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神通又看见张牙郎眼睛深处狡黠光芒,所以忽然给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牵动嘴巴肩脚伤势,所以疼得张牙郎几乎晕过去。
“这种情报我不稀罕,听见没有。”
张牙郎真怕他再来一巴掌,他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么冷酷而手段又这么可怕的人:“小人
听见了,听见了。”
沈神通淡淡道:“曹月娥不但身子给了你,连感情也给了你,但你还要她出去陪别的男
人赚钱给你,这还不要紧,这种事世上很多,可是你还虐待她,没有丝毫感激,可见得你这
个人良心丧尽,你根本不是人。”
张牙郎忙道:“是的,是的,小人不是人,小人是猪是狗。”
沈神通仍然淡淡道:“猪狗什么都吃,连人粪都吃,你呢?”
不但张牙郎,连林二虎也发抖了,吃粪可绝对不是开玩笑的事,好好的人谁敢吃粪?
沈神通又道:“看来要试一试才知道,如果你们是猪是狗,我就放了你们,我不喜欢杀
死猪狗。”
张牙郎声音有如哀鸣:“老爷,你究竟想知道什么?”
沈神通道:“想知道你隐藏未说的话,不过如果你们不吃粪,恐怕会忘记会遗漏。”
张牙郎忙叫道:“老爷,我只知道最近有人找黑夜神社麻烦,别的确都不知道了。”
林二虎怒道:“那你还不赶快说?”
张牙郎道:“一共有三路人马,一拨是三个道士,听说是什么龙门派的,都带着长剑。
一拨是来自关外什么大牧场,另一拨小人可不大明白了,因为叫做春风花月楼,听来分明是
娼楼妓馆名称,又怎会是打打杀杀的可怕地方呢?”
林二虎仍然怒道:“还有没有消息?有就快说。”
他动怒生气任谁也能了解,如果张牙郎一早供出这些情报资料,说不定左脚就不必残废
了。但如果张牙郎现在仍然有所隐瞒,很可能又得遭受一次痛得死去活来的经历,而那时每
个人所有的四肢无疑只剩下一肢了。这是最普通的算术,谁也不会计算错误的。
“有,有。”张牙郎一定亦把四减三等于一的题目解答出来。
“这些情报都是快嘴小金透露的,快嘴小金是本卫金算盘老爷的亲信家人。还有是外界
可透过金算盘老爷跟黑夜神社联络。反过来也一样,黑夜神社也透过金老爷传出消息,不过
老爷却再三声明跟黑夜神社毫无关连,只替他们传传话而已,现在金老爷带着四名家将十八
个家人,住在城东郊的野趣园赏菊。”
看来张牙郎的情报真的掏光了,所以沈神通迅快寻思一些关键。
金算盘不但在武林中算得上是豪富,而且也是当代名家高手,年纪不算老,最多四十多
岁,听说长得很帅。
又听说他平时虽然很吝啬,但却广蓄姬妾,在女人身上化钱倒是很显得阔绰。
这原是男人常见的通病,不足为怪。不过这一来他的名气就更易传播,他也变成一些有
趣故事的主角而常常被武林人津津乐道了。
当然男人们最喜欢提到的还是美女和黄金,而金算盘有两名歌姬据说容貌美艳,歌艺超
群。
金算盘曾经特地为她们用黄金做一个小型舞台,让她们在台上歌舞,而他则喝着美酒,
欣赏着用数万朵鲜艳花朵堆砌成的黄金台上的歌姬。
这种风流盛事都是在野趣园举行,所以武林中很少人没有听过野趣园的名字。
但金算盘怎肯跟黑夜神社这种诡秘组织扯上关系?又那泄漏消息的家人既然外号“快
嘴”,如果这是秘密,怎会让快嘴小金知道?
龙门派乃是玄门正宗,属于道家北派,也称为全真教。
这一派的玄门剑术深奥神妙无匹,武林早有定论,黑夜神社何以会惹上这种强敌?
关外大牧场其实就是两个最大的马场联盟,对外则称为“大牧场”。
这个联盟不但拥有许多位超级高手,其实他们数以百计弓马精娴的骠悍铁骑,去来如
风,已经足以使任何敌人难以抗拒了。
至于春风花月楼自然绝不是娼楼妓馆,那是武林著名位于淮扬一带的两个大庄院。由于
一个有座春风楼,另一有座花月楼,两者名气、势力、财富、人才等等都差不多,所以被合
称为春风花月楼。又由于历史都超过二百年,所以也可以称为武林世家了。
金算盘何以肯跟黑夜神社扯上关系?又何以天南地北的武林名门家派会卷入漩涡,派人
前来?又何以这等足以哄动江湖的事情会让快嘴小金知道而泄漏出来?金算盘两名歌姬李沉
香和薛群玉几年前艳名甚盛,如今可还娇美如故?可还在万花堆砌中的黄金台上歌舞?
沈神通又有第六感灵感,隐隐觉得其中有点问题,似乎自己不能置身事外,所以他不敢
粗心大意而凝神冥思。
司马翎《武林强人》之“江天暮雨洗清秋”
第三章 千里送美人 花落嗟无主
沈神通的第六灵感一万次中恐怕也没有一次误差落空,金算盘跟他果然有关连,至少何
同曾经在“野趣园”出现过。
事实上何同出现于野趣园并不是很久以前之事,他根本还未曾走出野趣园,他眉毛加
浓,留了胡子,两鬓却染上少许灰白,从外表看简直是个历经风霜的中年镖师。
不过他大概已有点钱,所以急流勇退,而有一种退休了的悠闲神情。
金算盘果然正如外面传说长得很帅,眼睛灵活精神。
何同的确从沈神通处学会了不少特殊知识,因为他一看金算盘走入凉亭时的动作、节
奏、步伐,加上腕骨、手指、眼神等细微地方的观察,便已大致上知道这个传奇人物武功心
智成就境界。何同的印象是:金算盘无疑是个危险可怕人物。不但武功精深,而且智谋过
人,但最可怕的,是他内心情感里好像有点不平衡,所以眼中有时闪过尖锐骇人的光芒。
金算盘只用手指做个动作,四个神色骠悍壮健的大汉立刻退出亭外。
这四名家将显然都头脑灵活反应奇快,否则金算盘这种不明显的示意就很容易错过了。
何同放低声音道:“要见到你真不容易。”
金算盘态度微现烦躁:“你是谁都不紧,但我猜你绝不是特地为了说这句话而想尽法子
见我。”
“当然不是,可是既然你对我那个女人有兴趣,何以又有点不耐烦呢?”
“我没有兴趣。”金算盘的率直使何同吃一惊,“不过我也承认,你那个女人真正是江
南佳丽,的确不容易碰到。”
“你没有兴趣?但你又肯见我?”
“这是我自己的事,但我不妨透露一点点,我近三年来已经不要女人,我家里除了婢女
仆妇外,就没有其他女人了。”
何同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其他女人”指的是跟他上床的姬妾而言。
但这个以广蓄姬妾肯花大钱在女人身上著名的豪富,何故不要女人?难道这是真的?
“这样也好。”
“未必很好。”金算盘笑得很冷漠,“好从何来?”
“既然你不要女人,而我又已见到了你,岂不是很好?”
“可是,我虽然不要女人,但我这儿还有不少男人,男人很少不喜欢漂亮女人的。”
“是的,这道理我明白。”何同已觉得对方气焰把他压下去,所以讲话微感困难。“但
我认为这个女人只有你有资格占有,别人恐怕配不上她。”
恭维的话向来不会招来白眼,故此金算盘神色好了一点儿不足为奇,只不过他仍然坚持
道:“不行,我打算将那女人赏给我的手下。”
何同沉默一会儿,才叹口气:“做你的手下很有福气,我想拜见岩岛健先生。”
金算盘第一次紧紧皱起眉头,声音流露明显敌意:“岩岛健是谁?”
何同道:“他是‘黑夜神社’的一员,当然任何人一听这姓名就可以知道他不是中国
人。”
金算盘上上下下打量他一会儿,才道:“你大概做了一件很大的错事,因为我可能不认
识这个人,我也可能杀死你,免得罗嗦麻烦。”
“你不必提醒我。”跟这种厉害高明的人物打交道办交涉,往往直接坦白得使人愉快,
自然危险性也增加很多。
何同有过无数次经验,所以领略得出愉快之感。
“我找岩岛健先生没有恶意,只不过恰巧我有朋友认识他,而又凑巧我有一个死对头必
须对付,所以我找到一把天下无双的宝刀,我决定用这把刀换那死对头的性命。”
金算盘仰天大笑一声,大有嘲讽意味,不过笑声忽然中断,这个人既有本事用一个极美
丽的女人作为见面礼,可想而知,他的“宝刀”一定非同小可,何况他居然叫得出“岩岛
健”的姓名,这也是从所未有之事,所以这个人一定不同凡响,一定不可以轻视。
何同觉察出已经扳回劣势,立刻又道:“我为了见你,已经花了十几天时间,我看情势
已经相当危急,那个人可能已追踪到天津卫了,所以,我希望马上见到岩岛健先生。”
金算盘耸耸肩头,虽然是表示无可奈何的意思,但看来却很潇洒。“你好像已说服我
了,那个人是谁?”
假如金算盘仍然“不认识”那岩岛健,自然不会问起找他之人是谁。
“你一定听过他姓名。”何同说,“不过他的姓名不容易令人觉得愉快,他就是浙省总
捕头沈神通,是神探中流砥柱孟知秋最得意弟子,他甚至可能青出于蓝,可能比孟知秋还要
厉害可怕得多。”
他看见金算盘露出预期中郑重神色,天下谁能听见沈神通之名而不皱眉,而不感到严重
压力的呢?
“我对沈神通知之甚深。”何同又说,“所以一定要找到岩岛健先生,而且他还必须有
一把盖世无双的宝刀才行。”
金算盘忖想一阵才开口:“是的,对付沈神通的话,必须有一把宝刀。”
但他忽然现出犹豫之色:“我不知道可以相信你到什么程度?而且你已扰乱了我的计
划。”
何同叹口气:“你可以相信我,因为那个美女就是沈神通的爱妾。”
金算盘禁不住惊讶的注视对方,然后一连说了两句“原来如此”。
何同声音中大有黯然神伤意味:“那女人不但很美丽,而且还知书识礼,又风流又温
柔,如果他是我的女人,杀了我也不把她让给别人,但命运很奇怪很冷酷,所以她比飘零落
花的还要可怜……”
金算盘同情的轻叹一声,凉亭左侧忽然蓬一声冒起大团浓密青烟。
何同虽然骇一跳,但眼角瞥见主人金算盘神色如常,便也立刻使自己冷静如常。那大团
青烟高达两丈,约有三四丈方圆范围。由于烟气浓厚,故此里面不论有什么东西也无法瞧
见。
青烟中透出一个女子娇脆口音:“老爷,看来你很怜香惜玉啊!”
金算盘苦笑一下,大声的道:“什么话?我几时怜香惜玉了?”
何同一听这种话题,立刻把嘴巴闭得像石头人一样的紧。
青烟中女子口音道:“你去瞧过她,又为她叹气,其实干脆接她回家多好呢?”
“我没有瞧过她,也不是为她叹气。这个女人既然是沈神通的,情况便立刻变得十分复
杂,变得加倍危险,所以我用心考虑这些问题。”
那大团青烟居然久久不散,别人一定会十分诧异。但身为东流第一忍者伊贺川门下的何
同,却不当是一回事。
他只想看看烟雾中的女子长得怎得怎样?想知道何以金算盘像遇见祖奶奶一样顺从和温
柔?
青色迷雾中的女子发出欢愉笑声,然后说道:“又复杂又危险?好极了,这件事就这样
决定吧,哈,哈!”
笑声可不能说不好听。但何同却感到毛骨悚然,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因为他记得听过这种笑声,但那是在什么地方,是什么人笑呢?
直到何同离开野趣园之时,仍然看不见青色迷雾中女人面孔,但他却忽然记起那笑声,
原来是在杭州一间疯人院听过,有几个年轻疯狂女子的笑声,正是这种味道……
沈神通转动着手中酒杯,强烈又带着玫瑰芳香的酒香扑入鼻中,若是酒量不佳的人,闻
久了恐怕也会醉倒。
街上灯光以及人声好像渐渐减少,那个缺一只门牙的小饭馆伙计再送来半斤玫瑰露时,
忠厚的面上露出善意笑容:“大爷,你已经喝了三斤,别人只怕已经醉死啦。”
沈神通眼睛一瞪:“我醉了没有?”
伙计仍然露出缺牙:“你老当然没有,但酒喝多了一定误事。”
这种体贴世故而又善意的语气笑容,沈神通心中一动,唉,人家老黄是小饭馆跑堂伙
计,但每天见尽形形色色的人。
而心地好的人又往往能够观察得深刻些,因为他是用心灵探索,而不是用俗眼观看。
“是的,老黄你说得不错,我可能已经误事,如果是的话我就更需要酒了。”
老黄的缺牙忽然距他面孔很近,那是因为他要放低声音说话之故:“大爷,那房子一定
没有你想找的人。”
沈神通声音也压低,但心脏却砰砰大跳:“真的没有?”
“错不了,那个外乡人中午已经扮成一个中年镖师出去,我知道他一定不会回来的。现
在屋子里只有四个下人,都是本地人,还有一个女的,却是一个卖唱女子。我从前见过她,
所以这回她虽然坐着大轿满头珠翠,还是瞒不过我眼睛,你不会找那卖唱女子吧?”
“我不会。”
沈神通已没有话好说。
由华灯初上之时,他就来到此处(当然改易了容貌)。
直到现在这个大都市晚上最繁华地区已经渐渐暗淡,也就是说已经耗费了将近六个钟
头,却不料反而入了何同的圈套。
如果好心的老黄不告诉他,恐怕还不知道中计。
他深深叹口气。何同果然是个人才,可惜却是伊贺川派来卧底暗杀他的,不然的话这个
人一定可对社会作出相当贡献。
老黄的缺牙仍然在沈神通眼前晃动,他本来禁不住泛起讨厌感觉(虽然老黄是好人)。
但老黄说:“你绝对不是坏蛋,所以我帮你打听一下,你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