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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瑞芝苦思苦想着,痛苦和焦虑烧灼着她的整个身心,使得她几夜几夜睡不着觉。
宋维新、孔文才来看望林丽萍,发现赵瑞芝也是满面神色憔悴,大而明亮的眼睛布满了愁苦和忧郁,觉得有些奇怪。
在看望完林丽萍,赵瑞芝送宋维新和孔文才出来的时候,宋维新望着赵瑞芝,关切地问道:
“你怎么了,瑞芝同学?是病了吗?”
赵瑞芝望了望宋维新,轻轻摇了摇头。
“是不是那天我不小心说出的那事又让你犯愁了?”孔文才很有点谦意地问道。
赵瑞芝没有言声,愁苦的面孔中,深锁住了往日那刚刚焕发起的青春亮丽的容光,她那略显得有些苍白的脸,布满了沉沉忧郁的乌云,秀眉下的那双黑亮的大眼睛,泪盈盈的,闪着黯然的凄楚的光,她侧转过脸去,望着远处迷离的天际,默默地望着,深邃而凝重,内心深处蕴含着不尽的忧伤。
“唉!”宋维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很是同情地、同时也有些忧思地说:“这确实也是个事情!”
看来,那事情,宋维新也知道了,孔文才可能也讲给宋维新了。
思索了一阵,宋维新口气很决然地说:“不过,也不能就这样下去!一定得想办法解决!得彻底解决掉才是!”
孔文才赞同地说:“就是。得想办法彻底解决掉!”孔文才想着,又忧虑地说:“但是,想什么办法解决呢?昨天,听我们法专的也是我们湖水县上来的一位同学讲,说我们家老爷子,还有瑞芝同学的父亲,不知道听什么人的怂恿,一起到北京来了,要请刘师培刘教授出面把瑞芝同学从北大赶出去……”
“噢?”宋维新一惊怔。
赵瑞芝也转过头来,有些惊慌地望着孔文才。
“……因为他们在尊孔复古、维护‘三从四德’方面,是一致的。”孔文才接着说道,“那位刘教授的那篇《民魂精粹当盛说》,不就是在大力张扬什么节妇自杀殉夫的所谓‘妇德’吗?”
宋维新赞同地说:“也就是的。”
赵瑞芝感到脊背上一阵悚然的寒冷。
孔文才望着宋维新:“不过我想,那位刘师培刘教授还没有那么大的权力吧?”
宋维新点点头:“他还没有那么大的权力,他只是一位一般的教授,只是给学生上上课,他没有权力把哪个学生赶出去。要说有这个权力的,还是陈学长,陈独秀教授。”
赵瑞芝激动地说:“我是蔡校长亲自批准收的第一个女学生,他陈学长也没有权力把我从这里赶走!”
宋维新说:“不过他在蔡校长面前说话还是挺有分量的!”
孔文才问:“他会不会听那位刘教授的?”
宋维新肯定地回答:“不会!你也知道,那位刘教授是‘文选派’的代表,陈学长是新文化运动和文学革命的主帅,两者针尖对麦芒,是死对头,陈学长怎么能听那位刘教授的呢?”
孔文才点点头:“就是的。”说完,他像是猛地又想到了什么,问宋维新:“咦,那我们要不去找一找陈学长,让他给我们想个办法?”
宋维新摇摇头。
“怎么?”孔文才奇怪地望着宋维新。
宋维新说:“我找过陈学长,就是那天你对我说了那情况以后,当天下午我就去找陈学长了,把事情都讲了一下,后来我还找了胡适教授,他们都很义愤,都为瑞芝同学抱不平,但他们都说他们无能为力,只能是慢慢地来,从长计议。”
孔文才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口气,“唉,慢慢地来,从长计议,总不能长到个十年八年的吧?”
赵瑞芝望望宋维新,又望望孔文才,尔后又望着宋维新,脸色显得更加苍白,脸上的忧郁和伤痛之情也更加浓重,以至都有了一些绝望的神色,两颗悲凄的泪珠嵌在眼角,泪水顺着双颊慢慢地流下来,两只长睫毛覆盖着的大眼睛,闪着黯然凄楚的光,时开时闭着,嘴角也在轻微地一扯一扯着。
宋维新宽慰道:“瑞芝同学,你也别太难受!事情总是会解决的!我们来再想想办法。我一直在想,我们是不是可以去找找李主任,李大钊教授?我想,他一定会帮助我们的!”
孔文才赞同地喊叫道:“对,去找一找李主任!”他脸上的忧色立时一扫而光。
赵瑞芝的一双凄楚的泪眼,也刷地一下子灼灼闪射出了充满希望的熠熠亮光。
三
赵瑞芝、宋维新、孔文才三人来到了图书馆红楼主任办公室。
“咚、咚咚……”
办公室里,李大钊正在聚精会神地阅读新出版的《新青年》上的一篇文章,听到轻轻的敲门声,他随口招呼了一声:
“请进!”
“咚、咚咚……”
轻轻的敲门声又传来,可能是没有听到屋子里面李大钊的招呼声,便又敲了一次。
“请进!”李大钊又一次招呼道;边招呼着,边把手中的《新青年》杂志放到桌子上,站起身来,走到门口,轻轻地拉开了门,又说了句:“请进!……噢,是你们!快请进!”
门外站的是赵瑞芝、宋维新、孔文才。
赵瑞芝向李大钊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李主任好!”
宋维新和孔文才也一起向李大钊行礼问好。
“快请进!”李大钊把三位同学热情地往里让着,“同学们,快请进来!”
三位同学走进了李大钊的办公室。
大家都坐了下来。
李大钊给每人泡了一杯茶:“你们来了,正好!我正准备找你们聊聊,尤其是想找瑞芝同学好好聊聊。最近这一期《新青年》,你们收到了没有?”
三人一起轻声回答说:“还没有。”
“鲁迅先生,就是教育部的那位周树人先生,在最近这一期《新青年》上又发了一篇文章,是关于如何使妇女彻底从封建专制的枷锁下解救出来的论述,很有针对性,论述得也极为深刻而有力。”李大钊把茶端给每人,“来,先喝茶!瑞芝同学,喝茶E”
“李主任,不用忙了!”赵瑞芝双手接过茶,脸红红的,有点迟迟疑疑地说:“李主任,学生今天来找您,正好也是这方面的事情想来说一下,想请教一下李主任,恳望能得到您的指导和帮助。”
“那正好哇!那就先来听听你要说的事情吧!”李大钊望着赵瑞芝,笑着,平易而温和地说着,回坐到办公桌前,“不过,‘请教’二字,我可不敢当,也谈不上什么‘指导’,有什么疑难问题,咱们一起来探讨探讨!”
赵瑞芝望着可亲可敬的李大钊,张了张嘴,正要说,又好像觉得自己有点不大好说,把嘴又合上,脸色通红,低下了头。
“怎么?”李大钊笑着问道,“是不是有点不大好说?”
赵瑞芝面色通红,眼神凄楚,她抬起头,例转过脸,望了望孔文才,恳切地请求道:
“文才同学,还是请你给李主任说说吧!”
“好吧!”孔文才点了点头,“瑞芝同学的情况,李主任都是知道的。只是前几天,从学生家里又传来了话……”
孔文才把传来话的内容,详细给李大钊讲述了一下,也讲了赵瑞芝这长期埋藏在心底深处的隐痛和这几天使她坐卧不宁的愁苦和忧心忡忡。
“我想找你们来谈谈的,尤其是想找赵瑞芝同学来谈谈的,也正是这方面的事情。”李大钊说,“刚才孔文才同学所说的那个情况,确有其事,而且情况已经反映到陈学长和蔡校长那里了。”
“啊?!”赵瑞芝和宋维新、孔文才都大惊失色,尤其是赵瑞芝,脸上倏然一阵苍白。
“你父亲孔德仁,”李大钊对孔文才说,后又对赵瑞芝说“还有你父亲赵钦恩,”李大钊说着,浓眉紧蹙,“他们不知通过什么人,和林琴南林纾在长沙的一个朋友认识了,通过那个朋友,他们去上海找到了林纾,后又来北京找到了刘师培。林纾和刘师培都坚决支持孔德仁和赵钦恩。林纾给陈学长和蔡校长写来了信,刘师培也亲自去见陈学长和蔡校长,他们都一致谴责男女合校,更谴责北大不顾礼义收留赵瑞芝同学,强烈要求把赵瑞芝同学开除出北大,并强行押解送回湘水县。”
“那陈学长和蔡校长的意见呢?”孔文才紧张得声音都有些颤抖地问道。
“陈学长和蔡校长都嗤之以鼻,丝毫未去理会。”李大钊说,“陈学长把此事又给鲁迅先生说了,鲁迅先生义愤填膺,熬了几夜,就写了这篇题为《我之节烈观》的文章。”李大钊边说,边把桌子上的《新青年》拿起,递给赵瑞芝,“刚才我给你们说的,就是这篇文章。你们来的时候,我正在认真地读这篇文章。”
赵瑞芝他们三人边听李大钊说着,边翻看着《新青年》上鲁迅先生的文章。
“鲁迅先生的这篇《我之节烈观》,是因赵瑞芝同学的不幸遭遇引发而写的,同时,也是鲁迅先生继《狂人日记》后,又一次针对刘师培的《民魂精粹当盛说》和林纾的《尊孔读经乃正道》而写的。”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了一下,李大钊的语调开始有些激愤起来,“专制的封建主义,虽然陈旧腐朽,已经行将就木,但它几千年来所营造的堡垒还是很顽固的,他们是越临近灭亡,便越疯狂。你们两家那孔府和赵府就是典型的实例。这一点还不能小看。”
李大钊一说“还不能小看”,别人不说,赵瑞芝首先就惶恐慌急了起来,她身子微微有些颤抖地问:
“那就是说……”
李大钊浓眉耿立,双目透过高度近视的金丝边眼镜,闪射出一种刚毅:
“我说的‘不能小看’,是说不可轻敌的意思,绝对不等于我们应该怯弱退缩,更不等于我们要向他们缴械投降!我们更要坚定信念,更要提高自己的斗志。我们要坚决地、而且还要很有策略地彻底战胜他们!瑞芝同学,首先你一定要挺起腰板来,要勇敢地迎上前去奋勇战斗!不要被那些封建势力的张牙舞爪、被他们垂死挣扎的恶相吓倒!新婚之夜,你毅然逃婚而出,是那样的勇敢,那样的大无畏,以自己的实际行动,向封建主义、向可恶的旧势力宣战,令人刮目。现在,你更要进一步发扬这种奋勇无畏的战斗精神,你绝不可有丝毫的畏惧和惶恐!你要知道,你现在已不再是半年多以前的赵小姐了,已不再是那被紧锁在封建主义高墙深院里的贞女节妇了,你现在已是位新时代的女性,是北京大学的学生,是文学革命运动和新文化运动中战斗的二员,对他们各种各样的威胁,你要坚定不移地更为勇敢的抗击!记住:你不是独自一人,孤军奋战,在你的身后,有蔡校长,有陈学长,有我,有胡教授、钱教授、刘教授等诸多师长们,有文才同学、维新同学以及国焘、仲澥、德珩、尚德、斯年等同学们,有整个新时代的力量,在支持你,在同你一起奋勇战斗,所以,瑞芝同学,你不用怕!”
听着李大钊主任的这一些话,赵瑞芝浑身一下也感到充满了勇气和力量。她望着李大钊,两眼流露着激奋的情潮;最近显得有些憔悴苍白的脸上,此时也像被霞光映照着似的,红扑扑的,闪射出亮丽的异彩。
“……另外,还有,瑞芝同学的这件事,我也给刚从湖南长沙来咱们北大任伦理学教授的杨怀中杨昌济先生说了。”李大钊接着说道,“杨昌济杨教授学识渊博,德高望重,在湖南文化教育界很有声望。他有一个很出色的学生,名叫毛泽东,字润之,现还在长沙湖南第一师范上学。他最近联合了一些老师和同学组建了一个起名叫新民学会的青年社团,在湘水两岸积极地高扬起了反封建、反军阀的斗争的大旗,很有影响。杨昌济教授听了我讲的瑞芝同学的情况后,准备给湖南长沙写封信,把瑞芝同学的情况详细告诉给毛泽东,让毛泽东和‘新民学会’的会员们,在湘水两岸也掀起一个声援瑞芝同学的运动,这样从南北两面夹击林纾和刘师培支持的孔德仁和赵钦恩这两个封建堡垒,迫使他答应解除瑞芝同学这名存实亡的婚约,给瑞芝同学以应有的人身自由。北京这边,除了鲁迅先生的《狂人日记》和这篇《我之节烈观》而外,我和陈独秀学长及《新青年》的各编委商量了一下,《新青年》最近再集中地有针对性地大量刊载一些有关揭露封建礼教害人吃人的文章。像瑞芝同学这样的不幸遭遇,在封建社会持续较长、孔家店耀武扬威了数千年的中国,到处都有。有的地方还相当严重。最近我看到一份材料,说四川一女子因反抗与木头人拜堂成亲、反抗与木头人同枕共寝,而自缢身亡。对此,我们一定要无情地揭露和抨击。对害人吃人的封建礼教的无情的揭露和抨击,就是对封建势力的进击,就是对民主与科学的推举。旧的一定要彻底破除!新的一定要建起!新的要在旧的彻底破除中建起。所以,就像我多次给你们讲过的那样,对封建主义猛烈地进击,一定要和我们当今社会的发展,和当前国际上形势,密切地结合起来才是。譬如俄国十月劳工革命的胜利,就有许多值得我们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