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哪里,林公子,请。”夏无端举杯便饮。
我小声嘀咕,“能不拽酸词么。”
夏无端装作没听见,他二人你来我往喝的好不尽兴。
我埋头只顾吃菜,忍不住戳戳不言不语的林渲。
臭小子哼了一声别过脸去,委屈的扑到他爹怀里。
吭的一声哭出来,“爹爹,娘亲不要我们了——呜——娘亲是坏人——”
夏无端阴恻恻看过来,我无辜道,“不干我事。”
林宴歉然道,“小儿失礼,错把九姑娘认作娘亲,夏公子别误会。”
“都是你这个坏人!是你把娘亲抢走了!坏人!把娘亲还我!”林渲扯住夏无端的袖子挥手便打。
夏无端手忙脚乱,皱眉扯开他,“臭小子,阿九是我娘子,不是你娘。”
“我不管——你还我娘——”
林宴去拽林渲,夏无端手脚不知往哪儿搁,纠结着无处落手。难为看他狼狈相,我与西竺作壁上观。
他三人乱作一团,西竺扯扯我的衣袖,小声道,“小姐——”
声音抖个不停,我循着她目光看,整个身子僵住。
时候还早,一丛疏落花影被月光印在地上,月色皎皎,明月别枝。
柳暗一身月白,不近不远站在我眼前。他的左手抬起,两只翠色如叶的鸟儿落在他莹白的指上,将栖将离。
他抿紧了唇,似笑非笑看我。
浑身的血液叫嚣着逆流回心脏,我不自觉颤抖,又冷又慌。
夏无端温暖的手掌握住我肩,霸道的将我困在怀里。
柳暗不语不言,却笑得越发诡异。
喉头发苦,我讷讷唤了声,“柳哥哥。”
夏无端手中的杯盏啪的一声碎成齑粉,从指缝流走。
【小徵乙:这就是你让我辛辛苦苦等的船?(摔)
小徵(挑眉):不然捏?
小徵乙(泪):你个骗子_
小徵(虎摸):乖,明明是你口味重好伐O(∩_∩)O
小徵乙:滚】
第二十章 纵使相逢
入秋的夜舒凉宜人,草丛中蛰伏绵绵不休的虫鸣,几棵刺槐的叶子落得正好。
我捏着手中的画扇,翻覆展合。
“我不会回临安的,糖儿既已认了爹,那就好。”
“阿九,我这么做,是为了你好。”柳暗一手按在画扇上。
“唐意如的毒是我下的,便是你们不动手,她也会死。”我看向他,“你与糖儿早就相认,独独瞒了我。”
之前种种,林叔是否知晓,想来只让人如坠寒潭不敢深思。
我费尽心思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跳梁小丑,不过是以防万一的屏护。
他们要护着的人,只是林棠月。
他脸色惨白,清落如皎月的脸上浮出慌乱。
什么美女救英雄,雨夜闹鬼,王府西席,统统是假。
柳暗他进王府,从来就不是为我。步步为营,等的便是重七那晚。
为何要一脸的愧疚,柳哥哥,你并无错处。
如今大红幔布缓缓落下,这出戏演出满堂彩。
无悔无愧,只为娘亲。可是娘亲,阿九好想你——
“糖儿她很想你。”兜转万般,只这零落几字。
那些眷恋如钉在心上的一枚竹篾,今时今日终于被我连根拔起,彻彻底底,痛得麻痹,遍体生寒。
“柳哥哥,烦你转告糖儿,阿九也想她,可是阿九回不去了。”我抿起唇角,估摸露出浅浅梨涡,真挚道,“青山绿水,有缘再见。”
“阿九!”他紧紧握住扇骨,声音满是哀恳,“我想你同我回去。”
从来清逸如风的人,此刻像讨要糖果的小孩,战战兢兢让人心酸。
“他在等我。”我撒开了手中的扇子。
“阿九——”
“他,待你可好?”
不能回头,阿九,不能回头,他们会幸福,你也会。
我背对他无所谓地挥挥手,“放心。”
“阿九!”
步履生风,直到跑起来。迎面而来的风,不减温柔。此刻满心都是出门前夏无端欲盖弥彰的笑,很傻很丑。
大力撞开门,屋内的烛火剧烈攒动,夏无端一脸惊愕,旋即笑起来。
疲倦的神色,唇上失了血色,紧抿的唇缓缓舒展,勾勒出绝美的笑。
泪水花了脸,我急促呼吸着,说不出话来。
他朝我打开手臂,等我来。
我飞快抹了把泪,狠狠扑进他怀里。
他抱的那么紧,心如擂鼓。
“夏无端——”我口鼻掩在他衣裳里,闷声闷气的,“你是怕我跑了的。”
他笑,我听到声音带来的震动,“我料你不会舍得。”
“是么?”我隔开他,他手移到我腰上揽住我,我微微后仰看他,“我要去南疆。”
他蹙眉,旋即了然,“我陪你去。”
我摇摇头,“东边你不管了么?”
他思虑片刻,“那让岑舟护送你去,只有西竺陪你我不放心。”
“岑舟?又是福宝那样圆溜溜的。”我极为不愿。
他失笑,“你看花也痴,看人亦是。”
“你们男人不也是喜欢许萱歌那样的美人么?”我理直气壮的遣责。
“你没完了还?”他狠狠往我唇上咬了一口,“就这么定,要不然就不准你去。”
我掩饰地遮住发烫的脸,“你霸道,没王法。”
他嘿嘿笑了一声,又狠狠亲了一下,“抗议驳回。”
我看他脸色苍白一副柔弱样,也不敢使力挣扎。
入睡前帮他换药,他乖乖低头看我动作,长长的睫毛在灯影里投下灰色的暗影,沉默敛忍。
我笨手笨脚,折腾出一背汗。等终于绑好绷带,他靠着床栏却是困倦的睡死过去。我借着烛光看他半晌,眼见他眼底的黛色,身上细细碎碎的伤疤,忍不住拿手轻触。
他却猝然捉住我的手指,喃喃一句,“阿九——”
我老气横秋叹了声,熄灯钻到床上,在他怀里窝成舒服的姿势。
西竺说夏无端最近患了癔症,老一个人的时候对着虚空傻笑。我也见过一次,其实我觉得我傻笑的时候也不少,不过没他大方。
在路上厮磨了几日,边疆战事频频,他也不得不尽早赶回。
林宴带着林渲一路与我们同行,偶尔看不住林渲,他也会凑过来闹一闹。起先夏无端还有些恼,后来如老僧入定般岿然不动。
林渲无法去寻林宴,林言总是淡淡一笑,寂寂的笑颜让人心头一颤。
西竺却与林渲处的极好,两人整日凑着脑袋一块玩,不时发出叽叽咕咕的笑声。
其实我明白,那日柳暗来,她想着一个人的事。我问过,却还是打算瞒她。
她纯白如纸的笑靥,清脆震耳的呼喝,我想长长久久护着。
夏无端离开那夜我正窝在床上修养酸软的腰身,迷蒙间额上落下滚烫的吻。
半夜口渴,习惯了探手往身侧摸索,却探了一空。一惊便醒过来,被中残留不堪盈握的余温。
啾啾虫鸣透过碧绿窗纱,月已西沉。
颈上不知何时搁着一枚白玉扳指,使一根红绳串着系在我脖子上。手指轻轻摩挲,委屈得想哭。
他策马远去,虽未隔千重,我已想他。
【小徵乙:肿么这么快分别,伦家还木有看够。
小徵:情节需要。
小徵乙:可我不需要!夏狐狸快回来,你快回来,小阿九一人承受不来——(鬼哭狼嚎)
小徵(捂耳):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命运让我们相遇,自从有了你世界变得好美丽——】
第二十一章 春日在天涯
越往南行越觉四季更迭不甚分明,沿途一树树粉红的繁花,疾风骤雨般不倦凋零。泥土如胭脂,马蹄渐香。
林渲奄答答窝在林宴怀里,长途跋涉连大人都叫苦不迭,遑论才五岁的孩子。
“夫人,前面有人家。”
我挑开车帘,打眼一张娃娃脸,我挫败地垂下头,“岑舟,要不咱们轮换赶车。”
他咬了咬唇,一双大眼转了转,很是隐忍的道,“我不累。夫人,王爷说了,要我照顾好你。”
西竺刺了一句,“到底谁照顾谁?”
岑舟梗着脖子,一张脸由红转青。
马车在一处人家门前停下。竹竿搭筑的门,一推之下,吱嘎作响。
“有人在么?”岑舟僵僵问了一句。
一白髯老翁迎出来,步履稳健矍铄有神。
摆明了来意,老翁和善的将我们迎进去。
“你们真是好运气,赶明儿这附近几户人家就没人在家了。”老翁话语里乡音很重,我却是听得懂的。
我们一一道谢接过他递来的白瓷碗,灌下大口温水。
“这是为何?”林宴拂袖给林渲擦嘴。
见我们疑惑,他捋须朗声笑道,“小侯爷明儿娶亲,咱们都是要去看,城里头好的酒楼客栈早早就被人定下了,几位若要进城,我劝各位还是早些动身才是。”
他口中的小侯爷,是清远侯的老来子,因清远侯只这一个儿子,故而宠他宠得不得了。
若他说要北面那座城里的皇座,怕是清远侯也会为他抢来。好在清远侯少时封侯,固守一方安逸自得,也不去争那罪受。
这小侯爷也是个会享乐的主,亦是无甚野心的。
小侯爷娶亲,自然非比寻常。经过层层关卡,我们才安然入城。
街道上果然人声鼎沸,熙攘热闹。
各色银饰坠在女子的发上,颈上,手腕。叮叮当当晃花人眼。我抚了抚深衣锦纹,心内跃跃欲动。找了家不大却干净的客栈歇下,同林宴与岑舟嘱托一声,我与西竺携手出门。
岑舟期期艾艾的道,“我陪夫人去。”
我百般推辞,他执拗不应。最后还是由着他这只拖油瓶跟着。
先去买了几身衣裳,顺道也帮岑舟与林宴父子买了。岑舟红着脸换好衣裳出来,我与西竺皆是一愣。
白净脸上两枚黑葡萄似的瞳仁,水汪汪的可人。
我忽觉得大抵这是他唯一的可取之处了。难不成是夏无端故意留了这样的人,目的自是不言而喻。
暗暗咬牙,夏无端果真狡诈,他是要我明白一个绣花枕头样的岑舟敌不过包子一般的福宝么。
西竺蓦地对岑舟亲热了几分,果然夏无端使得这一计还是有人领情的。
出了门被一群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围拢了起来。每人怀里簇着大把翠绿的草。
“夫人,买些薄荷草罢。”
我接过绑的仔细的一束,侧首问他俩,“做菜吃的么?”
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扑哧笑了一声,“夫人是外地人罢,这薄荷草不是用来吃的,是用来示爱的。”
“示爱?”岑舟忽闪着一双眼,几个小姑娘羞红了脸。
“恩,我们南疆人心上人之间都是互赠薄荷草的。”
我凑近鼻端嗅,清淡淡微凉的香味,唇角微勾,“好,那便买一束。”
捧着满怀的薄荷草,西竺疑惑的道,“小姐,你是要送给姑爷?”
我低头闻了闻,却不答话。岑舟在身后抱着买的东西,掉一件,弯身捡,又掉一件。
西竺看不下去,帮他担了一些。
风暖云淡,天边散开去薄暮色。
春日在天涯。
翠*滴的薄荷草,吸足晴光。怀中温暖,似是抱着整个春日。
我翘了翘唇角,思忖送信这件事,岑舟该是能做得到。
不由转首看岑舟,岑舟一张脸犹如蒸虾,拘谨一笑,我嘴角抽了抽,忽然觉得头痛。
小侯爷的婚礼赶上大晴天,我清晨推开窗,满街是五彩的人群,歌之蹈之。
西竺晃了晃手腕上沉甸甸的银镯子,新奇不已。
她乐颠颠跑来为我穿衣,收整停当,镜里的女子朝我弯眉一笑,微圆的凤目半是欣喜半是不安。
林渲在外边拍门,我拉开门,林宴看着我,怔了怔。
“娘亲,爹说小侯爷迎亲的队伍要到了,咱们去看好不好?”
我点点头,从柜上要了几个饭团,几个人边吃边看。
街上人头攒动,却是极为有序地等在街道两侧。吃完一个饭团,身边的众人忽的煮沸般热闹起来。
“小侯爷来啦——”
“真的,小侯爷好威风。”
“繁姑娘也是一等一的美人,配咱们小侯爷那是刚刚好。”
迎亲的仪仗浩浩荡荡,当前一人一身红衣,五彩的滚边。白马轻骑甚是精神。
西竺忍不住随众人欢呼出声,林宴将林渲架在肩上。
岑舟踮着脚攀住别人的肩膀遥遥的看。
我抬头看天,无云无风,碧空如洗。鸟雀躲在屋檐下,日头灼人。
新郎官面上挂满笑,唇角上扬的弧度有些像夏狐狸。
我想我与夏无端成亲那日,轿子外面是否亦是这般热闹。那时的夏无端在迎亲的途中,会是怎样心境。
新郎官的马离我不足十步之遥,有人从我身后搡了一把。
我跌出去。
四周霎时没了声音,而后一片倒吸冷气的嘘声。
新郎官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不耐烦的冷喝,“你是谁?敢拦本侯爷的路。”
我扶扶颈上累赘的银饰,抬起头。
新郎官桃花眼越发地璀璨,险些从马上跌下来。
“阿,阿姐。”
我勾唇一笑。
“阿姐,你,你回来了。”他跌撞下马,双手握住我肩。
眼前的少年已褪却青涩,眉宇间是成年男子的担当。
“听说小侯爷今日娶亲?”我眯眼笑。
他脸颊浮起胭脂色,有些不好意思摸摸后脑勺。
“原来咱们的小侯爷成大人,也知道娶媳妇了。”
“阿姐,爹还不知你回来,我带你去见他。”他说罢把我往马上拖。
这傻小子是不打算娶亲了么?
我拉开她的手,安抚道,“快去迎新娘子,误了时辰可就不不好了,便让人家等的急了。”
“阿姐你——”
我拍拍他肩,“我在侯府等你。”
他不放心,亲指了几人,护我回府。我挥挥手,他眷眷不舍行远。
街上的人呈呆滞状,我喊了他们几人,在街上人未反应过来之前,往侯府赶去。
【小徵:稍后奉上第二更。
小徵乙:你今儿总算勤快了一回。
小徵(踹灰の)
第二十二章 此非娘子
侍者从前引路,一路繁花满树,流泉叠瀑。
西竺与岑舟眼眨也不眨,瞪眼张嘴,傻兮兮的可人。
侯府与六年前并无不同,世外桃源般,如临仙境。
堂中迎面走来一人,气定神闲。
“爹——”泪扑簌簌落了下来,我喊了一声扑过去。
“你个臭丫头,还记得老爹。”他扶住我,狠狠拧了我鼻尖一把。
我埋头在他怀里,不能成言。他宽厚的手慈爱的抚上我发顶,良久叹了一声。
“外公——”
爹松开我,两眼完成月牙,“哎,我的乖孙孙,可想死外公我了。”
我目瞪口呆看林渲极其熟络窝在爹的怀里撒娇。
“小婿拜见岳父大人。”林宴躬身揖礼。
“宴儿回来了,有劳了。”爹瞧了我一眼。
“岳父大人言重了。”林宴清润的目光落在我疑惑不解的脸上。
“你别客气,阿九能安安稳稳回来,多亏了你。”
林宴不置可否。
“外公,我娘她不要我和爹了。”林渲撅嘴告状,委屈的看着我。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待我猜的差不多,方才回神。
“怎么回事?”爹回过脸来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