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冬天,两人都穿了保暖内衣,隔着不算薄的料子,慢慢就有热量浮上来。渐渐的,桑离就觉得肚子似乎也没有那么疼了,才有了力气说话。
“谢谢你,沈捷。”桑离第一次这么好态度地直呼沈捷的名字。
沈捷倒是无奈得很:“应该的,谁让我是你叔叔呢。”
桑离想笑,咧咧嘴,没力气,想想还是说:“我会记得你的,叔叔,你是个好人。”
沈捷心里怄得快闷死了,手里忍不住使劲,狠狠按一下。
桑离“哎哟”一声,偏偏头瞪他,却没说话,反倒是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开始打盹。
沈捷看看表,已经是凌晨两点,很无奈,边揉边问:“每个月都这样?”
黑夜里看不到桑离红着的脸,过半晌才听见她答:“嗯。”
又补充一句:“习惯就好了。”
沈捷愣一下,忍不住心疼起来。再过一会,感觉到桑离和缓的呼吸,沈捷低头看看,发现她终于睡着了,这才吁口气。
黑夜里,桑离也看不见沈捷郁闷的脸——雷锋果然不是想学就能学的,温香满怀还不能碰,忍耐的滋味其实比满清酷刑还可怖。
然而,那却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第一次的身体接触。虽然隔了厚厚的保暖衣,但沈捷仍能感受到桑离身体的柔软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也远远超过上海中悦那夜的僵硬与抗拒;桑离只顾肚子疼,再加上未经人事,当然也不了解沈捷的变化和无奈。
总之这是个友好而善意的夜晚,尽管沈捷觉得自己忍得苦大仇深,却没想到,正是这个夜晚,奠定了桑离从内心深处接受他的基础。
对沈捷来说,这应该算是意外收获。
对桑离来说,有些故事,终于开始。
A…1
忘记是从哪天起,马煜正式进驻了桑离家。
桑离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些男式衬衣、鞋子、须后水之类的小物件逐渐占领自己空荡得近乎寂寥的房子,只反应过来一件事:“YOYO怎么办?”
马煜笑:“一三五,二四六啊!”
桑离愣一下,反应过来,恨恨地从沙发上抓起抱枕扔过去。面前的男人哈哈大笑着轻松接住,顺势在她身边坐下,自在地一手搂过她,一手按电视遥控器。
桑离伸手扼住马煜的脖子咬牙切齿:“我没有包养男人的打算。”
马煜点头,看着电视答:“我义务劳动。”
桑离气结:“滚——”
马煜大笑:“桑离,我还以为你只会用那种麻木表情说话,你这不是也挺生动的吗?”
桑离使劲挣脱马煜的胳膊,脸通红:“我问正事呢,你放YOYO一个人在家也放心?”
马煜惬意地靠在沙发背上答:“她妈妈带她旅游去了,我承诺过她,要在她回来之前给她再找个妈妈2号。”
桑离翻白眼:妈妈2号?
马煜歪头看桑离,笑了,他伸手拉过桑离的手,自言自语:“真是奇怪,我也不是多么喜欢美女的人,可是为什么看见你就会喜欢上?可能我这个人真是没有选择配偶的天分,不是要靠酒后乱性,就是要靠误打误撞……”
桑离忍俊不禁:“马先生,我们认识好像不过半年多的时间。”
马煜点点头:“还真是呢,可见爱情这个东西真是不能用时间长短来衡量的。”
桑离伸手摸马煜的眉毛,语气平静,又含些温暖的亲近:“你确定你要和我在一起?在我自己都没有理清楚自己想法的时候,你不会后悔?”
马煜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神情真挚:“桑离,你以为婚姻是一件怎样的事?”
桑离愣住了:是啊,婚姻是件怎样的事?
马煜缓缓道:“其实,我对YOYO妈妈也不是没有感情,至少在YOYO出生后,我们也有过一段看上去很美好的时光。可是我总觉得还是少了点什么东西,认识你之后我知道了,其实就是一些惦念。”
他搂住他,絮絮的:“惦念这东西,在身边的时候觉得不过是种习惯,不在身边的时候却突然发现心里空落落的。有时候你可能会骗自己说这不过是种习惯,可是你再仔细想想,假设换个人,还会这么习惯吗?”
桑离一愣:是啊,如果不是马煜,自己会习惯吗?
还有YOYO,那个小小的、软软的女孩子,笑起来“咯咯”的,眼睛眯成一道小月牙……她让向来不喜欢孩子的自己都喜欢上她,喜欢那种把她抱在怀里,给她讲故事的时光,或许小YOYO自己才是个小魔女,她有神奇的力量,可以打开一个人心底尘封已久的锁。
马煜微微舒口气:“桑离,从你习惯一个人、信任一个人开始,其实就已经进入了喜欢的范畴。至少,这个道理对我们这种不太容易相信别人的人而言,是适用的。”
桑离猛地一震,抬头看马煜,他的眼睛闪烁隐约的光芒,眸子里有好看的星光。他的眼角有了细密的笑纹,随他的笑容若隐若现。32岁的他算不上很年轻了,正如28岁的自己,也走过了最好的年华。
马煜轻轻把下巴搁在她肩上,她能听见他细微的感叹:“桑离,所谓婚姻这件事,就是上天因你的条件,而给你量身打造一个人,冥冥中,他有的,就是你需要的。你们生活在一起,于是就有了一切。”
他有的,就是你需要的……
桑离反复咀嚼这句话,什么是自己需要的?
温暖、男人的臂膀,或许还有,一个孩子?
她这样沉默了很久很久。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微笑了。她直起身,静静看着马煜的眼睛。
她问他:“马煜,你是不是很爱YOYO?”
马煜不假思索地点头。
桑离古怪地叹息:“那么……或许你真的是冥冥中上天为我打造的那个人。”
马煜不明白。
桑离伸手,轻轻抚摸马煜的眉毛、眼睛、脸颊、耳朵,她的目光渐渐迷离,可是脸上却有清晰的理智与冷静,她的声音饱含着无法言喻的忧伤,她说:“马煜,如果我们在一起了,不再要小孩子好不好?”
马煜惊讶地看着桑离,他似乎还没来得及消化这句话里的那些信息,他下意识问:“你不想要个自己的孩子?”
桑离笑了,她的笑容苦涩而魅惑,她的声音悠远而飘渺,她说:“对不起,我没告诉你,那年的那场事故后,我再也不能生孩子了。”
她把目光移向别处,声音里渐渐没了感情:“我不是个完整的女人,这样的我,你还要吗?”
马煜愣很久,久到桑离的心一点点死下去的时候,才听见他喃喃地说:“难道YOYO真的有特异功能?”
“啊?”桑离扭头看马煜。
马煜有些受惊地解释:“今天我对YOYO说,如果桑离给你做妈妈,你还可以有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结果她斩钉截铁的对我说——‘绝对不可能’!”
“啊?”桑离果然被吓到了。
马煜清清喉咙:“我问她为什么,她说不为什么,反正就是不会,虽然她也很想有个像苏诺飞那样的小跟班,可是她觉得我们不会给她弄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出来。”
桑离目瞪口呆。
马煜却逐渐扩大了笑容,直到忍不住,抱着抱枕趴在沙发扶手上哈哈大笑:“桑离,你看,我们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桑离歪着头看看马煜,再想想古灵精怪的YOYO,终于也笑出来。
盛夏的阳光多明媚,桑离伸手拍马煜后背一下,却不期然被他抓住了手腕,顺势一带,便跌倒在他怀里。他俯身吻下去,桑离闭上眼,终于在若干年后,再次知道了不防备地信任一个人,是怎样的滋味。
过几天给顾小影打电话,桑离便问她:“顾老师,你说莫名其妙地就信任一个人,这符合逻辑吗?”
顾老师显然很满足于自己作为爱情专家的角色:“那当然符合逻辑了,还有一见钟情的呢!你没看《大话西游》啊,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不需要!所以,信任一个人需要理由吗,当然也不需要!”
桑离被她绕得有点晕,又想了想,换了个问法:“那你从一开始就信任管大哥吗?”
顾小影哈哈笑:“就管桐那样的傻子,估计换谁都会信任他。”
桑离无语了——34岁的管桐,刚刚升任省委办公厅最年轻的处长,这样的人是傻子?
顾小影时刻不忘鞭策桑离:“哎你到底什么时候结婚啊?我看马煜人不错,我告诉你过了这村没那店啊……”
桑离迟疑一下:“可是,信任毕竟不等于爱。”
顾小影“嗤”地一声:“连我这种资深言情小说研究者都不相信什么爱不爱的,你还信?告诉你哦桑离,觉得温暖、觉得信任,就抓紧把自己嫁掉,青春很短暂的,我们浪费不起。”
桑离微微叹口气:“是吗……不过要说合适,或许我们真的很合适……”
顾小影笑得很八卦:“真的啊?快讲讲,怎么合适了?”
桑离想了想,说到:“比如说他有女儿,我不能生孩子;都住在一个小区里,所以我方便继续照看我的店;他的太太和我很投缘,所以那些很狗血的情节也不会发生……可是,小影,这些都太顺利太完美,所以我会害怕,怕这些不过是肥皂泡,总有一天会碎掉。”
过一会儿,她才听见顾小影慢慢答:“桑离,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太顺利太完美,你的前28年已经把苦都受过,将来,剩下的都是好日子了。”
桑离没说话,喉头竟然有些哽咽。
放下电话,桑离一个人坐在“你我”窗边的座位上喝茶。
玫瑰花茶,据说可以美容养颜——再不是小姑娘时候的肆无忌惮,那时候皮肤吹弹可破,别说玫瑰花茶,就是喝酒,也没见有什么副作用。
所以说,还是老了。
想到这里忍不住想起YOYO,前几天和苏诺飞一起蹲在院子里一个两岁小孩子的童车前,她煞有介事地问宝宝:“你喜欢吃这个吗?”
手里晃一块粉红色的小蛋糕。
小孩子伸手抢,她又不给人家,表情很得意地训话:“那你以后要听我的。”
想了想,指指苏诺飞:“要像他一样。”
苏诺飞有点怒,可还是不敢挑战YOYO的“淫威”,缩手缩脚地蹲在一边看热闹。YOYO等到宝宝急得嚎啕大哭时才把点心塞过去,还一本正经地帮宝宝擦嘴,而后自言自语:“真是小孩子啊……”
周围的大人都笑得前仰后合。
桑离也忍不住笑了:看来,哪怕是四岁的小女孩,在面对两岁小娃娃的时候,也晓得感叹自己老了……
正想着,有人推门进来。桑离习惯性抬头,却蓦地呆住。
秦阿姨?!
还在愣着,秦阿姨已经看见桑离,笑着走过来,微微低头问:“桑老师,你不请我坐?”
桑离急忙起身招呼:“阿姨请坐!”
有些惶惶的,却又不知道这些惶然的出处,只是指挥侍应生:“端茶!”
说完了才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阿姨您喝什么?”
秦阿姨略笑笑,却掩饰不住笑容里的那些苦涩:“不要麻烦了,我很快就走。”
桑离愣一下,还是嘱咐侍应生:“龙井。”
见侍应生领命而去,她才微笑着坐下:“真不好意思,失礼了,阿姨怎么会来这里?”
秦阿姨张张嘴,却忽然梗住了。
桑离好奇地看着秦阿姨,看见她停一会,叹口气才说:“桑老师,对不起。”
桑离纳闷地看着她。
秦阿姨歉然地笑笑,可那笑容总有些无法形容的僵硬:“因为外子姓秦,所以婚后我一直是叫秦沈悦梅。”
她略一顿:“我儿子,他叫沈捷。”
A…2
谜底揭开的刹那,桑离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自己心底抽走了,好像一小缕灵魂,飘到了那些自己不愿触及却又无法回避的黑洞里。
阳光那么明亮,在桌上盛开大朵的光斑,而后无限膨胀,紧□住桑离的呼吸。
她想,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一定都坏掉了。
秦阿姨的苦笑、秦阿姨的声音,都不是真的。
秦阿姨……或许,该叫她沈悦梅?
沈悦梅说:“对不起,我一直瞒着你。其实开始的时候我就已经认出你,只是觉得都已经过去了,你也有了新的生活,便不想给你添麻烦。可后来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我作为一个母亲,除了来找你,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她的神情含了痛苦:“桑老师,我代我儿子求你,你去看看他好吗?”
那是一个母亲的绝望,每一个字都沉重不堪:“沈捷,他患了肝癌。”
只是一下子,桑离瞬间白了脸。
肝癌?
怎么会——明明前阵子才在“魅色”看见他,虽然有些瘦了,可还是那样温和儒雅。她一眼都没有看他,却知道他坐在那里,静静听她唱歌。
那时,他不还是好端端的?
突然想起艾宁宁,那么活泼、爱说爱笑的一个人,因为癌症,转眼间就没了。
难道,真的是个诅咒?
难道真的,自己身边的人,一个都留不住……
去医院前,桑离陪沈悦梅回离园给沈捷拿贴身衣物。
这是桑离第二次来到离园。
夏天的树叶繁茂,上次来不及看的景致在沈悦梅的指引下一一走过:湖面有红鲤跳跃,太湖石边一小丛翠竹生机盎然;美人靠被擦得铮亮,泛着乌油油的光;寂静午后,只有禅鸣声显得响亮,似乎更应了那句“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
沈悦梅一边走,一边轻声道:“其实,开始的时候,董事会并不同意这个项目。耗资巨大,容客率低,说是高端的旅馆、会所,可是除了园子,似乎并没有什么特色。只有沈捷一个人支持,劳心劳力地给董事会的老人家们解释他的想法。你也知道,他向来是个有眼光的投资者,所以没用多久,就把大家安抚得服服帖帖,这个项目才得以上马。”
桑离没说话,只是看着沈悦梅,心里沉甸甸的,什么都说不出来。
沈悦梅转身牵过桑离的手,娓娓道:“项目开始后,他联络了外事部门,争取了政府背景,吸引那些对中国传统建筑感兴趣,却又无法住到私家园林里去的外宾入住,之后又向外资公司提供了宴会厅,几次尾牙都做得美轮美奂。他还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