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飞英挡在了冷雁智身前。「姑娘请息怒,师弟他身子不舒服,难免有些言语上的冒犯,请你多包涵。」
看吧。冷雁智不可一世的表情,让少女更是火大。
「赵飞英,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没听见你师弟的口气?你这师兄怎么当的,把你师弟惯上了天!」
「谢玉,你放尊重一点!有种冲着我来,别扯到师兄!」冷雁智也火了。
「姑娘,我说的很清楚了,请你回去。敝师弟身上不愉快,难免火气大了些,请姑娘包涵。」
「他身子不舒服,我就活该被骂!?」少女哪有受过这种委屈,一阵鼻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雁智说话是直了点,请姑娘看在他好歹是为了帮咱们才中了药的份上,务必包涵。」
昨晚一定有发生什么……瞄着赵飞英的后脑勺,冷雁智在心中暗喜。不然师兄这么帮我?
「被下药是他自己笨!别扯到我头上来!我自己要去,是他吵着要替我去!」
「姑娘……」难得的,赵飞英沉下了声音。「黄家,根本就不关雁智的事,他想帮我们,我们自当心怀感激,你说此话,未免也太过分了。」
「你你你……赵飞英,你气死我……」
本来是谢玉和冷雁智吵架,现在换成赵飞英下场?南方容一双眼瞪得老大。
不会吧?赵飞英会跟人斗嘴?
不只南方容惊愕,冷雁智更也是呆在了一旁。
「好,你们连成一线,好友爱的师兄弟!我走!」气得喷泪,少女扭头就跑。
「这……这么晚了,一个姑娘家跑出门,我们不追吗?」南方容小心翼翼地问着,深怕赵飞英的火气也烧到他身上来。
「谢姑娘的武艺不错,人又聪明,没这么容易被害。」赵飞英转回了头,笑着。
放下了心。
「这句话早跟她说,她也不会气成这个样子。」
「早说了,她肯回去?」赵飞英又笑着。
「好啊,原来你利用我。」冷雁智嘟着嘴。
「是啊,抱歉了。」赵飞英微笑。
迟疑了一会,在冷雁智面前蹲了下来,赵飞英看着冷雁智,直把冷雁智看得又是心中一阵狂跳。
「那么……雁智……我又该拿你怎么办呢……」赵飞英用着柔和的语气。
「什么怎么办。」冷雁智受宠若惊地,有些吓了一跳。
「你回庄好不好?」
「不好。」冷雁智立刻坚决地回答。
「我就知道……」赵飞英无奈地叹着气。
「雁智,知道吗,我那时看你中了药,我是多么担心。」
好温柔好温柔的语气,冷雁智明明知道他在用柔情攻势,却还是扳不起脸。
「你还小,涉世未深,外头风风雨雨太过险恶,你先回庄里,等你大了点,再出庄来。」
意思就是说我幼稚、蠢、容易被骗,不如赶快回去以免碍手碍脚?要是别人说这句,冷雁智一定二话不说就翻脸,可是现在眼前的是赵飞英,他只有心慌。
「是不是因为我这次上当,你觉得我很麻烦?对不起,师兄,我下次一定小心,你别赶我走……」冷雁智摇着赵飞英的手。
「雁智,这是我的私事,我不能连累你。」
「可我想帮你。」
「我知道你想帮我,可是有你这份心就够了。我不能再冒一次险。雁智,你知道,如果那时你失了风,而我来不及救你,你会被打得遍体鳞伤,甚至丢掉了性命。」
「可我想陪着你。不然,我不动手,我在旁边等你,好不好?」
「你待着,我就得多一份心挂在你身上。」
「不会,不会,我不会碍手碍脚的。我可以保护自己的。」冷雁智急了。
「虽然我知道,可我却不可能放得下心。雁智,你算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你明白吗?」
冷雁智的眼泪掉了下来。
「我可以被众人唾弃、惧怕,可我却不愿被你厌恶。雁智,我在你面前,总是狠不了心,而我,从八岁起,就一直等着这一刻。我想做个鬼,复仇之鬼,我想残忍无情,我想狠狠折磨他们,可我不能,可我不敢,你知道为了什么吗?雁智?」
「是因为我吗?」冷雁智呜咽着。
「是的。在市集上,我遇到了黄家的人,我心里就涌起了一百多种杀了他的办法,我想拔剑,很想,却还是不敢,因为你那时就在我身边。」
「你不用顾忌我,我也杀过人的。」
「可你就算杀了再多人,你的心却还是干净的,你的眼神却还是纯洁的。而我……知道吗,那一晚,我杀了有生以来第一个人。我以为我会手软,可是我并没有,当鲜血溅到我手上时,我只觉得兴奋。可因为你在我旁边,我却怕得几乎不敢看你一眼。我怕在你眼里看到厌恶……」
「不,我不会,我永远都不会!不管你变成怎样,你都是我最爱的……师兄……」冷雁智低了头,摀着脸。
「我知道……你也是我最亲、最疼的师弟。雁智,听我说,回庄去,我不想伤你的心。」
「你现在就伤了我……」冷雁智嘶喊着。
「我很抱歉,雁智,真的抱歉。算我求你了,雁智,回庄去。」
「不要!」冷雁智大喊了一声。
一阵静默。
「你不走,我走。」赵飞英走了出门。
「师兄,师兄!」
赵飞英一出了门,就使了轻功往林里去,头也不回。
冷雁智追着,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森林里,直到天色大白,虚脱地坐倒在地。
6
黄家公子生了怪病,城里的大夫都给请遍了。
「听说啊,是花柳病。」几个人悄悄说着,大有幸灾乐祸的意思。
「才不是,听说是肺痨,整天吐血的。」
「是痢疾啦,听说一天拉十几次肚子。」
整个城里搜不到「少女」,黄大地主眼见独子一日瘦过一日,只急得跳脚。
似乎是金石罔效。不久,黄大地主请了道士开始做法。
听说是要超渡冤魂。
可不是。听说好几个黄花闺女给蹧蹋了,家里收了钱,不敢宣扬,结果闹得上吊,是出了不少人命。
道士要用活鸡献祭,结果一夜之间全城的鸡都死光了。
道士信誓旦旦,这是挡灾,不出三日病就好。
结果,继续病了下去,只剩一口气。
不久,道士家里出了一件事,所以,全城的人连忙烧香拜佛去了。香炉插满了香,发炉了好几次。
道士家里的壁上,石头砌起来的壁上,深深刻着一行字。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洒了鸡血,看起来鲜血淋漓,道士吓得脚软,因为当时他只离开了一刻钟去茅厕,回头来就是这副场景。
冤魂作祟啊。
对于这常常发炉的情况,和尚也作了解释。
城里有人作了亏心事,时候到了,佛也发火!
亏心事啊……谁没做过呢?城里人人扪心自问。于是,桥,人人抢着修,路,也铺了厚厚的一层。
过了几日,黄公子去了,可是却轮着黄公子的媳妇生病。
原来,是黄家做的好事啊,城里人恍然大悟。可不是,这黄家财大势大,暗地里一定有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为了独子,再多的钱也捐了。
散了一半的家财,漳州城里从此没了乞丐。
可是,独子死了。
两个老人哭了三天,从此就死守着一半的家产,再也不肯捐一毛钱。
亲家是朝里的官。爱女嫁到了黄家,因为丈夫花心,一天到晚哭哭啼啼地说要上吊,早就不胜其烦。结果,好了!现在撞鬼了!说是每天晚上有鬼坐在她房里,她大叫,结果人来,鬼就走了。结果,被当成了疯子。好几天下来,吓得哭叫也没人理,上吊了三次都被救了下来,结果真正变成了疯子。
亲家杀了来,接回了女儿,也放了狠话。从此,京城的生意就没了黄家的份。
黄家二老不敢吭声,晚上迳窝在放满玉皇大帝、天母娘娘、佛祖、观音、八仙的佛堂里,连上个茅厕都捧着弥勒佛。
道士和尚来念经,木鱼敲到一半就破,怎么敲怎么破,一晚上换了二十几个。怪风阵阵就别说了,偶尔传来的森森的冷笑更是让人打从心底发毛。
不成了。
再多的香油钱捐来,也没人再肯去。
下一个是谁?黄府里人心惶惶。
夜里,一个丫头和一个马夫款了细软,想偷溜回乡,却看见一道红线把黄府团团围了住。
「这是什么?」丫头吓得花枝乱颤。
「没事的,这是鸡血,不晓得哪个小孩儿吓我们,乱画的。」马夫抖着,安慰着自己。
左右瞧瞧,并没有人在,战战兢兢越过了线。
隔日,被一辆棺材车送了回黄府,两人胸口都只有一个黑点,全身经脉俱断。
「是高手。」仵作对捕头讲。
「是鬼。」老百姓对家人说。
隔日,仵作死了、捕头也死了,驾棺材车的、黄府出来买菜的,都死了。
死因相同。胸口上、铜钱大的一个黑点。
为什么会死?都是跨过了那条线!
没有人赶出门买菜,黄府贴了告示,请人送吃的来。
第一个送饭到黄家的,胸口被画了一个黑点。没事?可是那位再也不肯进黄家门。
看来那群恶鬼不愿伤及无辜,先给了警告。家中上有高堂,下有七个嗷嗷待哺的娃儿,还是别拿性命开玩笑吧。
可是,重金诱惑之下,第二个上了场。黄家人饿了两天,看到饭菜眼泪都流了出来。
可是,隔天,那位勇士死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黄府的人、外头的百姓,几个看着亮晃晃金子的面上越了线,也死了。
从此,黄府成了鬼门,人人经过,远远绕了开,黄府中的人饿得剩一把骨头,往外哀哀喊着,却没人要理。
「是师兄的字。」冷雁智摸着道士墙上刻着的字,欣喜若狂。老是被赵飞英嫌瘦的身子,现在更是皮包骨。一双眼睛早就在整整找了赵飞英两个月后,哭得差点瞎掉,要不是南方容威胁加利诱,上百碗药当水喂了冷雁智,只怕今日武林再也没了冷雁智这号人物。
这间屋里早没人住了,墙边还插满了香,厚厚一堆香灰铺着。
「赵家兄弟还在城里,那就表示……」
「表示最近这些事是他干的。」谢玉远远走了来。
「果然是笨男人,现在才想到。」依旧张狂。
「你早知道,为何不跟我们说一声?」南方容十分不高兴,他一辈子没照顾过这么一个烦的病人。
「我又不能确定。我守在黄府外半个月了,连个鬼影都没看过。」女子不耐地说着。
「你不是回福州去了?」南方容诧异。
「你当我谢玉什么人?目的没达成前我才不走。」女子叉着腰。
「黄家公子都死了,你的目的也该达到了吧。」南方容胡疑地问着。
「我……我是看那个赵飞英太过分了……才等着……等着骂他!」支支吾吾地说了。
「就是说,赵家兄弟也太过分了。冤有头,债有主,何必牵连无辜。」南方容说着,一边叹着。
「你们知道什么……」冷雁智开了口。
你们都没看过,赵家村那一夜师兄的表情。早知道他想杀黄家人,我就帮他动了手。
「我有办法见到师兄,你们帮我不帮?」
深夜,一名老妇人提着一篮菜包摸进了黄家门。闻到了香味,恶鬼投胎似的众人,立刻抢了菜包,一口塞了进嘴。
「不够吗……我再去拿……」
「谢谢……谢谢佬佬……」几个人拜着,痛哭流涕着。
「不谢……不谢……」蹒跚着步伐,老妇人又缓缓走了出门。
走了几步,暗巷子里,一条影子长长拖了靠近。
一个男人,脸色蜡黄兼有点点的小疣,面貌丑陋的男人。
「一指让你归天,少受痛楚。」熟悉的声音。
「师……」还来不及喊,闪电般的一指便袭上了胸,老妇一惊,连忙格了开。
想必是没有料到老妇会武,误以为是高手埋伏,男子变指为掌,漫天盖地而来。
老妇正是冷雁智乔装的,然而那凌厉的攻势却让他措手不及,几次险险让掌拍中,每每在光电石火的当头闪了开去。正要开口,就是一波的杀招。他的师兄,他那什么都学、自称什么都不精的师兄,此刻却险险让他死去五次。
不行,再这样下去,我一定撑不住。
跳了开,从裙里抽出了刀,灿灿的刀影缓了男子的掌势。
男子终于收了掌,而冷雁智也停下了刀。
「师兄,是我,我是雁智。」冷雁智着急地喊着,一把扯下了面具和假发,露出一张瘦骨嶙峋的小脸。
男子还是静静看着,从面具外看不出他的表情。
「师兄!」冷雁智走近了一步,而男子却飘远了一步,当真有如鬼魅。
「师兄,我是雁智。」冷雁智走进了一尺,男子飘开了一丈。
男子转身离开了,冷雁智追在后头喊着:「师兄,你不瞧瞧黄府中人的下场吗?」
男子停下了脚步。
「想看,就跟我来。」冷雁智带着路,而男子却一阵风似地绕过了冷雁智,进了黄府。
吃过菜包的众人,口吐白沫陈尸一地,男子看着,死般的沉默。
「我已经下手了,黄府这就死绝了。」冷雁智向男子笑着。
男子缓步巡视了黄府一周,冷雁智静静跟着,直到确定无人生还,男子开了口。
「雁智……」
「师兄……」冷雁智站到了男子眼前,痴痴看着男子。
「下次,你再插手,我一辈子不见你。」男子缓缓说了,纵身越了出墙。
冷雁智呆在原地,无声地掉泪。
南方容给的药,他说与其这么折磨下去,干脆给个痛快。
谢玉化的妆,她说要他帮忙骂骂赵飞英。
可是……可是……是我下的手……我应该早知道师哥是要好好折磨他们的,可我竟然……
怎么办?师兄他一定恨死我……恨死我……
「好歹也吃一点吧。」南方容递了一个馒头,却被摔了下地。
「你是要成仙吗?餐风饮露就能活了啊!」女子骂着,回她的是重重甩上了的门。
城里,十几具的尸体被抬出了黄府,漳州城里的百姓松了口气。
自此,冤魂远离了,漳州城留下了桩悬案。
「真是的,你发什么脾气!你饿死,你师兄也看不见!有种的,找着了你师兄,当面甩他的馒头、摔他个闭门羹!」女子隔着门骂着,却让南方容拉了开。
「不成的,你这么个骂法是没用的。」
「怎么没用?他啊,就是欠骂。给他师兄宠成什么似的,娇滴滴的,比我还嫩。只不过是见不着了人,又不是死了!天涯万水总有相逢的,他啊,却宁愿饿死!怎么,要气他吗?要气他也得找着了再气!」女子朗声说着,南方容怎么劝都劝不开。
拉了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