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儿娇笑着将萧逸领到那一桌,素手纤纤,替他满上一杯酒,声如黄莺:“公子且在此处小坐,稍候宁儿找个标致的姑娘来陪您喝酒。”
江烈皱眉,正要上前拦下她,却被萧逸拿眼一瞥,顿时不敢吭声。
这叫宁儿的姑娘嫣嫣袅袅地走开去,萧逸随意向四处一看,眼里却忽地浮上些兴味。
江烈被吓了一跳,忙低声道:“王爷,这可是烟花之地……”
“那又如何?”萧逸沉下脸去,漂亮的眼眯起,薄唇一抿,吓得江烈高壮的身躯顿时矮了三分,畏畏缩缩地点头称是。
这时候宁儿领来了个长得极俏丽的姑娘来,笑着示意她:“好好陪着公子,会有打赏。”
说完娇笑数声告退。
欢场女子果真是极有眼色。
萧逸冷眼看着这怯生生在他身侧坐下的俏丽女子,清秀有余艳丽不足,且神情娇怯惹人怜,想来必是颗嫩果子;只可惜,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都比他府中的兰、雪二位美人差了太远。
他虽不想尝这嫩果子,却也很爽快地吩咐江烈:“拿五百两银子给她,让她下去罢。”
那俏丽的女子蓦地抬头,眼里满是惊喜,叫江烈看了不忍,忙取了张银票递给她,挥了挥手:“出去罢出去罢。”
既然他家王爷大方地说给,他顺手散财也无所谓。
那姑娘千恩万谢地出去,江烈看一眼别处坐着的男客,都是搂了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在大声狎笑,不由小声嘀咕:“别人花了银子找姑娘陪着喝酒,王爷倒好,散银子赶人走。”
萧逸听在耳里,只当没听到。
忽地台上锵锵两声,场子里倏地安静下来。
乐声大起,台子两边有十数个身着雪色纱衣的俏丽女子云一般涌上台来,翩翩起舞,宛若凌波仙子,台下众男客蓦地齐声叫好,声震屋顶;当众衣袂飘飘的女子舞到一处时又倏地如潮水般分开,当中袅袅地走出个极美貌的女子来。
此时台下众人掌声如雷,竟有人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一面鼓掌一面地大声喊:“莲月!莲月!”
另一些人也不示弱,也都跟着站起身来大声唤道:“莲月!莲月!”
满场声如惊雷。江烈看直了眼。
萧逸好奇地抬眼望去,那叫做莲月的美貌女子果真是有十分姿色,柳眉杏眼,琼鼻樱唇,额间一点朱砂越发映得她肌肤胜雪,美貌惊人。
尤其是她身着了一件火红纱衣,自雪色飘飘的衣袂之间袅袅地走出,嘴角噙了微笑神情从容,更是惊艳无匹。
与兰儿雪儿不相上下。
萧逸在心中暗道,忽地对这女子起了欣赏之意。
“王爷,这女子真是美啊!”江烈不由自主地拍了下手,赞道。
萧逸瞥一眼他极兴奋的脸,淡淡地哼一声算是作了回答。
江烈还要说些什么,那女子微微一笑,将身一旋,水袖长抛,竟轻盈地踏着那曲子舞起来。
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百啭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
一首黄庭坚的《清平乐》,莲月唱来轻轻柔柔,字字句句婉转如莺啼,虽不如皇宫内千挑万选出来的歌姬,在这寻常酒肆中也算是难得了。
惜春?萧逸不由得冷哼一声,心道,这都大夏天了,还唱这春天作甚?
歌声止,舞亦歇,莲月在台下众男客惊艳的目光中款款走到台前,微微一躬身,轻笑道:“多谢各位父老乡亲捧场。”
话音刚落,霎时间掌声如雷鸣,有人在下面奋力地拍着手大声地叫好。
萧逸却蓦地皱起了眉,若有所思。
一旁的江烈赤红了脸,显然是看得极为激动,也跟着旁边桌上的客人一起使劲地鼓掌叫好,欢喜之余胆子也肥了大半,竟伸手来轻轻拍了下萧逸,兴奋道:“王爷,王爷,这莲月姑娘唱得可是真好啊!”
萧逸淡淡瞥了他一眼,忽地嘴角一弯,笑起来。
这莲月舞跳得倒是真好,只可惜曲子却并非她唱的,也算是件缺憾。
没想到他被那宁儿姑娘强拽进这酒肆,倒是来对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说书的女人,你这一回可是插翅难逃了!
念及此,他蓦地心情大好,原先皱紧的眉头舒展开来,薄唇微张抿了口酒,忽地轻声笑起来。
江烈犹在拍手,耳力却是极好,听得自己王爷坐在桌旁笑出了声,不由得一愣,连忙转过身来。
这一看,又惊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也不知怎的,王爷今天这般反常,吓得他心里直打鼓。
“走罢。”
萧逸嘴角噙了笑,放下酒杯起身大步走出去。
包场
江烈不舍地回头望了数眼,那莲月姑娘还在笑盈盈地对着台下诸人躬身说些什么,萧逸却已走得远了,他只得扔了银子在桌上匆匆追出门去。
宁姑娘还立在门外花枝招展地揽客,转头见他们出来,惊讶之余却也只淡淡地向他们主仆二人点了点头:“公子走好。”
萧逸冷哼一声算是作答,挥了挥衣袖道:“江烈,去附近找家客栈歇息,天明再回王府。”
江烈见他阴晴不定,哪里敢说个不字,早将楚楚可怜的兰姑娘抛了九霄云外去。
主仆俩就近找了家客栈,一抬头看到招牌,四个朱漆大字:迎春客栈。
萧逸嗤的笑一声道:“今天这是犯了哪路神仙,怎么走到哪里都是春。”
立春茶馆,畅春酒肆,连这客栈却也是带了“春”字。
江烈想一想,咧嘴笑道:“果然是啊,这又是立春茶馆子,又是畅春酒肆,连客栈名字里都带了春字,邪门了。”
两人说着话走进去,客栈里有伙计迎上来笑嘻嘻地说道:“公子里边请了。”
萧逸挑眉看那伙计一眼,忽地眯眼笑道:“给我们找间上房。”说完看了江烈一眼,江烈赶紧又摸出一大锭银子恭敬地递给萧逸。
那眉清目秀的伙计看见萧逸手中那锭银子,越发的笑得欢了:“小的准保给您找间最好的!”
说着涎着脸皮伸过手去讨银子,却叫萧逸一把捉住纤细白嫩的手,吓得他一哆嗦,想要将手抽回来,费了吃奶的力都挣脱不出来。
萧逸阴沉着脸盯着眼前这如假包换的说书先生,上下打量一回,忽地觉得有趣。
花满春却被看得心里发毛,强作镇定地笑道:“这位公子,房钱今天不给也无妨,小的先就带您去楼上上房如何?”
她这一粗着嗓子说话,江烈那直脑子倒也立即认出她来,不由呵呵地笑了:“原来是立春茶馆的说书先生呐,怎的你又跑到这迎春客栈来跑堂来了?”
他真替她捏把冷汗,跑到哪里都能被他家王爷碰上,必定是昨夜忘了给菩萨上香。
江烈在一旁打哈哈,萧逸却冷冷地笑着,也不急着松开手,好整以暇地望着这说书先生小伙计姑娘满头大汗地试图自他掌中挣脱。
“伙计,想不到你这双手倒是白白嫩嫩,十指如青葱啊。”他伸手去轻轻抚过花满春纤细的双手,轻佻地笑道。
他扮一回那荒淫暴虐的九王爷萧逸也无妨。
花满春一眼望见他眼中的恶意与轻佻,蓦地竖起满身寒毛:“公……公子,小的……小的不……不好那口……”
江烈扑哧一声笑起来,他家王爷也从来不好这口哇。
萧逸瞪他一眼,又转过眼来低下头去轻佻地凑近花满春面前,暧昧又低声地说道:“何不试一试?”
这声音低沉醇厚,又带了些诱惑之感,花满春却无福享受,早吓得背后冷汗湿了一片的衣衫,骇然跳将起来:“苏……掌柜的,掌柜的!”
“来了来了!”立在柜台旁将算盘珠子拨的震天响的美艳老板娘听得花满春声音不对,连忙抛下算盘,扭着腰笑靥如花地走过来,一看这架势不对,神情慌张了下,转瞬又换了笑脸。
“哎哟喂,满春哪,你可是胆儿太肥了啊,怎么能得罪客人呢?”美艳老板娘朝花满春使了个眼色,媚眼滴溜溜一转,又笑盈盈地对萧逸说道:“满春是乡下来的孩子,不懂事,这位公子您也别跟他一般见识。”
说着,便伸出那指甲盖涂得殷红的手来轻轻覆上萧逸的腕间:“让扶苏带您去上房罢。”
萧逸皱眉,倏地松开原本紧握住的花满春的手。
扶苏将手收回来掩口轻笑几声,做了个请的姿势,笑吟吟道:“公子请随我来。”
萧逸点点头,淡淡地瞥了花满春一眼,负手走上楼去。
江烈也赶紧跟着走上去。
花满春立在楼梯旁,被萧逸那一眼看得又寒毛倒立,要不是今天客栈里忙,她早就找个借口溜之大吉了。
唉,挣钱怎的这般不容易?
说书不易,要编造得能唬得了人;唱曲不易,要声音婉转如莺啼;连这跑个堂竟也不易,喝了酒耍酒疯赖账的、喝高了掀桌子同邻桌刀剑相向的、进门便调戏老板娘的,三天两头都能碰见,今儿个可好,却叫她碰上了个有龙阳之好的,莫非她昨晚忘了给菩萨上香,得罪了观音大士?
花满春心里一哆嗦,默念道:“观音大士,小人今晚回去一定记得给您烧炷高香。”
她忽地记起刚才那位有龙阳之好的客人临上楼前看她的眼神,傲然讥诮,却又隐隐带了些嗜血的寒意,她不由得又一阵惊慌。
看来最近给菩萨烧的香不能小气了,也罢,原先七天一炷香,改作五天一炷罢。
这一夜花满春睡得十分不安稳。
立春不知道去了哪家姑娘的闺房芙蓉帐暖度春宵去了,掌柜的苏姐也不在客栈里,只留下她与厨子老赵、伙计小周看店;她听着隔壁房老赵同小周鼾声震天,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直到下半夜过了三更天,她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梦里有人对着她嗤的冷笑,伸手来轻抚她的脸颊,一双细长有神的眼望着她狞笑,吓得她尖叫一声惊醒过来。
小周个老赵听见响声,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查看,见她没事,便又嘟嘟囔囔地回去睡了。
花满春满头大汗,再倒下却闭了眼就睡着,一觉醒来已是将近正午时分。
待得匆匆忙忙赶去楼下帮忙,正好瞧见昨天那龙阳之好的公子的护卫结了帐走,花满春躲在楼梯后看着他们主仆二人走得远了,笑嘻嘻地对噼里啪啦拨着算盘的扶苏道:“刚走那两人可有给足房钱?”
扶苏媚眼含嗔,瞪了她一眼,笑骂道:“你就惦记那点银子,昨儿个要不是我帮你,你早被那俊俏公子爷给吃喽!”
扶苏故意逗她,她也就笑嘻嘻地凑上前去道:“我要是被吃了,你这店里跑堂的还不少了个最勤快的?”
花满春生性 爱财,却也是很勤快,扶苏笑着摇了摇头,伸出长指扣她脑门道:“你就贫嘴罢,也不看看这什么时辰了,再耽搁下去立春可真是要扒了你的皮了!”
花满春唉哟一声,霍然清醒过来,慌忙连滚带爬地上楼换了衣衫下来,匆匆忙忙奔出去。
立春昨夜没回来睡,不能担保这家伙天亮以后不回茶馆,她若是去的迟了,就算是同胞姐姐,立春也是会举着大扫帚追着打的。
花家同胞姐弟俩都是爱财如命的主。
花满春一路狂奔,跌跌撞撞在人群中辟开条道,也不知道撞了多少人,又听得街头卖珠花首饰的老康在草棚下大声朝她招呼:“花师傅,又去茶馆子里说书去呢?”
她哎地应一声,已经跑出老远。
日头很大,跑不了几步路她就要举起袖子来擦擦汗,她只盼着能跑得快点,早点到了茶馆子里,捧着大海碗咕咚咕咚喝一大口茶,那就是最爽快的事了。
花满春一面想着,一面又加快了步子,正要向往常一样远远地就对着茶馆门前守着的立春吼一声:“给我倒上茶!”,抬头一看,却忽地愣住了。
往日里这时候吵吵闹闹人头攒动的茶馆竟然门可罗雀,立春也一反常态,没有举着扫帚在门前候着,连茶馆前草棚子下的长凳木椅都还没摆出来。
花满春满心疑惑,快步走过去一看,门虚掩着,四下里寂静无声。
瞬间,她脑中闪过年幼时听说书先生说起的许多灭门血案,满地血污,四肢横斜,明晃晃的大刀……
她一阵哆嗦,不敢伸手去推门,却又记挂着立春,挣扎许久,终于银牙一咬,哐地将茶馆的两扇大门推开。
里面干干净净,地上扫得干净得连根头发都没有,更别说血腥残忍的陈尸场面。
花满春蓦地想笑,四下看了看没有一个人影,被花立春打压了许久的豪气顷刻间冒上头来,她深吸一口气,大声吼:“花立春!你死去哪里挺尸了!还不开门做买卖!”
忽地有人鼓掌,花立春自帘后钻出,一张与花满春肖似的脸上满是不快:“满春,你今天在客栈吃了砒霜不成?胆儿大得要窜上天去了啊。”
花满春嘿嘿一笑:“花立春,我今天可是没来迟,你这茶馆子还不曾开张哩。”
花立春伸指朝她额前一叩:“今儿茶馆给一位爷包下了,早开张了,只等你来。”
“包下?”花满春啼笑皆非,包个茶馆作甚,有这许多钱干啥不去酒肆转转,兴许还能碰上个长得美貌如花娇滴滴的小娘子,巫山云 雨梦一场,却又何必跑来听她胡扯这些道听途说的野史?
花立春见她不信,咧嘴笑道:“满春啊,这可是位财神爷呀。”
说着自袖中摸出一张银票来晃一晃,乐呵呵地说道:“五千两!”
银票!那可是货真价实的银票子!
花满春立即眉开眼笑地推一把胞弟:“去去,快把财神爷请出来!”
逮人
帘后一阵轻笑,有人掀了帘子走出来,笑吟吟地道:“不必请,我自己出来。”
花满春伸长脖子望过去,顿时被勾去了魂魄。
面如冠、玉鼻若胆悬,一双浓眉斜飞入鬓,呵,竟是个俊逸潇洒风度翩翩的美男子!
这极俊美的男子走到花满春姐弟俩跟前,仍旧是笑着,也不避讳,直视着花满春,上下打量数眼,忽地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满春姑娘,你这身衣裳倒是合适得很啊!”
花满春闻言,收回惊艳的目光,往自己身上扫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