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愣。
正前方五六丈外,坐了一人,一袭灰衫,呆呆的向自己看来。岳中影微微一愣,正要向那人拱手,却觉得那人目光有些异样。细细看时,原来那人并非是盯着自己,却是盯着那照壁。岳中影回头一看,只见那照壁上纵横交错,却是一道棋枰。棋枰上黑白分明,已经下了百余子。岳中影正在看时,只听一哧得一声,一道黑影激射而至,自岳中影耳边掠过,正落在那棋枰去五六路。这一枚黑子落局,便有一枚白字被震落下来。岳中影凝神一看,下落的白子正是黑子这一招叫吃的死子。
这人独自坐于此地,一黑一白,自已跟自己下棋,已然甚怪,却没想到他武功内力竟也极高,岳中影不禁大是佩服。五六丈外正中棋枰位置,他自忖也能够办到,但借着小小一枚棋子撞击之力,便能够将被吃的白子震落,而其余诸子不动,这份力量拿捏的巧劲,却绝非自已能够办到。至于这棋枰能够吸住棋子,想来是由磁铁做成,倒不足为奇。
他细细看那棋局,却见黑白交锋极为激烈,黑子步步为营,将上方两角纳入已方地盘,并以此为根据,冲击白子。白子虽局部失利,但身后开阔,大有用武之地,是以并未呈败像。黑白双方越斗越烈,渐渐将目光转向左下角的争夺,黑子着力攻击,将一支奇兵强入白方阵中,将白方本可做活的二十余字截成数段。白棋苦苦求活,不甘弃子,一时胶着下来,竟然形成一个连环劫。
此时如若黑白双方交换提子,劫势重重,如此下去,只能是求和局面。若白方弃子消劫,必然损失十数子,只是局面一解,正可在身后空地大做文章,重振旗鼓,胜负之数便在两可之间。然而胜负在两可之间,即意味着有可能取胜,亦有可能失利,而劫势即成,却又是无胜无败之局。何去何从,尽皆在白子一念之间。那照壁下零落了黑白棋了数十枚,想来是下棋之人心中难决,只得暂时相互打劫。
岳中影见那灰衣人呆坐在椅中,右手中拈了一枚白子,沉吟许久,却终难决断,似乎下定决心落子,然手腕抖了几抖,却最终于硬生生忍住,良久,微叹一声,棋子应声而出,落在棋枰上,将一枚黑子震落。岳中影看时,却依然是打劫之势。
黑子棋势较为明朗,一心求和,当下立时落子,震落一枚白子。这番又轮到白方落子,一时间又陷入沉吟。
此时,天已大亮,谷中虽深,不见阳光,周遭却也清清楚楚。岳中影见那人面容清矍,似在四十岁上下,但头发灰黑白相间,却又似已过七十,想是长年累月苦思棋局,过度劳神所致。只见他愁色满面,嘴唇微动,自言自语,岳中影凝神听去,却模模糊糊,反反复复只两个字“弃?保?”,想来心中终究难以决断,半晌仍不敢落子。
岳中影心中暗暗道:“看这是因棋而学,因学成痴,只怕过于劳神,反而伤身。”心中微生怜悯之意,但是自己看那棋局,只觉得这棋局扑朔迷离,若当真弃子消劫,胜负成败,却也非自己棋力所能看清料明。当下摇摇头,想稍分那人心神,便拱拱手,道:“前辈……”
岂知话尚未完,那人手腕一抖,手中白子刷一声,向岳中影飞来,取他哑穴,口中兀自喝道:“小子,别搅局。”
岳中影急右手一翻,一股掌风向那棋子迎去。那棋子便只在岳中影手中一缓,顺着岳中影掌力旋转,倒转了方向,反向那人飞去。
那人一子飞出,便不再理会,伸手自又拈起一枚白子。那料一道疾风扑来,当即想也不想,随手探出,将那枚白子收在掌中。谁知他不接倒好,这伸手一接,只觉手腕一麻,那棋子直要脱手而出。他这一惊非同小可,急振腕加力,将那棋子紧紧攥在手中。
这一震之势,将那人从迷局中拉回,转眼瞪了岳中影一眼。岳中影只觉一道冷电在身上扫来扫去,忙拱手道:“晚辈有扰,请前辈见谅。”
那人见面前之人竟然是个二十岁如许的年青人,心中惊讶更甚:“瞧这小子,年纪轻轻,竟然有这般功力?”心中想着,却不露声色,只道:“好小子,功夫不错,那老夫便陪你玩玩。”话音一落,手中两枚白子立时向岳中影飞来,分袭他“璇玑”“神府”二穴。
岳中影见来势极快,不敢大意,待棋子飞贴近时,急速侧身,那两枚棋子便贴着他身子飞过。
那老者见岳中影轻易避过,微一冷哼,双手一扬,七八枚棋子齐齐飞来,将岳中影上、中、下三路尽皆封住,岳中影想再要侧身闪避,却己不能,当下将一股内力遍布全身,一时间,气自成鼓胀,衣实微动,岳中影待那些棋子快近身时,猛然间与轻风拂柳一般,身形稍缩即伸,只在这一伸一缩之间,已经将那棋子上的劲力消于无形。这一式正是岳中影在那日暴雨之中所悟,守则如巨石,渊停岳峙,借其力而消其势。只见这些棋子尽数打在了岳中影身上,但力道全消,已不能伤人。
那人此时,方微微变了脸色。长身而起,赞道:“好功夫,再试试这招,看你如何化解?”说着,左手一翻,一枚白子飞出,来势甚缓。岳中影心中微愣,暗道:“这算什么?”
第七回 少年英雄谁堪敌(三) '本章字数:3364 最新更新时间:20120308 12:22:17。0'
然这一念未己,那人右手跟着连扬,七八道黑影跟在那白子之后,激飞过来。然这七八枚黑子竟不是打向岳中影,却是飞向那白子。只听叮叮之声连响,七八枚黑子有先有后,尽数撞在白子之上。黑子力道十足,每与白子相撞,登时掉下,那白子飞行之速却在瞬间加快一分。白子每被撞击一次,便飞快一分,待七八枚黑子尽数撞击,这白子之势便已经势如闪电,带起一阵劲风,射向岳中影。然而最怪的是,那白子每次被撞击,不惟飞行加快,那飞行线路便也稍稍变化,或上或下,或左或右,旋转翻飞,飘忽不定,让人实难捉摸。
岳中影本见那白子呼啸首向自已小腹中脘穴飞来,当即凝神吸气,小腹微收,右掌横切,要将这枚棋子打落。那知这白子受了最后的一枚黑子撞击,猛然间方向大变,呼得向岳中影人中穴飞来。岳中影心中大惊,此时想要闪躲抑或出掌击落均已然来不及了。眼见那棋子便要将岳中影门牙打落,在这万分危急之下,岳中影内息一鼓,噗得一声,一股强大的气流自他口中喷出。他内力充盈全身,这一口劲力自也不弱,虽不能将那棋子吹落,但却也迫得那棋子来势一缓,向斜斜偏出数分。便这一缓之间,岳中影脸向外偏,棋子便擦着他脸颊掠过,落在照壁上的棋枰中,挂得岳中影脸颊生冷的疼。
那人见岳中影居然能够避开自己修习多年的绝技“九星聚义”,不由得心中大奇,半响,突然哈哈大笑,赞道:“哈哈哈,小兄弟,果真不凡,佩服佩服。”说着走上前来。
岳中影刚要见礼,却见那人眼光一斜,突然之间,好似看到了什么不可思意之事,身子猛然间盯住不动。岳中影顺着他目光瞧去,却见他正死死盯住的竟然是那方棋枰。原来,方才岳中影一口真气,将那人射来的棋子吹斜数分,正好落在了那棋棋枰的空白之处。岳中影细细一看,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苦:“糟糕,这下可如何是好?”
那棋子正落在白子后方,可谓无用之极。不唯失却了打劫之机,便是与争雄身后,亦无所用处,却是一招地地道道的臭棋。那老者看了数眼,突然之间怒气大盛,大骂道:“他妈得,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越骂越凶。岳中影见他虽不是正对着自己,但看那架势,须发具张,怒目横眉,全身精气散发,却似乎是要随时与人拼命,当下暗暗凝神防范。
谁知那人呼喝怒骂一阵,忽然止声,又细细的看了那棋局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居然慢慢挤出一丝笑来,那笑越来越是清晰,到后来,居然仰天大笑起来,满身散发的精气一时消散,整个人便松懈下来,好像是遇见了一件天大的喜事一般。岳中影看得奇怪,防范之意便也渐渐松了。
那人笑了一阵,忽然回过头来,在岳中影肩上一拍。岳中影全然无妨,不由心中一惊,却觉那一拍之下,全无劲力。那人也不在意,笑嘻嘻的道:“多谢小兄弟,解开了我一道难题。”岳中影心中大奇,方才那一子,无论如何,都不能算是什么妙着,心中不解,便问道:“前辈,放才这一子……”那人大笑道:“小兄弟别推辞,那确确实实是一着绝世妙手,反正,不论如何,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老哥哥感谢你便是。”岳中影见那人说话稍有语无伦次之象,料来并无作伪之处,暗想:“莫非这当真是一招妙手,而我棋艺低劣,竟然看不出来?”
这样想着,不由自主的又向那棋枰看去。那人一把抓了岳中影手臂,笑道:“棋局已经解开,还理他做甚?咱们走吧。”说着,不由分说的拉着岳中影向前便行。
岳中影忙道:“前辈,这是去哪?”那人道:“别前辈前辈的这么客气,在下步江尘,你要愿意,称呼我一声步老哥,若不愿意,便直呼步江尘好了。”岳中影忙道:“这个如何敢当。”
两人正说着,步江尘已经拉着岳中影穿过一条花嶂,来到一个小院这中。只见小院周边游廊底下,三三两两的围了十余人,或立或卧,形容服色各异,连姜神医,尚天风也在其中。岳中影心暗惊:“这是什么地方。”
却见众人中一个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本来正坐在廊下观书,见步江尘脸带喜色,不由稍显惊讶之色,向步江尘道:“咦,步兄,你怎么过来了,莫非那棋局解开了不成。”
步江尘笑道:“那是自然,步某即然说过了,不解开这棋局,便不出门一步,岂能言而无信。”那儒生道:“原来如此,却不知步兄落子何地。”步江尘笑道:“去六七路,如何。”
那儒生一愣,暗想棋局,像是自言自语,又向是向步江尘询问,道:“去六七路,这是何道理,是何道理。”
步江尘哈哈大笑,道:“那有什么道理可讲,反正是下了,管什么去六七路,还是平五六路,总之步某已然落子,至于落在何处,何必管他那么多。”那儒生愣了半日,细细品味他这几句话,忽然间也大笑起来,道:“不错,不错,只要落子便可,何必管他落于何处,果真是不错,不借。”岳中影见二人相视大笑,心中却越来越是不解。
大凡豪杰之士,必负其聪明才智,或耽于名利缰索,或痴于情爱之念,故胜负执念极深,往往于弹凡之事,纽结不清,固执己念,究根究源,一求结果,亦常常因此自苦,穷耗精力,虚费光阴,反不若芸芸之众,怡然自乐,此佛家七苦之谓求不得也。步江尘痴迷棋局,于棋道变化,了然与胸,然胜负之念固强,爱惜之情亦深,执着胜负,则不甘失其势,爱心太重,则不忍弃其子。他在这棋枰之前,苦思已经有三日三夜,却因为势利之争,纠缠不绝,终难决断。岳中影因缘趁便,误投一字,反倒助步江法解开苦思之苦。须知此棋局,弃子罢好,失势也罢,若不求和,便依旧是纠缠之局,岳中影这一字落在白棋之后,依弈理而言,自是庸手,而与步江尘而方,无论其优劣,终究是一种选择,困扰步江尘者,不是棋局变化而是自已心中执念,白子无论何处落子,均是解决之道,只是步江尘囿于执念,萦于胜负,纠缠于劫势,心中不可断,不知断而已。此时因岳中影之故,心中难题得解,胜负之心已然放下,立时便觉胸中天地宽阔,轻松无限,自然欣喜不己。
那儒生名叫吴剑杰,同步江尘数十年皆痴迷棋道,前面那局棋即二人对弈而成,虽然步江尘枯坐棋局,暗想筹对之策,而吴剑杰其实亦暗暗想白棋应对之着。此时见步江尘脸含笑意,略一沉吟,便即醒悟,两人相对大笑。反倒是岳中影,少年意气,未历世事,少受挫折,意气奋发,终难领悟,见二人开怀大笑,一脸茫然,不知何故。
步江尘继续道:“说来此事,还要靠这位小兄弟,嘿嘿,董兄弟说他武功剑法极高,当初我听了,还有些暗暗不服,没想到,果真是难得的少年英雄,哈哈哈,步某人难得服人,这次可算是服了。”
岳中影听他如此一说,心中暗暗纳闷:“董大哥并未见过我武功剑法,怎得在众人面前夸我。”想了片刻,不得要领,想来是因为董云楚之故,故而爱屋及屋,不由得脸上一热,心中暗喜。其实董云楚何尝知他武功了得,不过是见了段思平来信,信中对岳中影人品武功极是赞赏不已,段思平平素眼界甚高,此时竟对一个少年如此推崇,董伽罗心中便也有些半信半疑。后又听段思英述说岳中影仗义救了自己妹妹,更见妹妹已然倾心此人,对他的人品便甚是放心,却又不知他武功到底如何。董伽罗心智谋略甚深,向来是段思平的军师,暗想自己必然不可亲试其武艺,哪何防假手他人。因此,他待岳中影解毒之时,便来见众人,随口闲谈时,提及岳中影,将他的武功添油加醋,夸得世间少有。这些人或因避仇,或因避世,或受段思平之恩,或慕段思平之义,故为段思平笼络,隐居在此,作为日后起事之根本,尽皆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习武之人,往往自负,见董伽罗如此推崇岳中影,心中便有不服之意,不约而同相与岳中影比试一番,却不料由此而中了董伽罗之计而不自知。
岳中影见步江尘大赞自己,便忙要逊谢,却听那廊下一人道:“步老兄,你下棋的本事桑老儿倒还佩服,不过这看人的本事吗,我可真还有些怀疑。”步江尘哈哈笑道:“桑老儿,我就知道,第一个不服气的肯定是你,怎么,要是不服的话,下来比比就是,何必浪费口舌?”那人道:“正要试试。”说着,跃进院来。
岳中影见那人合中身材,精气外露。手中握了一把剑,剑身甚长,较寻常剑足足长出尺许。一身夷人打扮,双目圆睁,对着岳中影不住的打量,满是怀疑之色。岳中影拱手见礼,道:“晚辈岳中影拜见前辈。”
步江尘拍着岳中影肩膀,笑道:“小兄弟不必多礼了,这位是滇西哀牢山巨灵洞主桑真桑老儿,桑老儿是和夷人,最烦咱们汉人的礼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