后悔的,你会回来找我的!”
在无数人的绝望和眼泪之中,新的一天依旧准时来临。
晨光熹微,小洋楼的阳台上,汪润雨抚摸着白鸽的脑袋,它乖巧的蹭着她柔软温暖的手心。
汪润雨拍了拍它的脑袋,说:“去吧。”
白鸽扇了扇翅膀,在她的头顶盘旋一圈,朝着蔚蓝的天空飞去,很快便变成了一个白点。
她拢了拢身上的外套,迎着朝阳默默的站了会儿,希望这初升的太阳能驱散心底的寒冷。
汪润雨吃完早餐,坐黄包车到行动处,正好看见苏三省带着许多人开车离开。车胎压过地面,激起一阵阵烟尘。
她叫住在门口闲逛的扁头:“扁头,他们这么多人是去哪里?”
扁头双手插在衣兜里,笑着问了好,然后神秘兮兮说:“汪小姐你才来上班不知道,昨晚新来的那个姓苏的,连夜审问了那什么区长曾树,曾树今早全招了。所以姓苏的带队去捣飓风队的老巢了。我还以为昨晚那姓曾的那么硬气,怎么着也得撑个两天吧,结果才一晚上呢。军统这些人都是些软骨头。”
汪润雨闻言,在心底皱眉,“原来如此,谢谢你了,扁头。”
扁头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汪小姐别那么客气,我吃了您家那么多点心呢。”
“下次再给你带些来。”汪润雨笑了笑,“我先进去了。”
汪润雨转过身,看着行动处的高楼,心情无比沉重。昨晚一百多名抗日战士被捕,今天飓风队似乎也难逃厄运。如果陶大春落入苏三省的手中,那唐山海和徐碧城必入险境。
扁头看着汪润雨离开的背影感叹:“真是好人啊。要是头儿娶了汪小姐就好了,每天吃不完的点心,嘿嘿嘿。”畅想着自己被点心包围的日子,忍不住高兴起来。
“哎,头儿!”扁头一回头,就见陈深等人远远走过来,便使劲挥了挥手,“你吃完早饭了?还有唐队长和唐太太,你们好。”
陈深说:“你不是废话吗,我没吃能回来?正好在摊子上碰见了唐队长他们。你刚才和汪小姐在聊什么呢?”
扁头搓了搓手说:“这不,汪小姐说给我带些点心来吃。”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陈深鄙视的说着,提步走向办公楼。
扁头跟在他屁股后面,说:“刚才处座找你呢。你说你吃个早饭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