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空翻,一边教着一边咒叶长春:
“……你个叶拐子!让你出门摔大跤,吃饭噎死,喝水呛死……让你娶不着漂亮的江家小姐!打一辈子光棍……”
而前院里,连玉榭已经连着往叶家跑了好几天,虽然都无功而返,却本着不见棺材不落泪的韧性一直死缠烂打。一来从小被叶长春欺负惯了的连玉榭,好不容易遇到马猫儿这个知音,一见如故大有相见恨晚之感,所以不愿轻言放弃;二来他来叶府也算是有公干,因为后来几天都是自己嫂子叶长春的姐姐叶长青催着他来的,说要连玉榭把叶长春请到连家去跟江小姐去“谈书论画”……
这天送走了连玉榭之后,叶长春闲来无事,坐在前院紫藤架下一边乘凉一边喝茶,阿福捧着茶壶在一旁笑嘻嘻侯着。听了半天蝉鸣之后,阿福恭恭敬敬开了口:
“主子,您不去连府吗?”
“去连府?”叶长春漫不经心的抬起头,“去连府做什么?”
阿福打个哈哈:“也没什么,主子说不去就不去了吧……”
“阿福,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阿福迟迟疑疑的开了口:“主子不喜欢娶连家表小姐吗?”
叶长春漫不经心端起茶碗:“阿福,不该你问的,就不要多问,亦不要多管。有时间的话,就去后院跟马猫儿一起教教癞猫儿。”
与此同时,后园里正在教癞猫儿跳后空翻的马猫儿听到身后院墙上有人在叫:
“猫儿!马猫儿!”
她回过头去,看到院墙外面的柳树掩映着一个脑袋,跑近了才认出那个脑袋是连家二少连玉榭的,他此刻正攀在树上晃着手臂:“院里有别人吗?”
马猫儿左右看看,抬头摆摆手:“没有!你小心!”
连玉榭一个后翻从树上跳进院墙,看的马猫儿又惊又羡:“要是癞猫儿也会这样翻就好了……”
连玉榭没有听清马猫儿说的什么,只是看看周围,拉住马猫儿看看:“伤这不是好了嘛。那你干嘛老蹲在院子里?是不是叶大哥又罚你干活了?”
马猫儿拉长了脸:“除非天下的蛤蟆死绝了,否则我永无出头之日。叶拐子让我教他养的癞蛤蟆跳后翻个儿,说是教不会就不让我出去。”
连玉榭愤慨了一下然后开始拉拢马猫儿:“真过分,还不如让你教公鸡下蛋呢。走,别在这里闷着了,我带你出去玩。”
马猫儿无精打采的用一根小棍捅着癞猫儿:“出去?去哪里?杭州哪个地方我没有去过啊,没意思……哎来,癞猫儿,跳一个!”
连玉榭得意洋洋的对马猫儿附耳说了几句话,就见马猫儿瞪大了眼睛:“真的?”
“那当然,没去过吧?想不想去?”
正所谓“好奇害死猫”,也不过考虑了一瞬,马猫儿扔下手里的小棍:“走走,不过说好两个时辰之后可得回来,不然叶拐子又得给我吃黄连……”
7
普天之下能让马猫儿好奇的地方恐怕并不多,除了叶长春的书房,大概就是这里了。
此时马猫儿身上换了一件平绸白衫青丝马褂,摇着扇子大摇大摆的跟着连玉榭进了怡红院的大门。还没有站稳脚跟就见一群大大小小的姑娘扯着帕子拥上来:“两位小爷头一次来吧?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马猫儿有些委顿的看看连玉榭,却发现连玉榭也是一脸惶恐的样子。如果连玉榭的脸不是那么黑的话,马猫儿大概还会发现他的脸其实已经红了。虽然他拍着胸脯跟马猫儿保证这里绝对好玩,可是他其实也从来没有来过这里的,不然也不会两只手紧紧拉着马猫儿的袖子了……
看来自己只能自力更生,发现这一点的马猫儿好不容易从脂粉堆里钻出来,随便点了两个姑娘:“你!还有你!跟我们到上面去!”
说完她一摇手臂想打开扇子,却有些心疼的发现,新买的纸扇子已经被挤烂了,原本她妄图体验一下叶长春胸有成竹摇着扇子整人的感觉,看来真的是人算不如天算。
既然已经指定了人,几个其他的姑娘都有些扫兴的散开,还有一个不甘心的走上前来用手掐了马猫儿的脸一把:“这小哥,看着倒是嫩的很!”连玉榭狼狈的整着衣衫走过来,还不住跟马猫儿抱怨:“这是什么味儿!呛得鼻子难受!”
四个人笑笑嘻嘻走到二楼一件临街的包间。酒席早已经摆好,马猫儿受不了她身边那个看上去不大的女孩子老是把一双手往她身上摸,于是让两个姑娘坐到对面去弹琴唱曲儿。外面不时传来男男女女调笑的声音,马猫儿有些郁闷的拉过连玉榭:“也没什么好玩的啊。”
连玉榭拿手帕擦着满头的汗,鼻子里呼哧呼哧喘着气:“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来过。你以前当无赖的时候也没有来过吗?”
“倒是想过,”马猫儿低声嘀咕着,“有一次还没有走到门口就被萧二锅抓住打了个半死,以后就不敢了。”
连玉榭怔了一下,转过头来:“萧二锅?萧二锅是谁?”
马猫儿黑着脸:“他是我对头,打人都是往死里打的。”
连玉榭抬头看看对面两个女人,嘀咕着:“你怎么这么多厉害的对头……”
马猫儿抢过连玉榭手里的扇子,一边摇着一边走近窗口透气:“我也觉得自己怎么一直这么倒霉……”
窗口对着远处一条小巷子,一个熟悉的从巷身影子那头走出去,马猫儿愣了一下,再看了一眼,转身就往门外跑,边跑边向连玉榭喊一声:“我去找个人!你在这里等会我啊!”
于是连玉榭开始等……
刚开始听那两个姑娘唱曲还觉得有点意思,后来有些饿了,马猫儿还没有回来,他就开始一个人吃桌上的饭菜,边吃边等。两个姑娘见他一直在吃饭,只好一直唱曲儿,唱的声嘶力竭的时候,门被一脚踹开,满脸冰霜的叶长春走了进来,环视一周,目光定在连玉榭脸上:“马猫儿呢?”
连玉榭嘴里的筷子啪啦啦掉到地上,含着一块鸡腿的嘴巴就那么张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想,刚才明明是马猫儿出去,怎么这会叶长春进来了呢?莫非两个人串通好了耍自己?
两个姑娘放下弦子,想要走上去拉扯叶长春:“好俊雅的公子……”
还没有走近身,叶长春转头,目光淡淡扫过去,其中一个姑娘看到他的目光,手中的弦子立时“啪啦”摔到地上。
“出去。”他低声命了一声,两个姑娘立刻夺门而出。
连玉榭带着崇拜万分的神情看看叶长春:“叶大哥,你真厉害!刚才我冲她们喊了半天都不管用。”
“玉榭,贪玩也该有个限度,”叶长春抬起一只手掸掸袖子,眯起的眼睛目光犀利不减,“你在这里玩,不怕被连伯父知道?”
连玉榭愣了一下,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现在被叶长春知道,就意味着他爹也会知道。连玉榭再贪玩也知道,怡红院不是个什么好地方,一旦被他爹知道他来这里,就不是皮肉之苦那么简单了,而是能不能从他爹的铁掌下活下来的问题了。
他头上冒出一抹冷汗,只好抱着在绝望中拼死挣扎的心情拉拢叶长春:“叶大哥,你也应该也没来过这地方吧?干脆一起在这里听听她们唱曲吧……”
叶长春仍是一脸冰霜的打断他:“马猫儿呢?”
连玉榭霜打的茄子一样耷拉下头:“出去了,说要找个人,一会回来。我这不就是在等她呢吗,要不早走了,还在这里等着你来抓我?她们唱的也不好听啊!”
叶长春又将屋子缓缓环视一周,甚至还走到床边掀起床单往床下看了看,见马猫儿确实不在,立刻转身就往外走,连玉榭赶忙屁颠屁颠跟上去:“叶大哥,你千万别去跟我爹说……”
阿福往老鸨手里塞了一锭银子,三个人才算顺利的出了怡红院大门。日已偏西,叶长春站在当街顿了一顿,吩咐道:“阿福你留在这门口,如果马猫儿回来就把她揪回去,她若是不听你尽管往死里打。玉榭,你跟我走。”
看着叶长春的脸色连玉榭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老老实实跟上去。阿福不情不愿的站往怡红院对门口,嘴里嘀咕着:“主子您这不是毁我的名节吗,我还想娶个清白人家的女孩儿呢……”
黄昏已近。连玉榭跟着叶长春,叶长春长长的影子落在地上,连玉榭便在后面瞄准了叶长春脑袋的影子,一步一步踩上去:“哼,哼……”
一路走的都是小巷,如果从怡红院二楼包间的窗口看的话,可以发现他们走的小巷其实是马猫儿白天窜的那一片。叶长春听完连玉榭的话,从窗口往外看了几眼,也大致猜到了马猫儿的去向,于是带着连玉榭一路走过去。可是连玉榭却不知道叶长春的用意,走了片刻之后鼓足勇气往前几步:
“叶大哥,你不去找马猫儿?”
叶长春眼睛漫不经心看着前面,脚步丝毫不慢:“找。”
“那我们现在是去哪里?”
“城南。”
“去城南找马猫儿?你怎么知道她在城南?”
“我不知道。”
“不知道还去城南?”
“不想去的话,你就回去。”
连玉榭闭了嘴,乖乖跟在后面继续走。
“还有,”叶长春头也不回的说道,“有功夫百无聊赖的踩别人影子,不如想一想回去怎么跟连伯父解释你今天在怡红院的事。”
连玉榭耷拉着脑袋安静了不到一刻钟,又恍然大悟一般开口问道:
“不对啊叶大哥,马猫儿也不过是个仆役吧,你今天怎么亲自出啦找他呢,莫非是专门为了抓我的短才来!?”
叶长春脚下不停,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你以为你是谁。”
两人脚程很快,不过日暮,已经到了城南近郊。一片破落的民居,间或透出灯光,远处是模糊而稀疏的树木影子,淡淡的风拂面而来,带着近郊特有的泥土气息混着炊烟的味道。
房屋周围凌乱的杂草丛生,蚊蝇乱飞,连玉榭一边走一边“啪啪”拍着飞到脸上的蚊子,一边怀疑着:“马猫儿真会跑到这里来?”
叶长春在街口站定:“这里大概就是她的旧居。”
“旧居?那他到底住哪一户?”
“……不知道。”
“这可怎么找?”连玉榭皱眉愁道,眼前忽然一亮,转脸看着叶长春,“不如这样,叶大哥你运足内力,高喊一声‘马猫儿’,也许他就出来了呢?”
叶长春皱皱眉:“玉榭,十年过去,你的才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与众不同。你去那边,”他指指西面的一片破烂草房,径自转身往东去,“我去那边看看。记着不要声张。”
叶长春沿着狭窄小巷中的土路缓缓往东。
城南近郊住的不过几家贫苦人,离城中较远,入夜之后安静的很,不闻人声,所以当几个黑影从远处墙头一闪而过时,叶长春一下便注意到了。他迟疑了一下,随即提气跃上墙头,再一跃已经轻轻落上这家屋顶。屋顶陈年已经接近腐软的草甸几乎难以承受踩踏,叶长春只好提气躲在屋脊后面往院子里看。
几个黑衣人显然已经对院子很熟悉,无声的落到院子中央。屋子里透出昏暗的灯光,映在偌大一个院子里,还不如淡淡的月影更亮。叶长春脚上加了三分力,屋顶的草甸子已经被踩了个窟窿。他凑近了往里一看,看到了屋子里又脏又乱的样子。灯光闪烁着,一张三条腿的旧桌子旁边靠着一个人,手里拎着一只皮囊,脑袋歪在胳膊上,仿佛是睡着了。
叶长春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条巾帕蒙住脸,脚下一勾,小半个屋顶被无声的掀开,一片草甸子落到房后,发出沉沉一声闷响。叶长春落到屋内,伸手去揪马猫儿的衣领,还没有靠近已经嗅到一股淡淡的酒气。
被揪到衣领的马猫儿嘴里咕哝了几声,眼皮抬都没抬。叶长春带着几分无奈拍了拍马猫儿的瓜皮帽:“天亮了,起来扫地了!”
马猫儿“噌”的从椅子上跳起来,睡眼朦胧的看看眼前的叶长春,再看看四周,随即注意到了头顶上没有了的半块屋顶,正要发作,就看见叶长春身后几个黑衣人冲进了屋里。
叶长春早已经觉察到了黑衣人进来,本来是准备揪着马猫儿直接从屋顶跃出去避开这几个人也就算了,没成想马猫儿喊了一声“躲开”之后竟然直直冲过来推了自己一把,等他转过头时正看见马猫儿从一道明晃晃的刀影下往一边跳。只听轻微“嘶”的一声,马猫儿落地回头,一脸慌乱的用两只手捂住背后的衣服。
来不及多想,叶长春顺手将袖里一柄竹扇掷过去,只听“砰”的一声,钢刀被竹扇格开。举刀的黑衣人连退了几步,叶长春顺手从地上捡起一把扫帚,往那边的三个人横扫过去。
再好的剑法,用扫帚舞出来恐怕效果也是要大打折扣的,可是如果用了内力,就不好说了。凌厉的剑气横扫过去,几个黑衣人举刀相格,仍被逼得退了一步。三个黑衣蒙面人眼中露出惊异的神色,只见开头那一个黑衣人冲另外三人做一个手势,四个人已经起身掠出去,转眼消失在夜色里,不见了人影。
叶长春扔下手里的扫帚,回头看看马猫儿。马猫儿靠在墙角,眼里的惶恐已经消失不见,这会儿看着叶长春,神色有些恼怒:
“你以为你蒙着脸我就认不出你来了吗,叶大少?”
叶长春抹下脸上的巾帕,顺便擦擦手上的灰尘:“刚才是什么人?”
马猫儿哼一声:“我怎么知道?话说回来,”她往前一步,神色愤然,“好好的你干嘛要掀掉我家的屋顶啊?”
叶长春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院子里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马猫儿反应迅捷的捞起方才叶长春丢下的扫帚跳到门后做出一个准备砸的动作。叶长春一转眼,正看见她背后方才被刀挑开的一道大口子下面,隐隐露出纤腰上一片玉色肌肤。
马猫儿大概想不到,就在她虎视眈眈盯着门外的时候,身后一向被她认为厚颜无耻的某人的脸正在悄悄变红……
脚步声停在了院中,连玉榭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叶大哥?马猫儿?是你们?”
马猫儿扔下扫帚,抹抹额头上的冷汗,白净的脸上顿时留下一道黑乎乎的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