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这么说来……”颜无月捧住脑袋,不把它想穿誓不罢休,“阎琪之所以这么反常,完全是因为这张鬼唱片的缘故?我这就把它砸了完事!”说着便要硬抢。
也没见占星师怎么动弹,那张唱片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他藏了起来,就像消失在空气里一样自然。“反了反了!”真夜叫喳喳起来,“先生这可不关我的事,实在是男人婆做事太无理取闹我才插嘴的!喂!”她细小的手指冲着颜无月威风
凛凛一指,摆明了指名道姓,“姓颜的!你可知道先生为了这张唱片废了多少心血才得到手?竟想砸它!”
“这种古怪的东西,有什么好收藏的?”颜无月有些心虚,底气也不太充足了,“要不是它在捣鬼,阎琪怎么会……跟你做什么交易……”
占星师的双眸中浮动着危险的笑意,“你认为发生在阎琪身上的事,只要一股脑推在这张唱片上就一了百了?阎琪并没有错,错就错在她听到了这张唱片里该死的歌声,你的意思是不是这样?”
他渐渐激动起来,如果他的目光可以实体化,那一定是一把可以刺穿人心的冰刃,锋利且透骨的寒冷。
“唱片不会为了失去爱情哭泣,不会发下毒誓诅咒变心的爱人;唱片更不会手刃情敌,以她的尸体做交易的筹码,只求能在有生之年尽受爱情雨露的滋润——能够作出这一切的始终只有人类。”
是的,地狱唱片的确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可它并不能直接控制人的思想。没有对权力与财富的渴求,沈氏兄妹将享尽手足深情,在血缘的羁绊中贫贱而平凡地死去;没有对爱情的独占欲,阎琪也只能默默祝福师兄日后的幸福,并
在挫折中停泊在真正属于自己的港湾,然而他们内心的欲望并非如此简单。想拥有而无法通过正当手段得到的东西,地狱唱片在一旁轻语一声“去拿吧!”在繁密如蜘蛛网般错综复杂、通往或光明或黑暗的岔路口中,选择其中一条走下去的
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一旦屈服于内心卑微的欲望,于是,地狱大门敞开了。
魔鬼就此现身。
我的眼里只有你(二十)
而此时,师兄一味沉浸在“詹小惠”的温柔乡里,根本无暇顾及他人的事。颜无月只用余光略微瞥到一眼,禁不住汗毛直竖,冷汗连连。
伏在他怀中的阎琪的神情,应该说是心满意足的幸福呢,还是鬼魅一般的阴险?想必在师兄的眼里,只会看到一张娇艳迷人的脸蛋吧?就在这个时候,师兄的视线不小心与颜无月在空中相触,他突然浑身打了一个激灵:
“对了,阎琪呢?”他怀中的分明就是他口中念叨之人,只是自己浑然不觉,“你说她在这里的……?”
他慌乱的眼神急切而迅速地扫过整个占星馆,每一处可疑的阴影都不放过,渴慕找到那曾经深爱过的女孩的身影。颜无月不知不觉间屏住呼吸,张大嘴巴呆呆地望着他。
一双柔软的胳膊蛇一般搭住他的脖子,柔韧而灵活。阎琪自他的怀中幽幽抬起头来,凝视着那对正在寻找自己的眼珠:
“你在找阎琪吗?”
“对不起,小惠。”师兄慌忙道歉,“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因为颜无月说她想自杀,才拜托我过来劝劝她……真的,自从分手之后,我和她之间早已没什么了。”
阎琪的声音,又甜美又温柔,可听起来却有种危险的魅惑味道,格外令人毛骨悚然。
“真的?”
“当然!”师兄额上微微渗出些细密的汗珠,看来他真的很在乎詹小惠呢,“我发誓。”
阎琪笑了,不知道师兄眼里的情景如何,那笑容之妩媚令身为女性的颜无月都为之心醉神迷。
“发誓你永远只爱我一个人?”
师兄嗯了一声。
“别嗯嗯啊啊那样含糊!”阎琪突然叫了起来,“快发誓啊!说你爱我到死为止,永永远远心里、眼里只有我一个人!快!”
师兄的身躯突然剧烈一颤,就在那一刹那,他浑身的血液似乎都为之冻结成冰。他不敢再看怀中的女孩,而是将脸慢慢转向一旁的颜无月。后者发现,只不过一瞬间的工夫,他的脸色变得像死人一样惨白。
“哪,颜无月……”他嘶哑着嗓子,语气中带着说不出的惊怖,“你帮我看一下,她……真的是詹小惠吗?”
“我最近一定由于疲劳过度,老是眼花产生幻觉……怪不得上海的‘白灵’那么古怪,原来一直是阎琪……”他再次呼唤着颜无月的名字,苦苦哀求她,“这一次,该不是我又看错了吧?”
该怎么回答呢?颜无月不知所措地望着周遭一张张神态各异的面孔,感到自己如同漂浮在茫茫大海上的一叶扁舟,茫然不知方向。“你觉得呢?”无奈之下她只得将问题原样踢回。
“依我对小惠的了解,她不是会说出这样话的人,可是……”他忘情地捧起阎琪的脸蛋,指尖顺着她的发丝、脸颊、嘴唇一路下滑,“这脸孔、这皮肤的触感,还有这身段,都是小惠无疑。兴许上一次真的是我看花了眼,反正女生化起浓妆
来都差不多……可这回,就算我再近视,也不可能把阎琪看成小惠啊!”
“胡说些什么啊?”阎琪娇嗔了一声,打掉他的手,“我不就是那个你一直爱着的人吗?老说什么阎琪阎琪的,你是不是还和她藕断丝连?从实招来!”
居然为了阎琪吃醋,看来这一次真的是真“詹小惠”呢!师兄胸中放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连忙笑眯眯地赔罪。阎琪却不依不饶,不光劈头盖脸指责了他一顿,还把战火烧到颜无月的身上。“你是那个阎琪的朋友吗?告诉你,既然萧澜
和阎琪早已一刀两断,以后请你也不要代表阎琪来骚扰他。”她正言厉色的样子令颜无月大吃一惊。你不就是阎琪吗?颜无月几乎要喊出声来,只要博得师兄的喜爱,连自己本来的身份都抛弃得一干二净吗?
换句话来说,她打算彻底舍弃“阎琪”这个身份,而以“詹小惠”的名义生存下去?师兄所误解的“阎琪自杀”,也不全是没有道理,居然真有这样的巧合?
“听明白没有?就算阎琪自杀,也不关萧澜的事,至于你,正义的化身,”阎琪冷冰冰的语调又让她回想起揭开面膜的那一刹那,“如果不是你多事,幸福会更早降临在阎琪的身边。”
说得再明白没有了,阎琪即将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崭新的詹小惠。她是早有预谋,还是受到了师兄“阎琪自杀”的启发,没有人得知。颜无月只记得这样的场景,她冲着占星师阴森一笑,然后轻启朱唇,示意开始。
“决定了么?”占星师问她,“给你最后一个反悔的机会。”
她摇头,“不用了。这将是我今生最快乐最坚决的决定。”
“很好。”占星师的绿眸中射出两道寒光,“能为客人实现愿望,在下三生有幸。”
他的大手如凌空鹰爪,缓缓罩在她的脸上,阎琪的全身猛地一抽搐,发出了一声惨叫。从占星师洁白手套下,缓缓升起数道灼热的蒸气,伴随着阎琪断断续续、不成词句的叫声,和她扭曲个不停的身体,是那样的可怖怪异。师兄似
乎猛地清醒过来,大叫了一声:“停!”
“你在做什么?”他冲过去,一把拽住占星师的手,“你在对她……阎琪做什么?!”
幻觉解开了,阎琪还是阎琪,“师兄!”听到他的声音,她终于再也忍不住,哭着喊了出来,“原来你还是在乎我的!”
她张开双臂,想要扑进师兄的怀抱里,可师兄轻轻地推开了她。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就算分手,也依然是好朋友。站在朋友的立场,我劝你不要做傻事。”
“朋友?”阎琪刚刚焕发出神采的双眸,顿时又黯淡了下去。
“不要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不管是为了我这样的人,还是以后你遇见的男朋友,答应我不要自暴自弃,好吗?”他温柔地告诉她。
两行清亮的眼泪从她的脸上流了下来,经过泪水洗礼的脸颊闪烁着异样晶莹艳丽的光泽。
“没有了你……你以为我还能独自一人活下去吗?”
“你要习惯一个人……”师兄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别无选择。”
“你不再爱我了吗?”阎琪抓紧了他的胳膊,就像抓紧最后一根的救命稻草,“那你为何那么关心我的死活?”
我的眼里只有你(二十一)完
“我喜欢你,但那不再是爱情。”师兄温柔地掸开她的手,尽管那只女性手掌传来的微弱反抗令他心酸,“从今往后我把你当作亲妹妹一样疼爱,好不好?”
阎琪用近乎痴呆的眼神望着他:
“就算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个女人……?”
“依然是,亲情,友情,以及除了爱情之外的所有感情。”
刹那间,阎琪迸出了朗声大笑,“哈哈哈”的狂笑声几乎要把占星馆的屋顶顶破。“听见没有,占星师先生?”她一边放声大笑,一边从眼角处源源不断地涌出眼泪,“这个男人可真有一套啊!看来我非修改愿望不可了!”
“悉听尊便,客人。”占星师冲着她恭敬地一鞠躬,“算是对你给予的丰富报酬的赠品。”
后面的事颜无月不太记得了,她仿佛看到占星师只用他冰绿色的眼眸瞪了师兄一眼,接着师兄张皇地四下张望,突然发出一声响遏云天的惨叫,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占星馆。阎琪呢?颜无月一心只牵挂着她,然而没等到她行动,便晕
了过去。
她醒来的时候证躺在宿舍的床上,林娜、鲁冰和萧钰三张着急的脸孔正环绕着她。就在她睁眼的那一霎时,她突然萌发出一个怪诞的想法:这些脸孔的背后,真的是她们本人吗?会不会全是阎琪,一模一样的阎琪的身体,只换成三
张不同的脸孔……?
她几乎吓出一身冷汗来。还好她镇定下来,询问阎琪和师兄的事。
她们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缄默起来。“阎琪失踪了,”鲁冰迫不得已说道,“学校已经报警。后来一查才发现,差不多同一时间,詹小惠师姐也……”
颜无月默默地点了点头。看来阎琪已经将自己作为祭品奉献出去,然而,不知道占星师有没有为她完成心愿呢?
“至于师兄么,”林娜接过话茬,“还是你自己看吧。”
他疯了。
看到每一个人的脸孔,他只会抱着头狂叫“阎琪!阎琪!”旁人只以为他因恋人失踪而精神打击太大,虽说阎琪只是他曾经的女朋友……没有人知道在他自己的视野里,他所见到的每一个人,无论男女老少,无论高矮胖瘦,一律长着阎琪
的脸孔;无论家人、朋友、上司、下属,甚至路边的摊贩、乞讨的流浪汉,都长着阎琪的同一张脸。他无处藏身,无处逃避,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阎琪在看着他——无论他去何处,都只有阎琪陪着他在一起,从生到死。
“世界上只有两种人,共有六十四亿七千七百万;一种是你,另一种是除了你之外的六十四亿七千六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人,这些人,全都是我。”
契约实现了;六十四亿七千六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的阎琪将他囚禁在自己的视野里,到死为止,他将无法得到解脱。
颜无月来到占星馆的时候,占星师正罕见地喝着珍珠奶茶,不,说是奶茶或许不贴切,只是加入“珍珠”的酸奶而已。看到颜无月进来,他无声地指了指身边的一杯牛奶,看来他早已为她的造访做好准备。
沉默了许久。
“……这就是阎琪想要的结局吗?”颜无月不安地扭绞着双手,“白灵,詹小惠,最后是她自己,师兄也疯了。根本没有人从中得到任何好处啊……!她为什么这么傻!……”
“女人心,海底针。”占星师无奈地耸起肩膀,“更何况人本就是捉摸不透的生物。”
“我曾经听过这样一句话,我一直都对它嗤之以鼻,觉得它恶俗得不得了……”颜无月结结巴巴地说着,手指尖都哆嗦个不停,然而她的声音是那样坚定清澈,“每个女孩都曾是无泪的天使,当遇到自己喜欢的男孩时,便会流泪——于是变为凡
人。所以男孩一定不要辜负女孩,因为女孩为你放弃了整个天堂……每个男孩都曾是地狱的恶魔,当遇到自己喜欢的女孩时,便会动心——于是变为凡人。所以女孩一定不要辜负男孩,不然男孩又要回到那可怕的地狱……”
她的头深深地垂了下去,仿佛不想让别人看到她此刻的表情:
“说实在的,我从没有觉得,这段话有这样贴切过……”
占星师默默地看了她一眼,突然举起了手中的酸奶,像同空气中的某个物体干杯一样,无心地自言自语道:
“就算放弃天堂,也不意味着非要堕入地狱不可吧?”
“算了,看在你送给我地狱唱片的分上,我就不过多苛责你了。”喃喃自语的男人正要仰脖,却发现身边的女孩眼中愤怒的火焰。
“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人!”颜无月颤抖着声音叫道,“说到底,吃掉她们三个人还有逼疯师兄的人都是你!你居然还有脸说这种话!”
“我是个没有人心的食尸鬼,人间的道德准则对我无效。”占星师不动声色地回答,“就本质而言,我只是受顾客欲望驱动的工具,至于扮演的究竟是刽子手还是圣诞老人的角色,完全由客人决定,与我的意愿无关。”
他优雅地站起身来,朝屋角走去,颜无月这才注意到,屋子里居然添置了一台老式的唱片机,上面还有一朵大得夸张的喇叭花。占星师挑出一张唱片,“要听吗?”
“地狱唱片?”她问。
“真是美妙得不可方物的乐曲啊!”占星师陶醉似的眯起双眼,“虽然只有一首歌,却足以令人涌起压抑于内心深处的欲望。要听吗?”他重复了一遍。
颜无月以一种恐惧又憎恶的眼神盯着他手中的唱片,那血红色魅惑的唱片……“不!”她暴叫了一声,捂着耳朵飞也似的掏出了占星馆。寂寞牛!她心里只想着这个名字,不想伤害他,不想像阎琪一样爱他反而害了他!
占星师的唇上浮现出一丝暧昧的笑意,“如果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