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天天看着付沅杉,“什么意思?”
付沅杉伸手指了指船舱,“送给你的,算是你之前礼物的回礼。”
宋天天想了想,他说的应该是指那半摞笔记。不得不承认,她当时说将笔记送给付沅杉时,确实是存了收买人心的心思,却没想到回礼居然会这么巨大。
但是她还是很迟疑……
“放心吧。”付沅杉道,“不是陷阱。再说了,对付现在的你们,需要陷阱吗?”
“……”宋天天纳闷:难道是最近相处的时候她表现得过于亲切了?这小子现在嚣张得和以前判若两人。
“这么大的回礼……”宋天天问,“真的没问题吗?”
付沅杉道,“朋友嘛,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额……”
“要说问题,如果是三天前可能还会有点。”付沅杉又道,“但现在没了。”
三天前?宋天天一愣:那不正是刺客潜进营地里的那一天?
那一晚上,义军的高层起码死了五六个。宋天天当时就唏嘘过,有五六个即将升官发财的义军的家伙得感谢这批刺客。
现在这么一看,那晚上最大的受益者,大概就是眼前这小子了。
而且就时机来看也太巧合了点,难道就是他……不不不,要策划一场刺杀还不至于,但要趁机在背后给谁谁下点暗刀子,那就容易多了。
宋天天脸色变了数遭,最后干笑道,“小子,干得不错啊……我以前还真是看走眼了。”
付沅杉听到这句半恭维半讽刺的话,脸色一暗,手掌握紧又松开,良久却叹了一口气,“我要达成我的理想,身居高位是必须的。”
宋天天沉默了。要身居高位,就不能指望手上太干净。
但是理想,哎哟,理想啊,怎么又是这个词。
“你的理想不是民主?”宋天天到底还是说了,“想要达成理想的人都是这样,你觉得这个理想,该如何达到?”
“问得有理。”付沅杉道,“如果由我这种人来引导人民走向理想,那确实是个最大的讽刺。所以最终的领导者,不能是我。”这件事实,在他三天前下出那个决断的时候,他便认清了。
“额……”
“但是也不会是我现在那些伙伴。”付沅杉道,“虽然大家都说是志同道合,但是有几个是真的志同道合?就算那几个真的志同道合的,也不过是些和我一样的家伙罢了。真正能引导世人的人还没有出现,但是在此之前我得身居高位,才能去拼尽一切,让这种人的出现成为可能。”
宋天天终于无话可说。倒不是赞同,只是觉得累得慌。
“好吧,真是个伟大而又漫长的理想。”宋天天拉着白南之向付沅杉告了辞,“愿我有生之年,能看到你的成功。”
付沅杉笑了笑,“不过船夫我就不能送你们了,自己想办法吧。”
宋天天摆了摆手,表示毫无问题:她的南之可是十项全能,区区划桨,哪在话下?
“啊,对了。”宋天天突然又停下脚步,“我还有一样东西可以送你。”
付沅杉略为警惕地后退半步,“你还想要什么?”
“还这么见外干什么?都说是朋友了!”宋天天道,“如果你实在想要回礼,那好吧,等你有机会打进宫的时候,记得在我寝宫的那处院子里,有一棵树。”
“树?”付沅杉一愣。
“你看了就会认得,和那儿其他的树都长得不一样,而且位置也不对,毕竟是随便挖了个坑就种下去了,和院子里其他东西格格不入,丑龊龊的。”宋天天听到身旁白南之咳了一声,便微笑着停止了对那棵树的贬低,只嘱咐到,“你要是有机会找到那棵树,就帮我们照顾好它吧。”
付沅杉点点头表示记下,然后眼睁睁看着两人进了船,突然想起宋天天说要送的东西还没送,忙又跑到船边。
宋天天正在船内研究着船桨,白南之则研了墨,正往铺在甲板上的一张纸上画着什么。
付沅杉看到这场景,愣了一愣,等回过神来,白南之已经将纸从甲板上掀起,递给了他,“就是这个。”
“这是什么?这么快就画好了?”付沅杉接过一看,顿时愣住:是地图。
虽说是地图,但只有粗略的几笔大致勾勒出了京城附近的地形建筑。相比之下,却画了无数纵横交错复杂至极的意义不明的线条,又在线条的头尾处做了清晰的标注。
付沅杉盯着那些线条看了许久,然后问,“地道?”
白南之将手臂搁在床沿上,看着他笑,“不错,有眼力。”
付沅杉苦笑,“我好歹也是付家的儿子,其中的一两条,还是知道的。”他仔细对比了自己所知的那两条,确定地图上所画的毫无差错,“没想到总共有这么多,而且居然记得这样清楚,就算是女皇也……”不对,画出这张图的并不是曾经的女皇,皇族以外的人居然可以画出这么详尽的密道图,这份记忆力以及女皇的信任都太可怕了。不不,更可怕的是,居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画出了这张图,这家伙真的是人吗……
“因为时间太短,可能图上有仓促的地方,你先看看,如果有哪里产生困惑了,再来问我。”白南之开口打断了付沅杉的思路。
付沅杉点了点头,开始认真查看起来。
良久后,付沅杉看得入神,倒是宋天天等得有些无聊,直催白南之过去陪她。
白南之从窗沿上撑起,刚走了几步,便听身后传来一声,“等等。”
他回头,“有问题了?”
付沅杉摇了摇头没说话,往回招了招手。
白南之无奈,只得再度回到船沿。
“图我看完了,毫无问题。”付沅杉道。
“……”
“但是我想和你说两句话。”付沅杉又冲着白南之笑了笑。
白南之一脸无奈地再度趴在了船沿上。
付沅杉开口之前,先往船舱内看了一眼。宋天天正在那儿百无聊赖地四处折腾着。他的神情突然变得复杂起来,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很快他便带着一脸往常的微笑,拍了拍白南之的肩膀,低声道,“照顾好她。”
白南之沉默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付沅杉又笑道,“别让她伤心。”
白南之略微一颤,十指狠狠扣住了船沿的木材。
付沅杉转身摆了摆手,就打算回去。
“等等。”白南之突然唤了一声,问,“你刚刚所说的那两句话,你自己办得到吗?”
付沅杉回头看着白南之。白南之还是之前那一副动作,甚至没有把头抬起来,也看不到表情,但莫名地就透出一种急切之感,这令付沅杉有点困惑。但他还是老实答道,“如果我自己办得到,就不会这么干脆啦。”
他再度摆了摆手,“所以就拜托你了。”而后渐行渐远。
白南之盯着那处已经空无一人的小路,又多看了许久,直到宋天天提着船桨过来敲他。
小船驶离岸边后,便随波而下。
两人将船桨搁在一旁,靠着船身休息。宋天天望着两岸的景色,大喜之余还有点不敢置信,“我们真的就这样离开了?居然就这么轻易?”
白南之望了她一眼,“你难道不是本来就打算离开的?”
“是自然是。”宋天天干笑着,脸上浮现出一点心有余悸,“但是真没有想到会这么容易。原本想着肯定会有些阻碍的,比如刚才小付带入来围住我们的时候,我真当他是翻脸不认人打算干掉我们,都已经做好要硬拼一场的准备了,没想到竟然……唉,你说他要放我们走,直说不就不好,干什么领着一帮人还那样凶神恶煞的,害得我虚惊一场。”
“我看他才是被你害得虚惊一场。”白南之斜了她一眼,“看你当时那副样子,他说不定以为你想要投湖自尽。”
“呃……”
“我刚刚给他的那地图里,也标了湖底的那条密道。”他继续道,“他注意到那条密道时的神情,可有意思得很。”
宋天天干笑了数声,“意外,这是意外,谁知道他会是个这样好心的家伙?”按她原本的考量,只要付沅杉肯帮她拖延掉那一个时辰,就够意思了。
“好心?”白南之想到付沅杉的心思,皱了皱眉头,不太高兴,但到底也没有发作,只是默默嘟噜了声。
但这一点不快也被宋天天给瞧到了眼中。她忙凑过来问,“怎么了?”
白南之摇了摇头,有些迟疑,犹豫半晌后又开口问道,“天天,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个人可以对你更好,你会不会……还是算了,没事。”
“你这家伙!”宋天天敲了他脑门一掌,“吞吞吐吐的干什么?”然后又敲了他脑门第二掌,“而且你是在怀疑我会不会变心吗?太过分了!”
白南之摸了摸额头,道了声“抱歉”。
宋天天故作气愤地瞪了他一会,见他还是一脸的心事重重,便叹了口气,在他身旁坐下,靠着他的肩膀,也没再多问。
船只径直往下,微风吹拂过来带起了些许倦意,不多时她便迷迷蒙蒙地阖上了眼。
白南之将宋天天抱进了船舱中,自顾自坐了许久,又趁着夜色回到了甲板。
他站在船头,掏出一张纸符,心念一转,纸符便无火自燃。
这是那阿酒走前塞给他的小玩意,能做通讯之用。
但这纸符浮在他身前,夜空中静静烧了好半晌,四周也没有一点动静。
直到最后一点火光卷过,纸符砰然跌落,砸出一地焦黑。
白南之望着脚边那堆灰炭,神色如常,只是嘴角带着一抹苦笑,“老友啊,果然……已经连你都帮不了我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其实在一年多之前就写好了
也就是更完上章之后的没多久……
但是我写完之后突然觉得接下来的内容会有点……嗯……不太那么容易让人接受
在坑文的这一年多间我一直在想怎么把结局改得更容易接受一点
但是小白身上的flag实在是插得太多了,拔不下来,真拔不下来……
于是我退而求其次,决定将结局写完之后一口气更出来
然后我就坑了这么久_(:з」∠)_
我知道肯定有人不记得前面了
嗯,没关系,反正这文已经完结了_(:з」∠)_
、末路
两人沿着水路往下,在北方的一处林间上了岸。
至于那船只,则佯装成仍旧有人乘坐的摸样,向着入海口飘去,不知最后会停在何方。
半月后,两人寻到了一处小村落。
村中的人口因为前些年的大灾而显得稀少,好在地处偏远路途艰险,虽生活不便,却自给自足,少受了许多战乱波及。
两人到时,正好接近午时,村内弥漫着炊烟,带出一股温暖的味道。
宋天天喜欢这味道,便暂住了些时日。
而后白南之按照她的意思,雇佣村中的工匠们,在河边建了一间木屋。这块地皮算是在村落的范围内,又与其他住家有着相当的距离,不远不近间显露着一丝微妙的隔阂。
宋天天常常会与村民们打成一片,更多的时候却是在自家屋中,望着村落的方向叹气。
她想要忘却自己曾身为嘉希帝的一切,然而心底的那些忧虑愧疚以及不甘,只能靠时间一点点磨灭。
子民仍在,她已不是君王。
最初的几个月,一切都是白南之在打理。
等到宋天天终于看开了,重新振作起来之后,他甚至已经在屋前安了一个水车,开了块小田地,青菜都抽了芽,边上一排新生的小果树。
“还是不够,远远不够。”他举着个小本子算着,“之前借了老李家的耕牛,但我们自己还是得有一头。这边偶尔也需要进城,但路太难走,得有个办法,不然你以后总是不便。我想过同村里人集合起来,打开条道路。但是预算已经见底,连篱笆都只建了一半。我们需要一个稳定长期的收入来源,不然迟早坐吃山空。然而耕地回本太慢,打猎又不够平稳,要不开个小店?但这个村子里客源实在不乐观……”
宋天天听得一愣一愣的,夺来账本看了好半晌。
账本上除了这半年的支出,也有一点进账,都是他时不时做点手艺活赚的,什么木雕陶艺甚至还有刺绣,收益也算不错,但他显然并不满意。
至于两人曾经的那点老本,其实还有许多剩余,只是大半都被他存着,说什么也不肯动用。
“南之……”她瞅着他那一脸忧虑,有点无奈,“其实,我觉得现在挺好了。”
“不够。”他斩钉截铁,“就算现在看着不错,但你当初的打算可是长住,将来怎么办?”
她一挑眉,“嘿,我俩在一起,还怕将来过不下去吗?”
他少少沉默了片刻,而后向她一笑,算是回应。
在这之后,白南之并没有丝毫收敛,仍旧每日每夜都惦记着经营将来,几近殚精竭虑。
宋天天劝过几次后,想着这或许是他乐趣所在,也就放任自流了。
反正两人同进同出相依相偎,已经如同世间任何一对平凡夫妇那样幸福。
但她隐约间觉得,白南之的身上有一种她看不懂的焦急,正愈演愈烈。
这种焦急达到顶点,是在又过两月后的一个午间。
两国之间的交战已经度过了最激烈的冲突,北国裴竹侵入国都,宗吾义军退而围守周边,两相对峙,在暂时的稳定下酝酿着更大的风浪。
而村中两人,依旧远离喧嚣,平凡度日。
那时白南之正端着刚盛好的白米饭过来,手上突然一个哆嗦,险些直接把饭碗扣在地上。
宋天天刚想嘲笑,抬眼却看到他已苍白了脸色,没有一点血意。
“怎么了?”她忙问。
白南之阖上眼摇了摇头,再睁开时,却透出了一股畅快。
他开口像是在回答她,又像是在低声自语,“那个男人,死了。”
宗吾义军利用宋天天留下的密道地图,潜入京中伏击。
而裴竹此人,偏巧在这个时候,正远离大军,流连于皇陵。
他站在一处陵墓之前,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了一种奇异的困惑。
先帝叶泉之墓,触之冰冷,隐隐勾起一种悲凉与追忆,然而这追忆之人,裴竹自认从未见过。只有那手指轻抚过墓碑的瞬间,似乎脑海中有一根弦被触动,宛如拂过已毫无生气的爱人的脸庞。
有那么一股发自骨髓的悲切,超越时空浮现在灵魂深处,却又但隔了太远,毫不真切,徒剩下那丝莫明其妙的疑窦——这丝疑窦,最后便成为了他的催命符。
义军大捷的消息传得比风还要快。
北国其他几名皇子丝毫没有继承这位四皇子的遗志继续进攻宗吾的打算,更别提为他报仇了。
实际上,自从年前北国之王抱恙后,北国境内的各个势力就一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氛围。裴竹进攻宗吾,是因看准了宗吾的虚弱而进行的一场国战,同时亦是他为自己取得筹码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