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了也等于没有看见一样了。
棺内那张面孔虽然没有丝毫生气,但沈神通仍然吃了一惊,因为假如他不是已知道净意
和尚正在跟吕惊鸿讲话的话,他一定以为这具女尸就是吕惊鸿。
女尸已可肯定不是吕惊鸿,而是龙门派的凌波仙子,这位仙子究竟是谁?为何不但象极
了吕惊鸿,而又殓藏于石棺?
凌波仙子面具上何以附有剧毒,为什么吕惊鸿不许别人看见女尸真面目,如果那种剧毒
是她施放的话?
吕惊鸿本是极冶艳迷人的绝色美女,所以这个很象她的凌波仙子,当然也很美,可惜香
消玉殒,红颜已逝,她在世间上只不过是一场幻梦,她从前的悲欢离合,录时虽然也真实存
在过,但现在来说,却不过是虚幻的现象历程而已。
其他三具石棺都是空的。
这儿一共四具石棺,无疑必有特殊意义。只不知道另外三具石棺打算给什么人使用?
沈神通悄然而又迅快将人皮面具恢复原状,吹熄了火折,他的人也同是溶入黑暗中。
犬吠之声从圆形茅屋传出。
靠近茅屋用拒马围成的圆形广场内,悄静无人。
大牧场十二铁骑来得最早,他们列队在木搭的看台左侧,眼睛都凝神观察战场以及四周
情形。
这一块可供健马驰骋(拒马围起来的范围内)的战场,昨天已看过了,但今天却又有些
许不同之处。
那是在中心二十余丈方圆之内,草地上竖着三十多根短木桩。每根木桩只突出地面两尺
不到,看来既不是梅花桩等阵法,亦不是打算绊碍马脚,后者是因为木桩太矮之故。
人人都微露困惑神色,因为这些短木桩必有作用,可是他们的坐骑无一不是千中选一的
龙骏,根本不必骑士指示,这些一流好马就能自动闪过或跨过,所以这些短木桩有什么作用
呢?
世上有些事情是只要用心就可以想得通的,这句话其实也指另一个可能性,那就是有些
事情就算想破脑袋,不明白就是不明白。
那些短木桩不但矮短,相隔又甚稀疏,对于马匹及骑士全然不构成威胁,然则对方多费
这些工夫难道因为太空闲不成?
有几个人走近看台,最前面的是沈神通和侍婢装束的李红儿,稍后天点是刘双痕和崔家
双姝,最后面还有一个人,长得挺漂亮俊拔的,这人就是陶正直。
陶正直虽然在后面,但因为沈、刘等人都停步在大牧场十二铁骑旁边,所以他后来先
上,独自跃上两丈高的木台。
沈神通发出惊讶声音:“这些木桩是干什么用的?哪一位能解我心中疑惑?”
没有人答话,过了一会,沈神通又说:“我就算骑一头笨驴,也不怕木桩会绊着驴脚,
何况是大牧场的追风快马?”
刘双痕发觉陶正直凝望着自己,就算是低能儿童也知道不大对路,何况刘双痕早已得过
沈神通警告。
他的反应并不是躲避,而是向陶正直笑一下,眼光中,甚至也酃同赞赏陶正直年轻英俊
之意。
“我叫刘双痕。”他说,“我知道你是陶正直,你能不能猜出那些短木桩的用意呢?”
陶正直欣然露齿而笑,话也答得很快:“沈神通居然也瞧不透么?这真使人难以置信的
事。”
崔怜花立刻反驳:“笑话,假如这是东瀛秘术,沈先生不知道何足为奇?”
陶正直摇头道:“姑娘你错了,只要是真的道理,不论是东瀛、西土或者中国,总归是
一样的。譬如石头就是石头,绝对不会由中国带到西方就会变成黄金。”
刘双痕马上接口问他:“然则这些短木桩到底是怎么回事?陶正直你知不知道呢?”
陶正直道:“这些木桩看来没太大用处,不过如果有些很长很细如头发的钢丝,系缚在
木桩间,而对方却又站立在最中心位置,我看就算大牧场的追风快马,只怕也很难发挥攻击
力量,相反的对方却可以不断地向马匹和骑士进攻。”
大牧场十二铁骑都为之面色大变。
这本是绊马索变化出来的埋伏,但由于很少发生,在固定场所内铁骑和徒步者决战情
形,故此谁也没有见过这种埋伏方式,也因此谁也想不到竟是如此简单有效的埋伏。
世上任何追风快马,纵是日行千里,但若是腿脚碰上细钢丝,便不断了腿也一定踬蹶跌
倒。
远处已出现一些人正同这边走来。
陶正直瞥视一眼,便又迅速道:“如果我带着长兵器,我一定先不攻人,而对付木桩,
照我看,这些木桩并不十分坚牢。”
没有人肯立刻相信他的话,因为那些短木桩有一截深埋土中,而突出地面那一截也都比
碗口还粗些,即使用长杆大刀能劈断一两根,只怕也得费去不少时间。
陶正直很快就变成木头人一样不再开口,这是因为不久就有人跃上看台。
金算盘跟所有的人都认识,所以不断点头挥手的打招呼。他身后有个由头到脚都裹在黑
丝绒里的女人,面部也用黑纱遮起。
这个女人自然就是吕惊鸿,但她身边一顶软轿,轿帘低垂,里面却不知有什么人?另外
还有十个全身黑色劲装,斗笠直压到眉毛使人看不见面的大汉。
其中一个黑衣大汉忽然跃下看台,嗖一声窜入拒马围内,迅即奔入木桩中心。
此人无疑就是黑夜神社杀手之一,却不知为何只有一个人出阵,难道他准备一个人对抗
大牧场十二铁骑?
沈神通等人也都上了看台,金算盘才向大牧场众人说道:“在场中的人就是黑夜神社高
手石田泓一。你们若是赢得了他,黑夜神社的首领濑川半藏对我说过,你们大牧场可以获得
十万两白银赔偿金。”
“天涯海角”徐奔据鞍冷冷道:“我们昨天已经讲好,除了十万两白银,还要一个
人。”
金算盘连连颔首:“啊,是的,是的,我已把话传过去。首领濑川半藏虽然病得很重,
但他仍然很爽恰似,他答应把那凌波仙子女道士交给他们。”
徐奔目光中闪动着炽烈奇异光芒,声音也很不悦耳,“可是我没有看到凌波仙子。”
金算盘不但毫无表情,而且用那种置身事外的音调说:“我也没有看见十万两白银。通
常来说,濑川半藏是很有信用的人。所以我敢担保银两部份,但‘人’这部份,我却不敢量
上责任。”
“如果你金老板不保证的话,我怎知濑川半藏到时会不会赖账?”
“我也不知道。”金算盘说:“银两我可以垫付,只要是成色十足的纹银,张三、李四
拿出都一样。但‘人’就没有法子代为垫付了,你说对不对?”
道理当然是对的,但徐奔并不来研究道理,所以对与不对跟他完全不相干。
徐奔眼中射出骇人的光芒,那是既炽热而又冷酷的杀机,使他那还算清秀的脸庞忽然变
成森冷严肃。
“金老板,你的道理很对。”
人人都露出惊讶神色,而且眼光也都离开了金算盘和徐奔而转投向沈神通,因为这话是
他忽然插嘴说的。
沈神通走前几步,位置换到看台左前方最边缘处,大概这样可使十二铁骑更容易看见他
吧?他接着说:“只不过如果话不是你传的,而是大牧场方面又很相信你之故,我猜大牧场
一定不会直接公开来贵府。他们其实也可以暗中行事,至于谁的手段高强些,那就要等事实
证明了。”
金算盘皱眉不悦,道:“我替双方传话难道就错了?”
“暂时还没有。”沈神通说,“因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事情超出你能力范围之
外。”
他还有话说,所以只停歇一下,又道:“但人家既然是冲着你的面子前来赴约,假如对
方失信的话,人家除了找你之外,还能够找谁理论呢?”
金算盘冷冷道:“我只管传话,而且这里是野趣园,而不是大牧场,也不是浙江杭
州。”
十二铁骑忽然象一阵风一样退开两丈,动作既整齐划一,而又居然没有声响。
他们排成一个半月形,正面向着看台。这种阵势有何用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一点就
是他们绝非闹着玩,绝非虚张声势,一定有某种特殊威力可以攻杀台上之人。至于他们将会
攻杀的目标,当然不会是沈神通,而是金算盘无疑。
陶正直忽然大声道:“等一等,大家不要行动,我跟这些事情扯不上关系,等我走开你
们再谈下去。”
他却忽然移动不了脚步,那是因为他碰到刘双痕的眼光,刘双痕那对明亮漂亮眼睛中露
出鄙夷之意。
陶正直做了一件使自己后来也觉得奇怪纳闷之事,因为他无赖自私又唯恐被人占便宜的
性情,他应该立刻躲到一旁看热闹。但他现在却忽然又道:“我真正的意思只是希望大家保
持冷静,假如金老板理亏的话,连我也一定站在大牧场那这。”
要知道这种话别人讲出来不算稀奇,但以陶正直喜欢隔岸观火的性格,以及他目前代表
何同的身份,实在不必要抢先表明立场、态度。
如果沈神通不是已经观察到他和刘双痕目光相触刹那间的表情,一定会怀疑自己对陶正
直为人所下的判断了。
刘双痕欣然笑道:“我也跟陶兄一样,金老板,你须得负起多些责任。”
陶正直马上接口说:“对,对,至少也得答应告诉大家,那黑夜神社杀手们的巢穴何
在。”
此人终究不愧是一代奸人,轻轻淡淡接上一句,就使得双方都对他发生莫大好感。
在大牧场这边的想法十分明显,只要能找到真正的仇人拼命,别的还有什么可计较的?
在金算盘这一边,则只不过说出一个地点,不论真也好假也好,总之目前不必决裂不必以生
死相拼。
金算盘朗声大笑,伸手指着战场中心黑衣低笠的石田泓一:“好,你们先杀了他再
说。”
猎猎秋风中肃杀之意仿佛如霜如电,不但刹时传遍众人心头,还使得全场气氛忽然增添
了无限残酷,无限森冷。
虽然战圈内木桩中心的低笠黑衣人一望而知来自异国,但他仍然是一个生命,并不因国
籍而变成非生命的木石。
我们甚至可以想象得到这个名叫石田泓一的异国人,他也有梦寐难忘的故乡田园,也有
魂萦梦牵的亲人和朋友,也有他的愿望憧憬……
他跟我们其实并没有分别,只不过人类用国界或其他界线做成种种限制障碍。教育有时
使人类更愚蠢,因为他若是挥刀砍杀一个异国敌人之时,你不会内疚,反而自以为很对,自
以为很英雄,这就是错误教育的后果了。
不过现在却不是研究和平共存理论的适当时机,因为如果石田泓一不死,徐奔他们不蛤
拿不到十万两银的赔偿金,同时也不能救回凌波仙子,虽然事实上他们赢了,也已救不回凌
波仙子,可是在表面上,大牧场之人确实有理由火辣辣拼这一仗。
大牧场十二铁骑忽然分为两他,每队六个人。
一队是由“玉石俱焚神枪手”孙忍率领,倏然从缺口驰入战圈内,而护送马玉仪的李政
夫妇也在这一队之内。
拒马缺口马上就有仆人迅快搬移堵塞住。徐奔没有抗议或阻止,却纵辔当先带队循绕拒
马缓走。这样一来他便与战场内的孙忍可以互相遥遥呼应。此是传统上最正宗的马战之术。
不过六匹坐骑碎步小跑之时,带头的徐奔居然心神产不十分集中。那是因为刘双痕已将凌波
仙子的死讯用暗号通知他。
人死已不能复生,不过未死的人,除了报仇雪恨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
凌波仙子的音容笑貌浮现于他脑海中,她的确很漂亮秀丽,可是命太苦了。
你不能与真正的心上人结合,我也从没真正得到你,因为我不是你的心上人。
徐奔惘然寻思和叹气,其实在目前情况下,他不该分心乱想,更不该叹气的。
但他仍然怅惘遥想:凌波仙子,你不得不托迹玄门力求解脱,但你的薄命并非到此为
止,你最后仍然死在一些莫名其妙的人手中,命运为何对你如此残酷?
战场上传来孙忍六骑驰骤蹄声。徐奔不但马上警觉,而且深深吸一口气镇静心神,立即
全副心神投入战场里。
孙忍当先绰枪绕着木桩奔驰,由于这时石田泓一已经在不少木桩近顶端处系上彩色绳
索,正确的廉洁是他在每两根木桩系上彩索,所以虽然每两桩变成一个单位,因而每个单位
之间尚有缺口通路,但看起来却已好象是一个八阵图了。
因此孙忍等六骑没有鲁莽冲入攻击石田泓一,表面上已有足够理由。
何况陶正直已经提示过,很可能另有细如发丝的钢索,那才是最可怕才是致命的埋伏。
假如两个单位之间竟有细如头发的钢丝连结着,而你却贸贸然催马冲入去,后果可以不问可
知,尤其马翻人仆之时,实在很难躲得过精光雪亮的东洋长剑。
在看台上几个人之中,最忙就是沈神通,忙碌并不要紧,至多劳累一点而已,但是沈神
通的“忙”却与旁人大大不同,那是因为他的忙碌关系到不少人的生死,所谓不少人,当然
包括了他自己在内。
所以他的忙碌还不许出错,老实说,这种条件真是使人产生高血压、胃溃疡的条件。
沈神通虽然站在台边一步也没有移动过,但他忙碌的是“观察”,也并不是烧开水端茶
拿东西等等。
由于他必须小心地不着痕迹地观察金算盘、吕惊鸿,以及在台上团团围住那顶轿的八名
黑衣低笠大汉,这本来已经足以使眼珠滚动得没有片刻停止。何况另外还有一个可怕可疑人
物--陶正直。
这个人绝对不能不小心监视,因为他有能力无中生有弄出很大麻烦,更可能的是今日的
凶杀场面,他已经暗中参与了。
李红儿挨在沈神通的背后,惊惶神态使人望而生怜,也因此看起来,她好象是沈神通的
女儿而不是婢女。
她听到沈神通用低微如蚊叫,但却十分清晰声音说话,她当真有点奇怪,为何人类竟能
用这么低细声音说话。
幸而她虽是一面奇怪,一面却仔细聆听,一字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