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策》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嫡策- 第3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大夫人后怕起来,往下探了探,街上已经没了青帏小车的影踪,估摸着车夫是被请去后厢吃茶了吧。。。
只能硬着头皮又上了层台阶儿。试探性地往前一探,问那跑堂:“她。。。是什么人。。。”
跑堂的还没来得及说话儿,倒听到清脆的女声:“贺夫人来了!”
大夫人愕然抬头,却见一个星眸剑眉,丫鬟打扮的小娘子守在门口,又听“吱呀”一声,门从里头开了,从里头出来一个十六七岁的丫头,笑着迎过来,侧身搀住大夫人:“您可算是来了。我们家夫人等了您可久了呢。”
那丫鬟力道大,看似软绵的动作,却让大夫人动弹不得。架着她一步一步往里靠。
大夫人娇养玉贵地被养了几十年,哪里禁过这样的场面,僵手僵脚地直愣愣望着那丫头,眉眼似曾相识,心里头慌极了。眼神从雕着博古的直栏四下闪到红沉木铺就的地板上,心里头陡然想起来晨间太夫人的那句话,她不仅是个女人,她还是个母亲。。。
紧紧咬住牙关,如果她独自将这件事情摆平了,是不是就看作她在慢慢地承担责任与保护家人呢?
心里头这样想。脚上的动作就自觉了些,几下挣脱掉了那丫鬟的挟制,忍住心慌。将门推得大了些,再“嘭”一下关住。
跑堂的有些看不懂了,一个知道来人是谁,一个还在打听,这都是富贵打扮的贵家夫人啊。无奈摇摇头。习惯性地将搭在肩上的帕子拿了下来又一把撩上去,神情重新变得欢天喜地起来。吆喝着跑下楼去。
大夫人绕过摆在门前隔断的屏风,小心翼翼地探出个步子,等看清了正襟危坐在上首的来人,心头的恐慌与害怕立即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声音高得破开了。
“是你!”
红漆八仙渡江大圆桌,上头摆着两盏白甜釉绘并蒂莲纹旧瓷茶盅,一个的盖子斜斜地盖在上头,一个盖得严严实实的。大夫人带着无尽惶恐与折磨的声音,显然让坐在上首的女子很欢喜,只见她伸手将茶盏端了起来,就着盖子拂了拂飘荡在茶汤上面几片儿茶叶,绛唇凑了上去,小小抿过一口,便在沁白的釉色上留下了一抹玫红,然后绛唇一勾,弯出一个极美的弧度。
“当然是我,否则您以为是谁?”
女人歪着头,带了几分不合时宜的俏皮,垂了眼睑,将另一盏茶盅轻轻地推了过来。
“临安侯夫人尝尝这家的龙井吧。我们两个家里头的茶叶都是宫里赏下来的,偶尔尝尝外头的东西,全当做忆苦思甜。”
女人的声音又软且媚,伴着白瓷“吭哧”着划过漆木的细碎响声,显出了妖艳与咄咄逼人的气势。
大夫人感觉自己像被猫儿逼到了墙角的老鼠,本能地就想流下泪来,却无端地不甘心在她面前示弱,忍着眼泪与恐惧:“应邑长公主,您是天潢贵胄,与圣上连着血脉亲缘,万民奉养,百官膜拜,您怎么就这么喜欢逮着我不放呢?”
又从袖里将那封信掏出来,“啪”地一声拍在了桌上:“您好好来请!要不下帖子要不您来贺府,我能不见您吗?纵然是上回您骗我,侯爷后来也都同我说清楚了,您和侯爷就算是有过情谊,可如今早就各自成家立室,我能怪您吗!哥哥的事儿多大啊!您就贸贸然地拿哥哥来哄我出来。。。”
说到后头,大夫人揪着袖子抹了抹眼角。
应邑轻笑一声,突然转了脸,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气势汹汹地带着风就往这头走。
“说清楚!什么叫说清楚!”应邑本来就比大夫人生得高挑,如今站得笔直,居高临下地望着大夫人,更显盛气凌人:“贺琰无非就是在哄你!我们的事儿还需要你来怪,你来怨?我和贺琰两个人之间恩怨情仇,干卿何事?方福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大夫人条件反射地往后一缩,嗫嚅几下唇,还没开腔,就听应邑摆摆手,从桌子上捞起那张纸来,说道:“我今儿也不欲与你多言。这信是我写的,可我并不是在哄你。”应邑的情绪一向是因为贺琰而起波澜,如今想起来正事儿,神情平静下来。中指与食指间夹着那方纸,面有轻蔑有戏谑有嘲讽,继续言道:“我手里头是有方祈的信笺,你猜猜是和谁通的信?”
话顿了一下,还没等大夫人答,应邑便哈哈大笑起来:“是和鞑子!和鞑子的亲征主帅托合其通的信!西北方家是个多么忠贞的家族啊!自诩‘父子三人死疆场,一门寡妇守贞洁’!合着都是在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你说,好笑不好。。。”
“啪”地一声打断应邑后话,十分清脆,不算大却奇迹地堪堪压过应邑的笑声。
大夫人气得发抖。一双眼似乎充血得通红,嘴唇在颤动,眼睫在颤动。将才一耳光打在应邑左脸的右手缩在袖里颤动得最厉害,她心里是在怕的,可更多地觉得痛快极了,她从来没有这样痛恨过一个人,若是手里有把刀。她会毫不犹豫地捅进应邑的心窝子里。
应邑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出手极快,反一扬手,一巴掌回在了大夫人的脸面上:“方福,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碰我!”
大夫人白圆的脸刹那红成一团。单手捂住脸,终究是再也忍不住了,嘤嘤哭出了声儿。后退了两步将身子抵在博物柜上,听不明白在说些什么,夹杂着哀哀地哭声,只能听见断断续续地就那么几个词儿:“。。。你诬陷。。。道理。。。回去。。。”
应邑喘着粗气儿,瞪圆了一双眼。讥笑:“你除了哭你还会什么?没了太夫人撑腰,没了方家依靠。没了你那姐姐——哦,你那姐姐如今正在被禁足呢,记得前朝的王淑妃就是在被禁足的时候,没了人管,几只两个巴掌大的老鼠将她鼻子都啃没了!”又扬了扬手里头的那张纸,从怀里头拿出叠儿信来,一把甩在了大夫人脚跟前:“等到时候我将这些信都呈上去,你且看着吧!你嫂子你外甥,你们方家里里外外的人,看还有哪个能活下来!”
大夫人捂着脸,蹲下身去将其中一封信颤颤巍巍地捡起来,迅速地打开,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看下去,眼神移到了信尾,脸色却一点血色也见不到了。
“是你哥哥的笔迹吧?听人说方祈又承左皖,先临颜真卿,再习米芾、黄庭坚、怀素。一手簪花小楷写得很是风流,急行狂草也写得顶尖,如今看他的字儿倒真是不负盛誉。”应邑语气里带着得色和嘲笑,细细地一寸一寸地打量过大夫人脸上的变化,心里更开心了:“别人想学也学不来,我说了我没哄你的。”
大夫人说不出来自己现在是紧张是失望还是不可置信,她只觉得自己喉头发甜,似乎有一股直冲上脑的血气堵在了喉咙里。
“我不信!”大夫人三下两下将纸撕得粉碎,一把掷在地上。
“你既然不信,那你撕了做什么?”
应邑抬了下颌,笃定发问,又笑着说:“反正你哥哥是个不警醒的,我的封邑离西北多近啊,特意找了人候着。方祈的信笺遭人截胡过一次,还能被截第二次,可见你们几兄妹都是蠢的。”朝着洒在青砖地上,似雪片儿的碎纸,努努嘴:“撕吧,不止这一封,我手里头存着有好多呢。”
白玉厢墙角,高几,矮杌上摆着有虞美人,有芍药花,有石竹,各个粉浓芬馥,窗棂蒙的是一层沁油纸,能隐隐约约看到外头熙熙攘攘的街景,和虽然穿着粗布麻衣却笑得咧嘴到耳根子的平民们。
兀地从外头传来一阵“劈哩乓啷”的敲锣鼓声儿,大夫人浑身一震,往四周望了望,明明是三月的暖春,她却如同身处九层炼狱一般,口中干涩,语声嘶哑。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我当然想要你的命。”
应邑一挑唇,娇媚婉转的嗓音压过那腔颓唐绝望的声音,涂得火红的唇却说出如此狠戾决绝的话。

第六十三章 死寂(下)

应邑的尾音拖得长长的,婉转绵延又娇滴滴的像三月春梢枝头上的杏花儿。
大夫人心头一蹦,像是要直直地蹦出体外,骇然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死,信笺就销毁,一共九封,刚刚被你撕了一封,还剩八封,每一封都能让你们方家家破人亡,起棺鞭尸。”应邑维持将才的一抹轻笑,说得风轻云淡,“方祈通敌叛国,到底只是猜测和流传,现在还没有证据呢。可若是将我手里头这些信全都送到殿前,那不就正好是瞌睡遇到枕头了吗?皇上下株连令的时候,还会有犹豫吗?”
大夫人背上死死地抵在博物柜上,一个字连着一个字深深地烙印在了她的脑中,她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应邑。她自小便不聪明,她知道,但是女子不应该以柔顺温和为才德吗!她一心一意地崇敬着她的夫君,打理着家中庶务,她对太夫人纯孝至贞,她对每一个人都一视同仁,不以富贵谄之,不以贫贱轻之。
她的一念之差,她的软弱可欺,她知道,这些都是错处,可哪个人没有犯过错呢,茫茫人海,凭什么选了她来面对这些啊!
应邑见大夫人没说话,心头一慌,脑海里过了过该说的,想说的,没有漏啊!一时间也想不出要继续说什么了,压住心头的忐忑,装模做样地拢了拢桌上的几封信。
一时间,屋子里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安静。
“长公主的意思是,以物易物,以命易命,不是很公平吗?”侍立在旁的那个丫鬟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并对眼前的这出闹剧置若罔闻,却在这个时候。打破了宁静。
大夫人一抬头,那丫鬟眉目精细,一步不过三寸,一笑笑到眼里,摆明了是宫里的作派,看起来十分眼熟,脑中却纷纷杂杂,使劲想使劲想也想不出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哥哥至今还下落不明,是生是死。是伤是好,是在大周还是果真在鞑靼,她统统不知道。
心如乱麻。心里是信着哥哥不会通敌叛国的,可那字儿那话儿那用语,还有盖着哥哥私章的信尾,却不能叫人不信!
方祈是什么?是战神,是方家最骄傲的儿郎。是她一直以来所依仗的兄长!信念的分崩离析,让大夫人哭得更凶了,身子僵成了一块木头顺着博物柜往下滑,她张口想说话,却发现自己除了哭再发不出别的声音来,好不容易凑出三个字。却只能问菩萨问老天:“为什么。。。为什么。。。”
应邑嫌恶地望着涕泗横流的方氏,决定加把力:“为什么?你不珍重方家,总舍不得自己的骨肉吧?方家倒了。名声臭了,你以为你那儿子还能有好日子过?贺琰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他放在心尖尖上的是贺家和他的前程,他不可能选一个母家犯着叛国这样下贱事儿的儿子当世子吧,嫡长子却不能当世子。这该怎么办呢,只好要不打压得一无是处。要不只有痛下狠手了。。。”
应邑抿嘴一笑,眼里头却带着悲哀,又道:“贺琰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儿,你心里头明白。”
“够了!”大夫人捂着脸的双手直直甩在地上,面容悲戚地望着应邑,轻声道:“你想让我死,无非是为了嫁给贺琰。你明明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还这样费尽心机。你不敢逼侯爷,却敢来逼我。。。就算我死了,你赢了我,你就真的赢到了侯爷吗?”
应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地望向站在虞美人旁的那丫鬟。
那丫鬟心里轻叹口气儿,临安侯夫人糊涂一辈子,这个时候倒一句话正中红心。可事情进行到这一步,已经不允许任何人退却了。
“临安侯夫人好口才。可惜长公主一直都胜券在握,先前劝您自请下堂,您装作听不懂,如今软的不行,只好来硬的了。可若在这时候,贺家将您给休弃了,在定京城里贺家的名声自然也不会好了。所以只能请您自己去死。”那丫鬟将手束在袖中,面色可亲地笑着说话儿,“您一个人走,总比牵连您的母家,您的儿女一起走向墓地好吧?这桩买卖,您没亏啊。”
一番话儿说完,屋子里又陷入了沉静。
大夫人手紧紧按在心口,嘴唇发紫,嘴角微翕,右手往前边虚抓了一把,希冀着能抓到希望,希望却总是像看不见闻不了的空气似的,在哪里能抓到,菩萨啊,请您告诉世人吧。
应邑赞赏地看了眼那丫鬟,按捺住心里头由方氏那番话揪起来的不知名的恐慌,从袖里头掏出一个姜黄亮釉双耳瓶,“咯”一声放在桌上:“生死之事,世人们总是看不透,多好的交换啊。我给您三天的时间,贺夫人尽管地好好想想,三天后,是从容赴死呢还是大义灭亲,都由您。”
外头街道上陡然愈发吵嚷起来,那丫鬟上前两步,将窗棂开了个缝儿,见穿着顺天府靛青官服的衙役们两个一排地往这处齐步跑来,那丫鬟往大夫人脸上扫了一眼,心头哂笑,却神情自若地去搀了搀应邑,口里说:“长公主,要不先回去吧?您话儿也说明白了,理儿也讲清楚了,好歹先回府里去,在小佛堂烧烧香,拜拜佛,期望方将军没有将其他的把柄掉在外头,否则。。。”
话到这里,没有说下去了。
应邑又将那瓶子拿了起来,晃了晃,便有一阵泠泠的声音,抿嘴一笑,挑着眉便又将那瓶子搁在了桌上,转身提着几欲委地的石榴红镶桃红芍药花裙边,跨过门槛,扬长而去。
白玉厢里只剩了大夫人,静谧得让人感到狰狞,大夫人瘫在地上,缓缓抬起头来,能透过圆润的桌角,看到那上釉上得极好的瓶底儿。
不多时,不远处的阶梯就“嘎吱嘎吱”作响。满儿急急慌慌地撞开门,见到大夫人正襟危坐在圆桌前,眼睛红红的,脸上却没有泪痕,屋子里还散落着一片儿一片儿的碎纸,不禁扬声惊呼:“您还好吗!”
大夫人慢慢抬起头,再点点头,声音哑哑地回:“还好,别人的恶作剧而已。”
满儿顿时欢喜得觉得四肢的力气像被抽走了似的,脸上带着笑。语气里却带着哭,手一下一下拍在胸口,直庆幸:“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又探过头来。四处找,嘴里念叨:“是哪个敢来临安侯府恶作剧,要遭我捉到了,我一定扒了他的皮!”
大夫人嘴角扯开,像是苦笑。又像是似笑非笑:“别找了。。。早走了。。。”再抬头望向门外,衙役都藏在暗处,轻轻抬了抬手,口里吩咐:“去给每个小爷发点赏钱。。。劳烦他们走这么一趟了。。。”
满儿连连点头,见大夫人边说边站起身来,当脚踩过毡毯上的碎纸片儿。响起了一些细微的声音,只见大夫人猛然往下一蹲,神色紧张又眼神却直勾勾地定在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