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了什么?难不成是糖?我问她。
她摇摇头,露出一个苦笑,“我自然不知那是什么东西。”
只是那天之后没多久,五姐姐就被打了五十个板子,打完之后,五姐姐也过世了。
“是大哥命人打的五姐姐。”她对我说。
于是我的背脊上飕飕又冒起了凉气。
——师父竟然把他亲妹妹给打死了!
怪不得,怪不得他死了之后,家里那么多兄弟姐妹,竟没一个来奔丧的!
“那个时候,我怕死了大哥。我之前为了六哥的病不停地看医书,被大哥发现了,他问我是不是很喜欢医道。我吓呆了,只知道点头答应。”
她说到这里,竟又不自禁长长叹了口气,不知是欢喜还是哀愁,“我以为他要打我的,只因五姐姐之前也很喜欢看医书的。”
她既然这样说,那师父必定是没有打她了。
“那时候我最怕的是大哥,但他却是兄弟姐妹中待我最好的。”
我料想她那时候必定还没那么倔,不然谁受得了?
“只是谁都以为大哥会继承阿爹的爵位的时候,他自边关走了一遭回来,却独自一个离开了家里了。”
离家出走?我问她。
她点点头,“几乎是不辞而别。没有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就是那么一夜之间……”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一夜之间,就不再是宋大公子了。”
“他们说……说大哥是寻到了高昌王的宝藏,所以远远地避世而去了……”
宝藏?!
我突然听见了这乏味的故事里唯一的一抹亮色。
“真能胡扯啊。”我状似随意,“我怎么不记得师父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有啊,当然有啦!想想也是,他光靠那点卖药的钱怎么能养活这几张大大小小的嘴?!况且单看他那副寒玉棺就不是凡品啊!
原来如此!师父一定是一不小心,在我面前说漏了宝藏的事,所以一不做二不休,给我来了个金针扎脑的戏码,一定是的!
他都死了还来这么一手,当真太狡猾了!我想到这里,不禁有些不愤。
岂知面对我的疑问,宋小妹竟点点头,“那些不过是些穿凿附会罢了,我料想大哥从小见惯了的东西,放再多在他面前,他也不会眨眼的。”
小妹你太天真了!
我心中感叹,一时之间只觉百感交集,这么一来,赵武敷这么执着地要寻我麻烦,寻到师父的遗体,竟都有了解释——他这根本就是要寻那被师父藏起来的宝藏啊!而那疯子一再对我示好,竟也顺理成章了。
、师徒虐恋篇
我横竖想了又想,猛然之间,被我想到一个地方——青芒山的静思洞。
想当初原本是将师父的遗体放在那山洞里的。只因阿杰告诉我,师父生前最喜欢那个地方,有事没事就喜欢跑去洞里“静思”。我那时候心想,师父倒是挺喜欢面壁思过的,不由心生敬意,现在看来,他必定就把那宝藏藏在山洞里,有事没事就过去数数啊!
我不禁身心为之一振!
事不宜迟,当下我便告诉宋小妹,我觉得自己似乎是有些对不起纨绔子弟了(才怪),现在我有些后悔了(怎么可能?),既然我脑袋里的金针一时半会也没法取出来(她估计也指望不上了),我想我还是得先回京一趟(当然是回青芒山找宝藏啊!)。
宋小妹点点头,颇有些无奈,“艳姑娘,你一路小心。我……我会早点想法子帮你的。”
她一时间这么诚恳地向我许诺,倒教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横竖……横竖我想我还是会给她留些好货的,毕竟听起来似乎师父生前也就这一个小妹关系还不错了。
我告别了宋小妹和大当家,临走的时候,叮嘱大当家千万要将宋小妹当仙女一般地对待,不能有丝毫冒犯不敬。
我想我徒手把他家那唯一的一张桌子劈断,应该还是挺有威慑力的,只因那之后到我离开之前,大当家再不敢正眼瞧我一下了。
只是我走了没多久,便遇见了赵武敷。
“我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下山了。”赵武敷冷笑地看着我。
我想我这真是失策,我早该料想到的,他不敢动我,只不过是因为了宋小妹的缘故,现下我主动离开,简直是自投罗网。
可我并不气馁,现在的我已不是当初的我了,冥冥中那些未名的宝藏给了我力量和信念,我再也无所惧怕了。
“我想了又想,你要寻的东西,恐怕仍在青芒山里。”我对他道,“只要你带我回去,我自然竭尽全力助你找到你要的东西。”
我这简直是与虎谋皮,但我心想他既然喜欢宋小妹,横竖是不会杀了我。他既然求的是财,那我便分他点财又何妨?反正这宝藏也是师父的,师父竟然给我下针,难道我还替他守着秘密?
赵武敷果然便是一惊,他微微蹙起眉,“七娘,你耍什么花招?”
“我想通啦,其实我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我对他道,“既然彼此心知肚明,那咱们便通力合作,早日达成目的,岂不更好?”
他仿佛不认识我一般瞧着我怔住了。
半晌,他才笑了,“你说我是什么目的?”
“唉?”
“我想要什么你竟会知道?”他冷笑一声,问我。
我猛地一惊。
宝藏这种事,自然不能轻易宣之于口,他既然对我故弄玄虚,我怎好拂他雅兴?
于是我点点头,冲他挤了挤眉,“是啊,你要的是什么,我怎么知道?”
但他仿佛是不领我情,不过冷漠地拍了拍手,于是旁里跑来一个人,抬手啪地一下,我后颈一痛,立时人事不知了。
到我再醒来的时候,竟又在了一艘大船上。
招呼我的侍女们都极为美貌动人。我问她们,这是哪里,她们的武夫殿下在哪里。她们却竟又摇了摇头。
我料想赵武敷和贺逢暄的趣味竟那么一致,都喜欢寻些哑巴姑娘来伺候。
只是这一回我晕晕乎乎,明显没有上一次那么精神,禁不住,就哇地大吐特吐起来。
这一下姑娘们紧张了,不多时跑进来一个老大夫,拿了根丝线装模作样在我手腕上牵了牵,片刻之后,捋了捋他梳理得整整齐齐的白胡子,道,“恭喜王妃,王妃有喜了。”
我想我一定是晕船了。
我吐了三天三夜,赵武敷没有出现,这劳什子的庸医老大夫却一直摇头晃脑地给我开安胎的药。
赵武敷依旧没有出现。
我觉得他对我的态度着实耐人寻味,有的时候似乎装得很亲近,有的时候就又像深恶痛绝。不知为什么,我知道在他眼底深处,总是对我带着这么一股厌弃。
他究竟为什么对我那么执着,我现下竟又不敢肯定,是不是为了师父的宝藏了。
那天夜里,我又做了个梦。
这个梦清晰又绵长,依旧是我与师父两人在闲扯皮。
“为什么我要叫你师父?”
“你拜我为师,难道不该叫我师父?”
“可你也比我大不了几岁啊。”
“那你何必拜我为师?”
“我想让你教教我啊。”
“教你什么?”
“教我……教我……唉……”
“怎么?星相医卜,武功心法都不想学了?”
“不想学了。”
“那我倒是好奇,你想学的是什么。”
“你先答应教我我才告诉你。”
“好啊,我答应你。”
“我想问问你,怎么样……才能让旁人那么地喜爱自己?我想,那位顾姑娘肯为你去死,你总是有办法的。”
“……对你来说,是没可能的。”
“唉?为什么?”
“你生得美,旁人第一眼便瞧见了你的脸,若是要让旁人发自内心地喜欢你,你这张脸要不得。”
“我自己却挺喜欢这张脸的。”
“那我当真教不了你了。”
“那我该怎么办?”
“自毁容貌。”
“……”
这梦做到这里,我便惊醒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难道我这张脸竟然还是师父撺掇着毁了的?!
——师父,我恨死你!
那一日之后,我的心情益发低落,晚上做的梦里,都是各种师父的唠叨。
“吃饭不要说话!”
“洗衣不要用整桶水!”
“不要一边吃西瓜一边抠脚!”
“……”
“师父,你说脸毁了果然是有好处啊。”某一日我又对着他赞叹,“我现在当街放个连环屁都面不改色心不跳了。”
“……”我瞧见他被我一噎,头一次正色道,“一个人的美不美,不在于一张面皮,而在于人的行为。”
奇怪的是,他对我说教,却用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仿佛他竟是如此的恨铁不成钢,对我不忍卒睹,难过伤心至极了。
梦里的我被他瞧得也是一愣,心头涌起些难受,却不是被说教的厌烦,而是……而是……一种我也说不清的伤感?
这个梦让我好几日里都睡不着,白天便更是昏昏欲睡了,直接导致老大夫瞧见了我,忧心忡忡,王妃害喜的症状好重啊,看来老夫要加大药量啊。
我已懒得与他分辩。
我想,我晕船的症状恐怕更厉害了。
只是这么昏昏沉沉了好几日,那天夜里,我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着了之后,勉勉强强,又做了个梦。
“你快割啊!快啊!”梦里的我,耳边有个声音在催促,“你若是再犹豫,这丫头可就要死了哦。”
我勉力看去,眼前却一片模糊,只听见一个小小的女孩儿,在那里哭着。
“大师姐……”这女孩儿的声音极为熟悉,奈何我却一时想不起来。
“割什么?做什么?她死了关我何事?”我疑惑地回应那声音。
“嘻嘻,你若是不动手,我便杀了这女孩儿,横竖,我总要毁一张脸的。”
我明白自己又遇见了个疯子,“你说的割脸,该不是要我自毁容貌吧?我傻了?况且这丫头是谁?我认识么……”
我的话音未落,风中已传来了一声哭泣的呼唤。
“大师姐……”
“这丫头叫你大师姐哦……”这个女疯子对我笑了。
下一刻,我惊恐地瞧见自己的手,不受我控制地,抬手往面上挥了过来。
面颊刺痛,有湿热的液体瞬间自面上涌出。
“继续,继续啊……”
不知为什么,我明知这人不一定就会放了那女孩儿,还是毫不犹豫地朝面上割了下去,缓慢,却深刻,仿佛笃定了什么似的。
“大师姐!”哭泣声低了下去,顿了顿,更为凄厉地响起。
“哈哈哈哈。”女疯子得逞一般地笑道,“今日真是过瘾,名动天下的艳七娘在我面前自毁容貌,这真是……真是让我做梦都要笑醒哩。”
“可你的脸却是让人做梦都要哭醒哩。”我听见熟悉的声音自那女疯子背后传来,心中莫名的大石陡然便落了地,情不自禁舒了口气。
下一刻,我瞧见那女疯子瞪着自己的半边脸被削了去,再下一刻,当然,她已没有这再下一刻了,只因再下一刻,她已成了一堆血肉。
我禁不住便干呕起来。
——“下手那么重。”
——“下手那么重!”
我与他同时开口。
下一刻,师父抱起了早已吓晕过去的小女孩儿。
“师父,给她用金针吧。”我对他说。
“她爹娘死在眼前的那一回,已经用过了,现下再用,恐怕要用上四根了。”
“怎么?”
“记性会变差。”
“那没关系。”
“横竖不是你,你当然没关系。”
“师父这样看我?”我惊呆了,指着自己的脸,“我要不是怕她有闪失,用得着这样?师父要是不怕她以后天天对着我这张脸做噩梦,那便不用好了。当我没说。”
他听我这样一说,仿佛终于有了点歉意。
“七娘,对不起。”
我原本没有什么,可他这一声对不起出来,我竟陡然之间觉得眼眶有些热意。
“师父,你……你说什么?”
“七娘,我早点赶来便好了。”
“不关你的事,师父,我这张脸,横竖已招人讨厌的,毁了更好。”
“我……我可从没讨厌过你这张脸……我觉得你很美,真的。”
“哈,你这样一说,我倒真是有些难过了。”
“……你不必难过,而今这样,却也依旧很美。”
“师父,原来你那么会哄女孩子开心,旁的人喜欢你,真不是没有道理。”
“……”
梦里的我虽然笑着,心里却难受得紧,这憋屈一直延伸到梦醒时分。我大口地喘着气,只觉得什么压在心上,难受得厉害。
我想起那梦里的末尾,师父问我,若我是阿花,会不会怨他用了金针。我那时斩钉截铁地告诉他,若我有什么难过的事,我是恨不得通通忘了的好,落得欢快自在,感谢他都来不及,哪还会忌恨他?
我清清楚楚地记得,他露出一个柔和清爽的笑容,点点头,“我想也是。”
、虐恋情深篇
不久,大船终于靠岸。
这一日阳光明媚,万里无云。远远的,码头上停了几辆马车。
车旁立了一个人。
阳光照得我睁不开眼,待到我睁开眼的时候,这人已近在眼前。
下一刻,我被揽到他怀里,他死死地抱着我,仿佛生怕我逃了。
“七娘,”他的声音闷闷地自我耳边传来,“我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我突然发觉自己的脑袋真的不够用了。
只因这抱着我的人,竟不是旁人,正是早已被气回了家的纨绔子弟赵小七。
“赵小七,你怎么了?”我要推他,却竟死活推不动他。
“小七,七娘有了身孕,你怎好这么用力?”赵武敷凉凉的话传到了我耳里。
下一刻,赵小七终于手忙脚乱放开我,抹了抹眼睛,“对对,我太鲁莽了。你不要紧吧?”
他关切地看着我,于是我一下便懵了。
“我没身孕,我只是晕船。”我无奈对他道。
况且我即便是真有了身孕,他也必定知道这孩子铁定不是他的,他有什么好紧张的?!
“小七,你倒是一点也不担心,七娘流落在外这么些时候,这孩儿究竟是不是你的……”赵武敷又再调侃地开口。
只是这一回,还不待我发作,这调侃已被一记拳头打断。
一向胆小怕他大哥的赵小七,竟然头一次对他动了手。
我忍不住呆呆地咽了口唾沫,惊呆了。
——这简直……简直……打得太好了!
我虚虚地拦了一下,“别……”别住手!
可惜的是,下一刻赵武敷已被好几个高手围在了身后。
我扯了扯赵小七的衣袖,用他的袖子遮住我的脸,禁不住双肩开始抽动起来。
哈哈哈哈哈!
我瞧见赵武敷的鼻子流血了。
哈哈哈哈哈!
我瞧见他的脸肿了。
哈哈哈哈哈!
还有比这更解气,更好笑的吗?
“七娘?”赵小七有些担心地问我。
“哼,她在憋笑罢了。”赵武敷的声音里依旧带着厌弃。
可这丝毫不能阻挡我的高兴。