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恋旧的，无论刘馨曾经对周越有过怎样的不满，这个时候她还是想起了周越这么多年的好处来。周越走了之后，谁来接替他的职位，孙刚么？还是公司另派他人，不管是谁来，自己都不会像过去那样舒服了，像周越这样心地宽厚的人现在还找的到么？
周越的咆哮声让刘馨在门口止了步。周越这是怎么了，跟谁发这么大的火，刘馨总觉得这几天公司有一种异样的气氛，肯定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她。
刘馨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再去敲周越的办公室的时候，周越的神态已经恢复正常了。周越问她，有什么事情么？刘馨说，来看看你，以后想看你也难了。周越笑了笑说，有这么严重么，我又不是去中南海，能不能去成还不一定呢。刘馨忧心忡忡地说，你走了，这边怎么办？他们谁有本事挑起这副担子来？周越看刘馨的话确乎是真情流露，也有一丝伤感。周越说，瞧你说的刘大姐，国悦集团藏龙卧虎，别这么没信心么。不过说实在的，我也不想离开，五年了，公司从小到大，花了多少心血啊。藏龙卧虎？刘馨讥笑道，我看是藏污纳垢还差不多，我给你说件事情你不要生气啊。周越问，什么事情我要生气？刘馨说，你听说了么，外面传厉海潮是被你搞倒的，说是你举报的，还有上次小秦的事情，也被这些人当成了把柄了。
周越居然呵呵笑了，他问，谁这么有洞察力啊，你还别说，他们这样联系也不是一点道理没有的。刘馨说，也只有你才会这么大度，居然还笑。周越说，古人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可见谣言是多么可怕，但是怕有什么用，我怕就没人说了么？周越用手指指指自己的胸口说，关键是这里要没有鬼。我周越不作亏心事，就不怕半夜鬼来敲我的门。
周越在办公室一直等到快要到下班了，肖楠还没有打电话过来，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没有检查好吗？周越打肖楠的手机询问。原来肖楠的爸爸早已经到家了，周越问检查的结果怎么样？肖楠说最后结果还没有出来，要等两天才知道，顿了一下，肖楠说，肺部肿瘤，情况可能不会太好。周越闻后黯然。肖楠说晚上就在家里吃，我菜也快买好了，你下班后直接回家来吧。
晚饭是肖楠做的，菜虽简单，但还丰盛。晚饭吃的很拘谨，也很压抑。肖楠的爸爸妈妈大概猜到了检查的结果不是很乐观，所以情绪都有些低落。肖楠也还是不说话。周越只好找话题和肖楠的爸爸继母聊天，尽量宽慰他们。肖楠的爸爸普通话说的还算流利，但他的话也不多，她继母的普通话很别扭，说起话来像是书法大家，惜墨如金，只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倒是肖楠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比较活泼，毕竟才高中毕业没多久，她很快就克服了拘束感，和周越聊的最多。她说下午自己出去转了转，就是没找到好玩的地方，都是人。肖楠这个妹妹在说话作态的时候，某些瞬间和肖楠很有一些相似的地方。没人喝酒，所以饭吃的很快。
饭后，收拾完毕，周越和大家讨论晚上的住宿问题，周越说他们一家四口就住在家里，爸爸妈妈住在自己的房间里，另外一间房间可以打个地铺，书房里有张临时床。肖楠说晚上还要上班，要回医院。周越说这样就正好，你们三个人在家里住，我出去随便找个宾馆住就行了。肖楠的爸爸第一个反对，说太添麻烦，他们一家三口可以住到旅馆里去，周越还要客气，但老头很是坚决，他说已经打算好了，就在外面住一晚上，明天一早就回去。
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周越家隔壁就有一家酒店，虽然不是特别豪华，但很干净。周越带他们过去，不巧的是，只有一间房间了，肖楠爸爸说他们可以挤一挤，周越提议说，索性这样，伯母和妹妹住在酒店里，伯父就住在我那里去。肖楠爸爸犹豫了一下，答应了。周越要付酒店押金，肖楠的爸爸一把拦住了他，叫肖楠的继母赶快交押金，这一刻，他根本不像一个病人，显得孔武有力。
回到家，周越关照肖楠爸爸洗漱完毕后，肖楠爸爸忽然说，小周，我们聊聊天吧。
两个男人相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周越发现肖楠的爸爸烟瘾很大。瘾君子抽烟和一般人抽烟的习惯不同，他抽烟是连续的不断，腾腾的烟雾几乎要把他的面孔遮掩起来，这让他沟壑纵横的脸看起来更增加了一分沧桑。
肖楠爸爸的声音很低沉，像是喃喃自语，很跳跃，时断时续。他的讲述把周越带回到了肖楠的从前。
他说，我对不起囡囡，我知道她恨我，我是活该的。囡囡长这么大，都是她奶奶的心血。她后妈的脾气不好，不准我把囡囡接来一起住，否则她就搬回娘家去住，我实在也是没有办法。我一辈子没出息，最对不住的就是囡囡了。囡囡从小就懂事，好强，功课好，从来不让别人为她操心，就是脾气太拗，人不容易打弯。她奶奶也常说，囡囡要是拗劲上来了，王母娘娘下凡也劝不过来。我知道自己活不长了，这个病不用查我都知道。我来看病也是想在活的时候能再看到囡囡一眼，不然，我怕这辈子到死她都不愿意见我啊。肖楠的爸爸说到这里，已经是涕泗横流了。
周越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心里也是异常酸楚。停了一会，肖楠的爸爸接着又说。我最近老是梦到囡囡的妈妈，她问我，都走了，囡囡就没人管了怎么办？她妈妈是个好女人，好女人却活不长。囡囡上大学的时候，我还去看过她一次，后来她毕业了，也没回去，也不告诉我她去了哪，她是不想再见到我了。囡囡长大了，像她妈妈。囡囡还是叫我爸爸，还愿意跟我说话，我死也闭眼了。这次看到你对囡囡这么好，我这个当爸爸的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我替囡囡的妈妈和奶奶高兴，他们要是知道囡囡现在这样的话，不知道该多高兴。说着，肖楠的爸爸忽然起身一揖说，我这女儿就拜托你了，我代表她死去的妈妈和奶奶谢谢你了，我们囡囡命苦啊。
周越赶紧站起来搀住肖楠的爸爸，心头似乎有一块石头堵在那里，嗓子发紧，眼泪也跟着流下来了。周越说，伯父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肖楠的，我不让她再吃苦了。
第二天，周越挽留他们再住几天，肖楠爸爸说什么不肯。周越去商场买了许多补品，给肖楠的妹妹和继母又都买了礼品，接着去火车站买好车票，然后带一家人一起在饭店吃了顿饭。
饭后，周越和肖楠一直把他们三人送到车厢里面，帮他们安顿好，这才和他们道别。肖楠一直跟在周越的后面，一言不发。周越很照顾她的情绪，不勉强她。肖楠的爸爸一定要回送下火车。在站台上，周越邀请他们在天暖和一点的时候来住一段时间，又检讨说自己最近实在是太忙碌。肖楠的爸爸老是偷眼看自己的女儿，肖楠低着头，还是不说话。快要开车了，肖楠才和她爸爸说了几句，是关于给他带回家的药怎么吃的问题，还是用她的家乡话。肖楠的爸爸一直点头应着。上了车，肖楠的爸爸转回头来，朝自己的女儿凄楚的一瞥。
火车走远了。
周越心里仿佛是翻到了五味瓶，也说不清是什么个滋味。良久他转过头来对肖楠说，我们回去吧。
他突然发现此时肖楠的已经是泪流满面。
周越把肖楠搂在怀里，感觉到她身体失控般的战栗，她把头用力埋在周越的胸前，像是一个绝望的孩子，撕心裂肺地失声痛哭了。
第十九章 文 / 方平
国悦房地产公司位于江边的一间高级写字楼里。这座写字楼是国悦房地产在两年前建造交付的，被称为本区的地标，据说获了不少奖，这座楼也是厉海潮的主要业绩之一。周越是第一次到国悦房地产公司来，公司通体天蓝色的基调，走廊里挂满了各种营造企业文化的照片和图示，很有国际化公司的味道，仅仅是一个前台就有三位靓丽的女孩当值，见有访客就起身在前面领引，一派管理有序的样子。如此一比，国悦进出口的排场几近寒酸了。
厉海潮那间超过两百平方的巨大办公室的门现在锁着，陪同周越前去熟悉情况的集团办公室赵主任让他们把门打开，请周越参观参观，周越正想说不用了，跟在后面的内务部经理已经殷勤地抢在前头开了门。
办公室宽敞的叫人吃惊。但更让周越吃惊的是厉海潮办公室里摆放的那几个大书橱，这使得他的办公室看上去上仿佛是大学图书馆的一角。厉海潮也这么喜欢看书么？周越不自觉地就走到书橱前，书橱自然是经史子集无一不有，书很杂，有整套从书店里搬过来装点门面的，但更多的是零购来的。周越心里不仅暗暗称奇。周越不知道，小秦第一次到厉海潮办公室里来的时候，就是被厉海潮的书橱吸引住了。办公室四周的墙面上，干干净净，没有什么励志的条幅和名人字画，沙发几凳看似随意朴拙，其实一切均出于名家设计之手，自然大气，不着痕迹。
参观完办公室，周越准备和公司的几位高管见见面。赵主任本想让周越就在这里一一接见，但周越不肯，周越是在心理上有洁癖的人，他还是坚持去公司的接待室。坐定之后，来了五六个人，是目前在公司几个副总一级的高管。赵主任把周越向大家作了介绍，赵主任介绍周越说是国悦房地产的新董事，和大家来碰碰面、认认门。但每个人都很清楚，周越是来接厉海潮班的，这个新科的少帅自然是引起了大家涵义复杂的注视。交换了名片之后，大家都散了，就剩下了董事、营销总监黄钦本。
黄钦本是台湾籍香港人，四十岁出头，二十岁入行，一直在香港从事房地产营销工作，在业界小有名气。国悦房产成立合资公司后，重金将其聘为营销总监。他同时是港方董事之一，也是厉海潮的主要搭档。据说黄钦本不喜欢别人称他为黄总，他说能被称为总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厉海潮，他要求大家称他为黄先生。在中国近代历史上，喜欢被别人称作为先生的有两个人，一个是蒋介石，一个是杜月笙。蒋先生喜欢别人称之为先生那是他的平民情调，杜先生则想表白自己上等人的骨骼，台湾黑白两道里自称蒋杜的门生的人很多，所以这先生的称谓就成了一种文化含义上的传承。
黄生不愧为职业经理人，一举一动都是职业的，尤其是他的笑容，仿佛是另一个随身携带的面具。黄先生的脸很大，但五官却过于集中，像是一个大肉包子的包子嘴一样，被人用手的一捏，五官全凑到了一块，又像是石榴还没有熟透暴开的光景。黄先生肯让别人给他省一个字叫他黄生，但称呼周越时却是一个字也不肯省的叫他周总经理。周总经理和黄生作了一个纯外交意义的会晤之后，随即就离开了国悦房地产公司，周越决定，在董事会最后的任命还没有下来之前，他不再踏入国悦房地产的大门。
万鹏在遭受了周越的训斥了之后，满肚子不情愿地接受了警方的调解。然而吴志良不是个省油的灯，这两天除了每天都要把“策那策那”的上海话说一万多遍之外，气焰愈加嚣张起来，反要作出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最后连好脾气的孙刚也要勃然大怒了。警署的人见惯了吴志良的这种嘴脸，再说上面又有人打过招呼，最后看调解不下就对吴志良强硬起来说，你们双方都有过错，对方愿意拿出2000块医药费和营养费也差不多了，你这样闹下去我们怎么工作？我们给你保留所有的证据，你有更多的赔偿要求可以直接去法院起诉。吴志良本想逞主场之利逼万鹏就范，以血债偿物债，没想到上海警察竟然不帮自己这个上海人，再说自己毕竟屁股也不干净，只好悻悻作罢了。
两天来的统一战线，让孙刚和万鹏之间消除了敌意。在从上海回来的路上，他们两个作了一次相对全面和深入的交流。万鹏觉得孙刚不再那么装模作样地惹人生厌了，而孙刚也似乎能理解了万鹏对公司的这次背叛。即将接手国悦进出口的孙刚胸怀宽阔了许多，他觉得，尽管万鹏遇事沉不住气，但从一个业务经理的角度而言，他还是很有拼劲的，工作又投入，他离开国悦后，的确还找不出什么合适的人选，孙刚不由生了惜才之心。他突然提出了一个方案，他帮助万鹏说服周越，既往不咎，公司的两票货弥补完损失后，万鹏继续在公司效力，大家就当一切没有发生过。看来胸襟是和位置是有对应关系的。万鹏不敢相信孙刚竟然会有如此的义气，觉得自己以前对自己的这个上司的误解太深了。这正应了那句话，世事无常，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连我们曾经不共戴天的日本人，现在都可以变成我们一衣带水的亲密邻邦，孙刚和万鹏原来的那些龌龊小事又算的了什么呢？
周越听了孙刚的建议后，甚是意外，一时倒不知道该怎么表态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很快就不再是这个公司的主人了，孙刚这样以德报怨是不是可以算的上是“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了呢？当然，像他们这种衙门公司，尤其是值此人事变动之际，谁也不愿意在这个关节上生事，所谓家丑不可外扬。然而万鹏的行为仅仅是家丑么？男人被背叛，不是一种仇，而是一种辱。周越沉默良久说，这件事情你去处理吧。
在周越熟悉不熟悉的朋友中，该接到的不该接到的祝贺电话周越都接到了，然而林子茵这次居然反应很慢，她今天打电话给周越的时候，周越都很奇怪地问，你这次怎么这么迟钝啊，不像是一个敏锐的新闻工作者么。林子茵说，我早就得到线报了，只是一直在外地去作节目，顾不过来你。再说了，道贺的人都挤破门了，你也没时间搭理我啊。说吧，怎么感谢我？周越问，为什么要感谢你啊？林子茵大着嗓门说，你怎么这么没良心啊，要不是我积极配合你封锁媒体，你这谋权篡位的阴谋也得逞不了吧？这话周越不爱听，说，你脑子里就不能有些堂堂正正的东西么？我为什么要谋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