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茵从包里拿出面巾纸，把眼角的泪水擦掉，说，我是一个女人，在这个城市没有亲人也没有真正知己的朋友，上次你送我去医院，我就一直觉得。林子茵忽然截断了这句话，转而说，今天我们台里评议，我辛辛苦苦拼命地工作，拉广告，最后差点连个合格都评不上，我不明白我做人为什么会这么失败。我就想对你诉诉苦，我没有其他人可以说。林子茵说着又流了泪。隔了一会她又说。其实我对自己很了解，我也知道我的问题出在哪里，我完全可以不需要任何人来听我的倾诉，人，为什么要有朋友呢？
周越看着林子茵露在外面的肩胛骨，也被她的情绪带动了。不料林子茵忽然又变脸，说。你不必这么兔死狐悲的，我自我调节的能力强着呢？指望你这种朋友，早就哭死了。周越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周越点了点头。林子茵长叹了一口气说，那我就理解你的首鼠两端了。她突然又发狠的说，你这种人啊，太自以为是，作你的老婆啊，吃苦的日子在后头呢。
高副总代表集团下来召集国悦进出口的总经办的成员开了一个会，宣布了一下周越即将调离的消息，同时明确在总公司的正式任命下来之前，国悦进出口的业务交接工作由孙刚负责。开完会，一切尘埃落定。大家纷纷说要孙刚请客，一来是给周越送行，二来是孙刚篡党夺权成功，怎么不也得搞个登基仪式。孙刚自然是要大声辩解说，只是临时负责交接工作，大家这样说我我怎么受的了，周总还在的，即便是周总高就了，不管他在哪里，他永远都是我们的老领导，老领导在，哪有我说话的份。孙刚这样说话，自然是群情激愤，连吴文昌都不放过他说，那是你孙总高风亮节，可对我们来说，老领导是领导，新领导也是领导啊，我们要是怠慢了你，以后工作上给我们个小鞋穿穿，我们也受不了啊，是不是同志们？
周越在一边看着他们起哄。孙刚看到自己实在是搞不定这帮人，只好来求助周越。周越说庆祝就免了，大家聚一聚是应该的，等孙总的正式任命下来，你们再敲他也不迟啊。周越这么说，大家都不好有什么异议了。这顿饭吃的像是诺曼第登陆后的晚餐，大家有点劫后余生似的疯狂。连平素里滴酒不沾的刘馨也破例喝了不少酒。酒喝多了，难免要说些疯话，吴文昌双手架在桌子上，神态活象是一只刚从火海里爬出来的猫头鹰，枯发黑脸，一副想找人拼命的架势，大家笑他，吴文昌充耳不闻，终于抗不住先回家了。之后几个人都过来和周越掏心掏肺，周越记得当时也很感动。刘馨留了最后一丝清醒，叫公司的驾驶员来开车把几个人一一送回去。一觉醒来，周越的头还是锯裂般的疼痛，心里颇为后悔。觉得不能再这么喝酒了，太伤身体。
肖楠爸爸最后检查的报告出来了，胃癌，而且已经是到了中晚期。尽管肖楠事先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但当她拿到了结果后还是心乱如麻，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给周越打电话，周越觉得还是要通知她后母，应该让她先知道，看看她的意思。肖楠说，我不想给她打电话。周越自然是知道她的心结的，开导她说，他们毕竟是夫妻啊，如果这是你的病人的话，你会怎么做？肖楠无语。过了一会，肖楠在电话里说，我告诉我姑姑，让她去转告一下。周越说，你爸爸已经是一个快走到头的老人了，还有什么解不开放不下的？周越想起来那天晚上肖楠爸爸对他说的那番话，心里隐隐的酸楚，他说，把你爸爸接过来吧，住在我那里，我们一起照顾他。周越看肖楠久不说话，也不想给她造成太大的压力，毕竟血浓于水，肖楠那天在火车站如此失声的恸哭，说明她还是在意的，给她点时间吧。所以周越最后和缓地说，你给你姑姑打电话吧，请她和你后母谈谈。
晚上，周越正在公司和财务部地人清理帐目地时候，竟意外地收到了肖楠的继母的电话。电话先是肖楠同父异母的妹妹打来的，之后把电话交给了她的妈妈。她接过话筒就开始哭了几下，周越没有思想准备，手足无措，好在她很快就克制住自己。肖楠继母的话周越听不太懂，尤其是在她这种状态下。人在伤心和着急的时候都习惯于说自己的母语，周越连猜带蒙地听懂了个大概。肖楠的继母意思大概是说，不知道这个病还能不能治好，她从嫁给肖楠的爸爸那天起就一直日子很苦，她很早就没有了工作，而她爸爸的群艺馆也是只能开出很少的工资，还有个妹妹高中毕业后没有工作，就是要看病也看不起。肖楠是个医生，她要是愿意帮他爸爸的话就帮他买一些便宜的药来。肖楠的爸爸自己也知道是什么病，瞒不了他，他宁死不肯来女儿这里的添麻烦了，不愿意治病了。
周越连忙对她说，你不要着急，我和肖楠商量过了，她是对自己的爸爸有一些意见，但她是个好姑娘。你们走了以后她也很伤心。我们准备把伯父接过来治病，他的病好好治疗还是很有希望的，你叫伯父不要担心，千万不要放弃，胃癌治好的例子很多。肖楠的继母在电话那头哭了起来，她这次再说的话，周越真是一句也听不懂了。
手机挂断之后，周越忘了肖楠今天是什么班了，但这个点她应该还没有休息，他要尽快和她见个面，他想自己应该可以说服肖楠。周越让大家都先散了，明天继续，然后开着车出来。此时肖楠正在医院，今天有个病人手术刚结束，她不放心，虽然不上班，也过来看看。周越接了肖楠，肖楠不喜欢去咖啡厅，肖楠说，我们去江边的公园走走吧。
天气自然是寒冷的，尤其是江边的夜风。公园里一个人也没有，即便是最浪漫的乞丐，这时候也都到火车站和其他暖和的地方去了。肖楠把周越挽的很紧，他们沿着江边慢慢地踱了过去。
作为过渡，周越先和肖楠聊起来她爸爸病的事情，问她有没有什么打算。肖楠说她爸爸的病还需要进一步的住院观察，可能希望不大。周越说，那就把你爸爸接过来吧，春节正好我比较空，我可以给你帮帮忙。肖楠还是没有马上表态，但周越知道，肖楠心里的坚冰已经在慢慢融化了。周越觉得时机成熟了，就把刚才她继母来电话的事情对肖楠说了。然而，在夜色中，周越没有发现肖楠的脸都已经变色了。当周越说道他对肖楠的继母说要把他们接来的时候，肖楠一下子甩掉了周越的手臂，她大声地问周越，你有什么权力叫他们过来？
周越一下子楞住了。肖楠情绪激动地说，你为什么要接她的电话，我自己的事情你不要插手！周越完全没有料想到肖楠竟然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自己一片苦心竟然落到如此结果，不由得心里也有了火。他对肖楠说，你心里究竟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你跟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让你如此耿耿于怀，你爸爸已经是一个垂死的老人了，你怎么会如此的狠心呢？
说到狠心，肖楠也被彻底激怒了。她颤抖着说，你有什么权力指责我狠心，你究竟了解我什么？你以为你生活的体面顺利别人就会和你一样么？你没有资格居高临下地教我该怎么做，我有我的做人原则，你用不着强加给我，我知道该怎么样去安排自己的生活！
周越没有让她，打断她说，你的原则是什么，你的原则就是在你父亲病危的时候还是袖手旁观么？这就是你做人的原则么？这句冲口而出的话说的太狠，周越说出之后就后悔了，他刚要调整一下情绪，然而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肖楠用刚才激烈张开的手打了周越一个耳光。声音很清脆的，像是在婚礼上被大家踩破的气球。
两个人都楞住了。周越用手捂住一侧的脸，吃惊地看着肖楠。肖楠则惊恐地往后退了两步，仿佛森林里惊惶的小鹿突然遇到了嗜血成性的狮子，她突然转身跑了。
周越完全的懵了，脑中的意识好像是崩裂的鱼缸，一下子变得支离破碎，他看着渐渐跑远的肖楠，竟然回忆不起了不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个夜里，也应该就是这个时刻，还发生了一件出乎很多人意料的事情。
厉海潮，在他哥哥的陪同下，办理了取保候审的手续，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第二十章 文 / 方平
国悦房地产公司的董事会比原定的时间晚了三天，推迟的原因据称是港方的一位董事在欧洲有一个事先约定的商务活动。在董事会即将正式举行的头天晚上，陈仲年以董事长的身份宴请了港方的三位董事，周越参加了晚宴。七个董事除了厉海潮，都到齐了。
晚宴的气氛非常沉闷。国悦房地产至今总共开了三次董事会，第一次是公司正式设立的时候，那个时候陈仲年还没有调到国悦集团来。第二次董事会是去年，当时国悦房地产刚刚取得市区的一大块土地的开发权，那次的董事会更像一次厉海潮的庆功会，主要是厉海潮唱独角戏，陈仲年只是象征性地做了一个简单的发言，会前有一个礼节性的午餐，很短，大家印象都不深。这是第三次。
陈仲年很清楚，厉海潮与港方的关系绝非一般，国悦房地产是在国内房产业全面回春的时候与港方合资的，其实对国悦集团来说，政策、资金、管理水平都不缺乏，因此这次合资的唯一可以对外宣扬的意义就是所谓的国际化，然而一个地产公司的国际化有些不伦不类，其实大家都清楚，这场合资的真正受益者有两个，一个是港方，另外一个就是厉海潮。国悦房地产从立项、找合资人以及谈判，基本上是厉海潮一手掌控。陈仲年来国悦集团之前，对厉海潮的事情就早有耳闻了，因此他多了几分警惕。但厉海潮运作上层关系的手腕还是很有一套的，国悦房地产挂牌那天，甚至市长都亲临剪彩来了。老陈到了国悦后，厉海潮几次主动放探空气球讨好，陈仲年均是淡而化之。厉海潮羽翼渐丰，也并不是很在意老陈的态度。老陈对于厉海潮，就像是人体对于病毒的态度一样，既然控制不了，就采取隔离的态度。然而国悦房地产在国悦集团的分量很重，颇有一种得巴蜀而得天下得感觉，所以拿回国悦房地产的控制权就变成了老陈的一块心病。然而厉海潮虽然飞扬跋扈，但公司经营却是红红火火，加上他精心织就的一张关系网，老陈倒也奈何他不得。没想到厉海潮突然出事，看来这次要天遂人愿了。尽管周越总还是感觉有点嫩，但人厚道，忠诚可嘉，慢慢调教也能堪以重任，对于国悦房地产这样的位置，用人首先要用其忠，否则很容易造成局面的再次失控，而且集团改制在即，虽说具体方案尚未敲定，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行政干涉将会逐步地彻底退出，甚至所有权都会通过适当的方式过渡到经营者的手里，这将是多么巨大的一块利益啊。老陈总还是希望在这里也找到一些退路的。还有一点，周越的同学，莫副市长的女婿王刚是新崛起的少壮派，风头正键，前途和能量，都不可小觑，用周越，莫家那里也是有点面子在的。
老陈先向三个港方董事介绍了周越，对方客气示意之后，对周越就再无探究的兴趣，周越原来准备了一些谦虚得体的应对，现在揣在肚子里全都派不上用场了。黄钦本正好坐在周越的对面，本来抬头就见的，但黄的目光就像栓在树桩上的家犬，团团转转地就在自己的鼻尖上打转，根本够不到周越的脸。大家都不提即将召开的董事会，也没有提起厉海潮的事情，话题闲散的用铁丝捆都捆不住。晚餐后，就各自散去了。
关于厉海潮取保候审的内幕，传说很多。比较权威的说法是厉海潮收受贿赂的证据不足，曾经有一个包工头信誓旦旦地宣称他送了厉海潮20万，但后来他却改了口供，另外的几个证人仅有证词，拿不出什么其他证据形成一个完整的证据链。随着时间的延长，反贪局一直没有取得突破性的进展，保厉派运作的力度也不断加大，政法委为此专门开了几次协调会议，最后同意了厉海潮律师提出的取保候审的请求。厉海潮取保候审的事情，在市里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几乎是开了一个同类案件处理的先例。
吃完晚饭回到家，周越正准备洗个澡，没有想到厉海潮在这个时候竟突然打电话给他。厉海潮的声音很平静，平静中甚至有些调侃，厉海潮说，周总，别来无恙啊。周越心里竟有了一丝慌乱，说，没想到，是你啊，厉老。厉海潮哈哈笑着说，什么厉老，现在是带罪之人老厉，我出来了，你周总不请我喝杯茶慰问慰问我么？周越表示早有此意，主要是怕打扰他。两人于是相约一家茶馆见面。
厉海潮明显的瘦了，但精神还好。厉海潮说，不错，还是你周总够意思，现在别人见到我的号码都不敢接，你不怕受牵连么？说不定这周围就有反贪局的人。周越说，至于这么神经过敏么，你人瘦了点，但气色看上去还不错，怎么样，里面日子难熬吧？厉海潮笑了笑，风清云淡地说，长了不少见识，更加坚定了人生的信念。
厉海潮对周越说，约你见面是想谢谢你。周越说，谢我，从何谈起？厉海潮说，谢谢你在我出事后对秦蓁的帮助。周越看着厉海潮，听不出他的真实意思。不过周越认为厉海潮没有什么理由来怪罪自己，但要说到感谢恐怕也不至于。厉海潮看到周越迷惑的样子，解释说，我是真心感谢你。这次出这档子事，其他没有什么好后悔的，唯一后悔的就是差一点连累了秦蓁，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东西，都是一些个人物品，放在别人那我也不放心，没想到反贪局对什么都感兴趣，我怕秦蓁会干傻事，所以就主动交代了，多亏了你，秦蓁都对我说了，真让你费了不少心。
这些话夸的太暧昧不清，听起来不是个正味，周越说，骂我呢吧，厉老。厉海潮笑了，拍了拍周越的肩膀说，怎么？这么看不起我？我不是那种让别人帮自己擦屁股的男人，尤其是让一个女人。秦蓁是个好姑娘，我很喜欢她――这件事情有点对不住，不是我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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