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盛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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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盛花- 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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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治攥着我的手:"你要当母亲了,就算不顾着自己,也为孩子想想,朕不敢告诉你,就是怕你这样。"

我仍旧流不出泪,问:"你不告诉我,我现在就不会知道了吗?我却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你明明知道,却不动声色,他是你哥哥,你怎么忍心让他孤独地死去?!"

阿泰他想见我吧?而我只是傻子一样留在长安,任他在天涯另一端消散。

"明空,你清醒些,四哥有他的王妃阎婉,妳有我还有我们的孩子。你如果知道,你能做什么?"李治声音里也全是伤痛,"如果四哥愿意见我,我愿意去守着他,可他最不愿见的人就是我。他从前有多疼爱我到最后就有多失望。"

我怎么可以听他说下去?听他说着中间的利害关系,说着我和阿泰之间的不可能?我阖上眼轻轻道:"我累了,你出去。"

过了五天,我的胎好不容易保住了,胡太医照例来诊脉,却带来了一个我无论如何也意想不到的人。

太医悄悄退出门。一个医官打扮的青年,却容色妍丽,她看着我冷笑,脸上却全是悲伤的颜色,她说:"我就是阎婉。"

我大骇,却一把抓住她的衣袖,想说什么,想问什么,竟然哆嗦着一句也问不出口。

阎婉见我如此,脸上的寒意反而淡了几分,她说:"王爷走时口中一直反复念着你的名字。"

我静静仰头,只是泪落纷纷——多日以来从不曾落的泪,此刻,顺着我的眼角流,流到耳际,流到发间。我多想嚎啕,在阎婉面前。

是这个女子陪阿泰走完了最后的岁月,而我只能在此刻坐在她面前哭。

心里生出从未有过的恨意,才懂恨,便生恨。恨命运不公,恨苍天无眼。连留他在这世上,让我记挂着,让我知道他在另一个地方好好地活着都不行。

阎婉拿出一副画轴,交到我手上,说:“如今见了你这样,我就知道他定是愿意我把这个交给你的,”她空洞地笑笑,“这些年是我一直陪着他,他这样一个人,谁能不动心呢?可我一直想,让他动心为何这么难?后来我无意之间看到王爷的画,我就明白了,他不能给我的是什么,他常常看着我呆住时是在看谁。这一幅是他最后的日子里所作……”

我默默展开,一幅人物画,上面的我穿着淡黄的衫子,笑得淋漓畅快,眉头间没有一丝愁绪,里面的我那么好看,那么灵动——阿泰,我哪里有这么好呢?

我忙别开脸,怕眼泪落在画上打湿了它,这是他最后留给我的东西。

我再去看画,左侧题了三行字——阿泰的字,风流写意的隶体,却不似他曾经的王者之气,三行字漫舒云展,婉约缱绻,情透纸背。

我却想起了初见时我们在锦客楼比隶书写桃夭,最后他跟我说这字儿确实写得好他写不出这情真的意境。

而如今他总算赢了我。

画上写着:“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君绝。”落款只是风流飘逸的两个字:李泰。

阎婉见我捧着画落泪,自己也默默流泪,却深吸一口气对我道:“我来找你其实还有更重要的事……王爷……王爷不是病故的。”

我听了,豁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说:“王爷虽儿时体弱,这些年生了几场大病,但正当年富力强之时,怎么会忽然重病?”说着,她从怀里拿出另一样东西,她摊开手帕来给我看——一根发黑的银针……

我嘶哑道:“你在说什么?阿泰是中毒而亡?!”

仿佛中了定身咒,我一动也不能再动。

哗啦门被大力推开,李治面色铁青,进得房来,对身侧道:“小川!”

立刻白小川带了几个得力的小太监,过来扭住了阎婉,阎婉嘲笑道:“果然和姐姐说的那般,皇上什么都不敢让她知道,皇上在心虚什么?怕什么?”

李治厉声道:“你这个疯妇,朕念在你是四哥遗孀,又是淑妃的表姐,让你暂居宫中,你竟然不知感恩,挑唆皇家是非!”

阎婉挣扎着说道:“皇上以为禁了姐姐的足,就可以把真相捂住?我们姐妹真可怜,都是因为长得些许像她,才看了这些假象,动了这些妄念。如今我早就醒了,只是淑妃姐姐还不肯醒,皇上,您心里难道不愧疚吗?”

李治冷声道:“你是想朕替四哥回答他是否愧疚吧。朕告诉你,一丝一毫都没有,这世上不是她,是谁都无所谓。能长得像一点最好!”残酷冰冷的话,我都受不住,阎婉怎么能够?

阎婉有些神经质道:“都是因为她,你才容不下王爷,都是因为她……你们不会有好结局的!你不可能得到她了。”说完她竟然挣脱了小太监,朝一旁柱子撞去,一时血溅当场。李治也急了,一脚踢上小太监,怒道:“蠢才!快送出去,让太医医治,她若死了,你们都不用活了。”

我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只是发愣,心里只有一句话反复着:阿泰是被害死的……

他走到我面前,声音里终于藏不住了愧疚:“明空……”

“我只问你,是你吗?”我打断他的话,生硬的出口问道。

“……”他停顿,似乎被我的话问得咽住,“原来你就是这样想的?然后你预备怎么办?杀了朕,为四哥报仇吗?!”

“你以为我不能还是不敢?”我寒着声音问。

他几乎被我的声音冻伤,一脸不可置信:“这两年来的一切对你来说什么都不算是不是?那孩子呢?我们的孩子呢?!”

我低低笑着,声音涩哑:“你以为我为什么和你虚与委蛇这两年?你若是没了你手中的权势,或是毁掉了我在意的,你算是什么?孩子,我的孩子又和你有什么关系。”我抬起头看他,目光刻毒,真想把他千刀万剐:“皇上就怎么知道孩子一定是你的?”

下一瞬,他的手锁上我的脖颈——我真是知道什么能够把他激怒,把他伤透,最好他一冲动之下结果了我,就此一了百了。

呼吸困难,困难好啊,下腹传来剧痛,痛好啊,反正我也不想要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在那个让我难堪的恨不得死去的夜晚来临,它母亲心爱的人在看它父亲如何折磨它母亲,它父亲毒杀了自己的亲兄弟,只因为亲兄弟惦记它母亲,这是个多么不受欢迎的孩子,不来到这肮脏沉重的世界也好……

可是眼角一滴泪分明落下,李治,你终是什么都做绝,为什么一点余地,一点和乐的假象也不肯留给我们?

“皇上,皇上!您快松手,血!娘娘流血了!”白小川的声音好远,脖子上的手忽然抖了,松开,我坠落。我太累了,我不想在听见任何声音了。

一堆脚步声,出出进进,杂乱无章。可是谁在抖,抖得我都晃起来,好烦,为什么还不放过我呢?我都不挣扎了,我都不顾了。

可声音还是传来,慌乱的、沉重的、痛彻的,“明空你要是敢死,我就把李南英也杀了,要是孩子死了,新兰、你姐姐、你哥哥都活不成。你听见了,你都听见了没有!”

全身的力气,全都被抽走,耳边只有“要生了”,“失血太多”这些模糊的字眼,是却本能的挣扎着不想听见,我想安静,身后一片白茫茫的光亮和嘈杂,前方一片安静温馨的黑暗,我努力看清,阿泰!

阿泰一身紫色的袍子站在那里,那么明媚好看的阿泰,可是眼里却都是忧伤,我连忙向他走去,这一走之下轻飘飘的,痛淡去几分,可阿泰眉目间伤心更盛,仿佛不愿我靠近。我不甘心的继续朝他走,他竟然摇头,目光里的痛竟是我也不能承受的。我忍不住倒退了一步,阿泰不愿见我了吗?

而我后退一步,身上的痛加重几分,阿泰却笑了起来,那笑容里竟全是赞同和期许,我不明白,又要向他走去,他却又痛心起来眼里浮出泪光,他说:“明空,回去,别过来,好好活着,替我好好活着。”

我的心像是被千刀万剐,却不能叫他失望,忽然一个落空,我跌回了那一片嘈杂的白茫茫,有个难听的声音在我耳边喊:“用力,用力!”

我没有力可用,可是想到阿泰的眼光,我继续去试探接受疼痛——这样阿泰就会开心了吧。我痛得全身要散了架,到底为什么呢?

孩子!我有一个孩子,一个不该来的孩子,可是它不来,它的亲人就都要死了吧,它的父亲决绝,说到做到。

于是我用力,再用力,孩子对不起,不来也要来,这污糟的尘世你就勉为其难走一趟吧。

哇哇一声啼哭响起,我竟再也听不到其它的声音了,它对这尘世还是期待的,是不是?用这样响亮地声音宣告了自己的到来。

半晌,听到声音:“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是个皇子!”

“她呢?武昭仪好吗?”

“回陛下,母子平安!”

“很好,重赏。”

“陛下要不要看看小皇子?”

“……让朕抱抱,呵……”

“恭喜陛下,皇子竟然才出生就对陛下笑了!老身接生三十年,见所未见。”

“嗯,白小川,把选好的奶娘提前接进宫来。小皇子才八个月就早产,一定要好生照料。”

“是,皇上!”

听得模模糊糊,几乎昏厥,身旁的榻一沉,一个人坐在床边,有目光在我面上逡巡,我不肯睁开眼,他沉默半晌,终是叹口气,离开了。

我沉入黑暗前去想昏迷时看见的阿泰的眼神,他也愿意叫我活下去,再痛都要活下去吗?
 

作者有话要说:我这几章写得大哭,好郁闷阿。




95

95、第九十四章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 
 
 
永徽三年,朝堂上有几件大事。说来也不算朝堂上的大事,可是天家的家事,哪件不是朝堂之事。

皇上的同母四皇兄、先帝太宗的嫡子璞王李泰病故于郧乡,今上沉痛非常,罢朝五日,以亲王礼厚葬。

皇上迎回宫才八个月的先皇才人武氏、如今的武昭仪早产诞下皇子,今上大悦,赐名李宏,厚赐侍从乳母。宫中、朝堂上却隐隐有传闻,道武昭仪八月产子,皇子未必天家血脉,传言起于萧氏。

萧氏乃南朝氏族,兰陵萧氏乃齐梁皇室后裔,家族庞大,门生满朝遍布。这一年原本得宠非常、育有许王李素节、义阳公主、宣城公主的萧淑妃忽然失宠,被送往寒原寺抄经送佛、禁足一年。而萧父以及其他萧氏子弟皆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打压,繁盛百年的大氏族萧氏,竟渐有倾颓之势。

白小婉一件件地报来,我只顾着出神,她提醒道:“娘娘,天渐渐寒了,披件衣服吧。”

我回首,淡淡说好。白小婉是白小川的姐姐,之所以白小川一直待我非常,正是我从前救过白小婉。她贞观十一年就进宫,在当时的慧昭仪处得罪于她几乎不得活命,后来慧昭仪因我被废,宫人却都被我救下没有被杖毙,我又特别安排照顾了白小婉,因为她当时站出来指证了慧昭仪,多年来我有能力的时候对她一直是时时照拂的。如今她年纪大了,原该放出宫去的,却被白小川调来了侍候我,替我掌管昭华殿。她为人清楚,事事有条理,所以尽管我完全不上心这宫里事,里里外外在她调理下,无不妥贴。

“娘娘,奶娘来回禀,小皇子夜里在偏殿哭闹得厉害,可能是不足月生下的,体质弱,如今虽已三个月了,可是还是不见好……”白小婉叹气,“娘娘就不想去看看吗?”

我抬眼扫她:“我去看就有用了?我又不是太医。”

白小婉欲言又止。我轻笑,放下书,道:“你其实想说我做人母亲的为什么这么狠心?不是我狠心,只是这孩子……我对不起这个孩子,可是也不想见到他,见到他就会想到很多不好的事。”

白小婉怔愣,我道:“再说有他白姑姑这么疼他,也算是有福气了。”

白小婉忙说:“其实皇上也很疼小皇子的,每天下了朝都会去看他……虽然皇上并未与娘娘相见,可也没有去别的娘娘那里。朝堂上议论纷纷,都说淑妃失了宠,娘娘却生下了皇子,皇子得宠非常,有可能被封太子。”

我挑眉,李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是要置宏儿于炭火之上么?

我自己亲口对李治说宏儿不是他的孩子,又八月早产,萧氏满朝满后宫传得沸沸扬扬,说宏儿并非皇上的亲子。

我其实也后悔了,稚子何辜?要他承受亲生父亲的恨意和排斥,还有众人的非议,并非我所愿。只是痛彻心肺后,慌了神,什么都不顾地要去伤害李治。可是这三个月未见他,安静下来,我也想明白了许多——不会是他,他不可能会狠心害死阿泰,否则当初子衿也不可能会把江山交在他手中。

而李治针对萧氏的一系列动作,对宏儿的关注和疼爱,也并不像作伪,他并不全相信我的话是不是?他仍觉得宏儿可能是他的孩子?

宏儿,不要怪作母亲的狠心,如今后悔了,便想补偿,说一万句解释,也不及行动来得管用。我越是不去看你,你父皇知道后,越是相信你是他的亲子——因为是他的孩子所以我才不愿意见。现在三个月,够久了……而且你身体虚弱,都是我不好。

“小婉,我们去看看宏儿吧。”我终于说。

小婉雀跃道:“娘娘改变主意了!太好了。虽然小皇子体弱,但是真是可爱,连皇上每次来都一直抱着他。”

我抬眼问道:“皇上一般都下朝才来?”

“是。”

“那再过三刻钟咱们再去。”我淡淡道。白小婉喜上眉梢,赶快退了出去。

我知道他们姐弟互相通气,都好做事,我也不怪她。有些事情,也要借着她传达给李治。

我坐在宏儿的摇篮前,小家伙本来哭闹得厉害,竟然一见我来,好奇地止住了哭闹。白小婉说得没错,真是个粉雕玉琢的孩子,生得这么小,却已经这么可爱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透着点蓝——真是他们李家的孩子,虽然还小,一双眉、一双眼却像极李治,也像……像阿泰,谁叫李治和阿泰原也有五分相像。

我怜爱地逗弄着他,心里轻轻说:宏儿,对不起,可母亲确实不愿见你,曾经想要放弃你呢,而且一见到你就没有办法止住痛心,你有个强大的父皇,可你母亲并不爱他……你父皇威胁我如果不生下你,就会杀了你的姨娘、舅舅。可是终究是我亏欠了你,把你带到这个尘世,就让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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